我雖是個90后，但是童年過的日子卻好像發生在物質匱乏的60年后。在上海工作時，和同事聊起小時候，他們都是一百個不信。他們的眼神好像在說你怕不是出生在鳥不拉屎的山村吧。其實，我的家鄉在河南最南城市的一個鄉村，算不上多貧窮，我想它應該是無數個中國鄉村的縮影。
我家四個孩子，三個姐姐，我是老幺。聽我媽說還有一個姐姐，因為實在養不起就送人了，好像也最后也沒有養活。我爸媽都是60年代的人，每個人的腦子里都種下了至少要生一個男娃的思想。一是，男的傳承香火，有了兒子就意味著有后了。二是，人多力量大。家里男丁多，能干活的人也多，也不怕被別人欺負。生不出兒子的人，除了在和別人吵架的時候成了被拿來攻擊的“黑料”，自己也很難買過思想上的那道坎。
我媽生我的時候，已經在外面流浪了幾年，我們那邊叫“跑計劃生育”。家里的豬、家具都以已經被村里搬完了，實在沒有能交罰款的了，只要東躲西藏。我媽經常指著她那缺失空洞洞的牙槽說：當年，我挺著大肚子在前面跑，他們在后面追，一不小心從大壩上滾落下來，磕掉了那顆大牙。我自己還記得小時候，一聽到“計劃生育的人”來了，村里年紀稍大的姐姐就會帶著小孩一起多到野外。我們就找一處高高的田埂，貓在背后，一邊抽著梗上的毛蔥慢慢咀嚼（一種剝開可以吃的植物），一聽等著村里人給我們發“可以回家”的信號。
我們姐弟四個的年齡呈等差數列，每個相差3歲，這意味著在上學這件事上家庭承受著很大的壓力。我們那時候還沒有實行九年義務教育，學費、書本費都要自己交。從我讀學前班開始，家里經常無法按時交學費。一到開學的時候，我們也會去按時報到。看著別的小朋友都領到嶄新的書本從我面前走過，心里別提多羨慕了。不過這還不是最難熬的，最難熬的是每一天上課前，老師都會以點名的形式，依次讓還沒交學費的同學站起來，那個羞辱簡直了。
一周過去了，當是5個沒交學費的只剩下2個，我就是其中之一，老師終于忍無可忍，讓我們站在門外，后面連門外都不配站了，直接讓我們回家催父母要錢。其實，每一天我都會問爸爸啥時候能交學費，得到的答案都是再等等。我知道他們沒錢，回去也沒用，不走也不好交代。本來有一條大路直接通往我們村子，我卻故意繞了小路往回走。我記得那時候，剛剛下過雨，我穿著靴子深一腳淺一腳走著，看著離家越來越近，趕緊選了一條更遠的路企圖拖延時間。好像就這樣一直走下去才好，時間會因為我的繞路而停止一樣。
因為家里窮，我讀初中之前從來沒有過零花錢。有一次去學校的路上，村里幾個小朋友有說有笑的往前走，忽然離腳半米處，一個圓圓的銀色東西閃著光，還沒反應過來，幾個小朋友一下子撲了上去，原來是一毛硬幣，幾個人還為了誰先發現了搞起了武斗。我看不起這樣的行為，默默走開，但是心里一直在想為什么不是我第一個發現的呢？不然又能到學校門口的小賣部了。
小時候，偷自己家東西的孩子真不少。有人偷錢，有人偷啤酒瓶，還有人偷雞蛋，這些都可以拿來換錢。一個雞蛋2毛錢，一個啤酒瓶1毛，有段時間傳說瓶底帶“B“字的啤酒瓶能換2毛錢。后面家里請人干活需要買啤酒時，我都會跟過去抱著人家的啤酒瞅，恨不得一箱全都是帶“B“字。小時候我們村里的孩子都是結伴去學校，有一天早上，去一個孩子家里等她一起走，一把椅子上放著一個書包，一個孩子直接坐上去，只聽到一聲清脆的”咔嚓“聲，粘稠的蛋黃混著蛋清從書包里流了出來，坐上上面的孩子的屁股上也粘了一大坨。原來，她偷了自己家的雞蛋準備帶學校換零食，最后被她媽暴打一頓。這件事之后，這兩個孩子也翻了臉，大家去學校各走各的。想起來就很好笑，那時候的友誼真的很簡單，上午吵架下午就好了，真遇到什么狠話都喊了，沒有一根辣條解決不了的。
我小時候家里太窮，沒東西好拿，也不忍心偷拿。就記得一次，姐姐把帶水的啤酒瓶賣了，換了一只冰棍，我們姐弟幾個一人一口。當時吃的挺歡的，事后姐弟幾個爆發矛盾，總有人要拿這個把柄喊著要跟爸媽說。其實，除了拿自己那家的，我們還有其他搞錢的手段。
以前村里經常有收破爛的來，不過他們常收的是廢紙舊書，破銅爛鐵，當然還有大家都當成寶貝的啤酒瓶。這些東西都很難搞到，有一次不收破爛的大叔說碎玻璃渣子也要，我們聽到這個消息一晚上沒睡著覺，第二天，幾個小伙伴開始在全村地毯式搜索起來。大家相約，后面換了錢平分?？粗恢еП髟谙蛭覀冋惺?，身上有用不完的勁?？粗言谠呵芭赃厓纱蟠椴Ａ?，期盼著“收破爛人”來的心從未如此強烈。我記得那段時間特別漫長，好不容易等他來了，竟然說碎玻璃不要了。我們幾個氣的，當面不好說啥，背地里把他的八輩祖宗問候了一遍。后面聽說懶蛤蟆可以做中藥，有人高價收。夏天，我們也不睡覺了，打著手電筒滿村子搜捕。又整了半袋子，每天呱呱地叫著，可是從來沒看到有人收購。
還是搞破銅爛鐵靠譜，于是我們幾個一合計下決心只收集金屬。那個時候，所有村里都在進行電網改造，之前簡陋的電線桿都換成了嶄新的水泥電線桿。當時我們鎖定了一個廢棄電線桿目標，周末帶著繩子和錘子，因為電線桿是筆直地站立著，我們計劃用繩子先把它拉倒，再用錘子把外表的砂石敲碎，最后取出里面的鋼筋。因為電線桿太高，必須得有人爬上去先把繩子套上。也是小孩子不懂事，完全沒有安全意識，反正最后連拉帶壓地把電線桿弄倒了，成功取走了鋼筋。
折騰了一整個夏天，最后一人分兩三毛錢。心里美滋滋的，有了錢卻舍不得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