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尖銳的鬧鐘聲將陳最從光怪陸離的夢境（或是某個疲憊不堪的身份記憶）中拽回。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柔和但略顯刻板的米白色天花板。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新鈔票特有的油墨氣息？

她猛地坐起身。身下是鋪著素色床單的單人床，房間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柜。桌上放著一個帶蓋的搪瓷杯，印著褪色的“先進工作者”字樣。墻上掛著銀行統一的工裝——藏青色西裝套裙，熨燙得一絲不茍，旁邊還有配套的肉色絲襪和小方巾。

銀行柜姐？李木？

記憶碎片涌入：李木，鹿邑農商行城東支行的綜合柜員。工作五年，業務熟練但激情早已磨滅。每天對著防彈玻璃外形形色色的面孔，重復著點鈔、錄入、核對、蓋章的機械流程。最怕遇到胡攪蠻纏的客戶和神秘莫測的內部檢查。

陳最（李木）深吸一口氣，換上那身筆挺卻略顯束縛的制服，對著小鏡子一絲不茍地盤好頭發，別上工號牌。鏡子里的女人面容清秀，眼神里卻帶著一絲職業性的疲憊和疏離。她拿起那個沉甸甸的搪瓷杯，里面泡著濃茶——這是柜員提神續命的標配。

晨會與“戰場”

走進營業廳后區，晨會已經開始。網點主任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橫飛地強調本月的存款任務、電子銀行開通率和神秘人檢查重點。同事們面無表情地聽著，眼神放空。陳最（李木）身體里的肌肉記憶讓她自然地站進隊列，心里卻在哀嚎：任務！又是任務！

“李木！上個月你的反詐勸阻成功率高，繼續保持！遇到可疑轉賬一定要多問幾句！這是紅線！”主任點了她的名。

陳最（李木）趕緊點頭。反詐？這倒是新鮮。

晨會結束，閘門拉起。伴隨著卷簾門“嘩啦”升起的噪音，營業廳正式開門。陳最（李木）坐到自己那個被防彈玻璃隔開的工位前，玻璃上印著“XX號窗口”。外面等候區的塑料座椅上，已經坐滿了形形色色的人：提著菜籃子的老太太，西裝革履夾著公文包的男人，穿著工裝一臉疲憊的中年人，還有幾個探頭探腦、眼神閃爍的年輕人。

第一幕：消失的“五毛錢”與固執的大爺

“下一位！請到3號窗口！”陳最（李木）按下叫號器，臉上掛起標準的職業微笑。

一個頭發花白、穿著洗得發白中山裝的老大爺拄著拐杖，顫巍巍地坐到窗口前，遞進來一個皺巴巴的存折。

“姑娘，給我打一下折子。”

“好的，大爺。”陳最熟練地操作。存折是老式的，記錄不多。她很快打印好，從凹槽遞出去。

大爺戴上老花鏡，一行行看得極其仔細。突然，他眉頭緊鎖，手指用力戳著打印紙：“不對！姑娘！這里不對！上個月底我明明取了五百塊，你這折子上怎么顯示余額少了五毛一？！”

陳最心里咯噔一下，五毛一？她湊近屏幕仔細核對流水：“大爺，您看，上個月28號您取款500，手續費是0.51元，折子上扣的是500.51，余額顯示沒錯的。”

“手續費？什么手續費？我取自己的錢還要手續費？我活了大半輩子沒聽說過！”大爺嗓門陡然拔高，引得旁邊窗口的人都看了過來，“你們銀行就是變著法子坑我們老百姓的血汗錢！五毛一不是錢啊？積少成多！你們這是剝削！把你們領導叫來！”

銀行小額賬戶管理費、跨行取款手續費、短信提醒費等看似“小錢”的費用，往往是老年客戶投訴的重災區。他們對這些“隱形扣費”極度敏感且不理解，容易引發激烈情緒。柜員解釋成本極高，且常被扣上“銀行黑心”的帽子。

陳最（李木）耐著性子，翻出銀行的收費公示，指著條款一條條解釋。大爺根本不聽，拍著柜臺玻璃（防彈玻璃紋絲不動），臉紅脖子粗地堅持銀行“偷”了他五毛一，要求立刻補上并道歉。解釋持續了二十多分鐘，后面等待的客戶開始不耐煩地抱怨。

最終，在值班經理出面安撫并“破例”贈送大爺一條毛巾（銀行搞活動剩的禮品）后，大爺才罵罵咧咧地離開。陳最看著凹槽里被大爺拍得砰砰響的玻璃，感覺腦仁疼。五毛一的戰爭，消耗了她半個小時的精力。

第二幕：中獎的“餡餅”與執迷的阿姨

剛送走大爺，一個燙著卷發、穿著鮮艷花襖的阿姨就急匆匆地坐到窗口前，神色激動又神秘。

“姑娘！快！快給我轉八萬塊錢！賬號我寫好了！”她塞進來一張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一個外省的個人賬號。

陳最（李木）立刻警覺起來：“阿姨，您認識收款人嗎？轉這么多錢做什么用？”

“哎呀！好事！天大的好事！”阿姨壓低聲音，眼睛放光，“我中獎啦！XX衛視的抽獎！二等獎！十八萬八千八！但要先交八萬塊個人所得稅和保證金！人家說了，今天下午三點前必須到賬！晚了就作廢了！”

典型的“中獎詐騙”話術！陳最（李木）心里警鈴大作：“阿姨，您先別急。這種讓您先交錢的‘中獎’基本都是騙局。您收到的是短信還是電話？有沒有官方通知？”

“短信！你看！”阿姨激動地掏出老舊的按鍵手機，翻出一條短信：【恭喜您！在XX衛視抽中二等獎188888元！請速匯個人所得稅及保證金80000元至安全賬戶XXXXXXXXXXX，逾期視為放棄！】發信人是個亂七八糟的陌生號碼。

“阿姨，這是詐騙短信！電視臺抽獎不會用私人賬號收錢，更不會讓中獎者先交稅！”陳最斬釘截鐵地說，同時迅速在系統里查詢那個收款賬號——果然，開戶行在外省一個小縣城，近期有多筆異常小額資金流入，典型的詐騙收款賬戶特征！

“不可能！人家說得清清楚楚！小姑娘你別耽誤我發財！”阿姨急了，聲音又尖起來，“你是不是看我中獎了眼紅？快給我轉！不然我投訴你！”

柜員是反詐防線的第一道重要關卡。識別和勸阻受騙客戶轉賬是日常工作難點。受騙者往往深信不疑，情緒激動，將勸阻的柜員視為阻礙其“發財”的惡人。柜員需要極大的耐心、溝通技巧，有時甚至需要聯動警方。成功勸阻一次，成就感巨大，但承受的壓力和委屈也很多。

陳最（李木）一邊安撫阿姨情緒（“阿姨，您想想，真中獎了，獎金里扣稅就行了，哪有讓您自己先墊錢的道理？”），一邊用眼神示意大堂經理。經理心領神會，立刻聯系了轄區派出所。同時，陳最在系統里對該賬戶進行了臨時管控（需要授權）。

阿姨見轉賬不成，開始哭鬧撒潑，罵銀行“黑心”、“耽誤她領獎”。僵持了十幾分鐘，兩位民警趕到。了解情況后，民警直接用自己的手機撥打了短信里所謂的“兌獎熱線”，開了免提。電話那頭一個蹩腳普通話的男聲剛說兩句，就被民警嚴厲質問得語無倫次，最后直接掛斷。

阿姨聽著電話里的破綻，看著警察嚴肅的表情，又看看陳最（李木）無奈但真誠的眼神，激動的表情一點點垮掉，最后捂著臉哭了起來：“我的錢……我的養老錢啊……差點就……”

最終，阿姨在民警的安慰下離開了。陳最（李木）看著她的背影，松了一口氣，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她拿起搪瓷杯灌了一大口濃茶，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成功阻止了一場騙局，但看著一個老人從滿懷希望到絕望崩潰，心里并不好受。

第三幕：神秘的賬戶與“張守拙”

下午的業務相對平緩。陳最（李木）處理著各種存取款、轉賬、開戶銷戶。手指在鍵盤上飛舞，眼睛在屏幕、憑證、客戶身份證之間快速切換，大腦像一臺精密的機器高速運轉。

“下一位！”

一個穿著樸素、面容清癯的老人坐到窗口前。他遞進來一張很舊的存折和一個寫著賬號的紙條：“姑娘，麻煩把這個賬號里剩下的錢，都轉到這個新開的折子上。”老人聲音平和，帶著一種奇特的安定感。

陳最（李木）接過存折和紙條。先核對舊存折信息——戶名：張守拙。陳最心里猛地一跳！守拙？！這不是出租車司機那晚遇到的道人自稱的稱號嗎？豆豆爺爺？！

她強壓住內心的驚濤駭浪，不動聲色地操作。舊存折余額不多，只有三千多塊。她按流程辦理轉賬。在錄入新存折信息時，她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老人遞過來的身份證——姓名：張守拙。地址：老城區張家胡同17號！

真的是他！豆豆的爺爺！那個“守拙道人”！

陳最（李木）的手心微微出汗。她一邊操作，一邊用職業性的口吻閑聊（這是柜員分散客戶注意力、觀察異常的手段之一）：“張大爺，您這舊折子用了好多年了吧？現在新開折子方便，還能綁定手機銀行呢。”

“嗯，舊了，換一個清靜。”張守拙老人淡淡地說，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在處理一件最平常的事。

轉賬很快完成。老人收起新存折，道了聲謝，便拄著一根普通的木杖，步履沉穩地離開了。沒有多余的寒暄，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陳最（李木）看著電腦屏幕上“張守拙”這個名字和那個張家胡同17號的地址，心臟狂跳。她飛快地在內部系統里（有權限查詢基礎信息）輸入了張守拙的名字和身份證號。

屏幕上跳出賬戶信息：

-**賬戶狀態：**正常（但已銷戶，余額已轉走）

-主要交易：過去十年間，此賬戶基本只有零星的小額退休金打入和定期的小額生活支出取出。非常規律，也非常“干凈”。但就在**昨天下午**，有一筆**入賬**！金額：**2000元**！匯款人姓名：**王強**（一個非常普通的名字），匯款附言：**“香火修繕”**。

-**賬戶備注（內部）：**無特殊標記。但陳最敏銳地注意到，這個賬戶的**開戶日期**，竟然是**二十多年前**！遠早于張守拙退休的時間。開戶行是……**太清宮舊址附近一個早已撤銷的儲蓄所**！

香火修繕？王強？二十多年前的老賬戶？

無數的疑問瞬間涌上陳最心頭！張守拙銷戶轉走所有錢（雖然不多），是否和昨天家里的失竊有關？那個匯款的“王強”是誰？“香火修繕”是借口還是真的？那個二十多年前的老賬戶，和太清宮舊址有關，是否藏著更深的秘密？豆豆口中那些“亮亮的字”，那些“罐罐”里的“破竹片子”，是否與這些隱秘的金錢流向有著某種聯系？

她感覺自己仿佛觸摸到了一個巨大謎團的邊緣，線索在冰冷的銀行數據和那個老人平靜的面容下若隱若現。

就在這時，尖銳的內部電話鈴聲響起！是監控中心！

“3號窗口李木！注意！你工位上方監控顯示，你剛才查詢非業務相關客戶信息超過規定時間！立刻停止！準備接受合規問詢！”

陳最（李木）心里猛地一沉！糟了！剛才查張守拙信息太專注，忘了銀行內部監控無死角，員工操作有嚴格時限和范圍規定！她觸發了合規警報！

她看著屏幕上張守拙那已經銷戶的賬戶信息，又看看防彈玻璃外排隊的、等待處理的、或焦躁或漠然的面孔，再看看電話聽筒里傳來的冰冷質問……

金錢的圍城里，防彈玻璃隔開的不僅是安全距離，還有無數被規則和流程包裹的秘密，以及一個柜員在職責與好奇心邊緣行走時，如履薄冰的窒息感。張守拙這條剛浮出水面的線索，似乎又將被銀行的鐵規無情掐斷。

陳最放下電話，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臉上重新掛起那標準的、無懈可擊的職業微笑，對著話筒說：“下一位，請到3號窗口！”

她必須先把眼前這些“五毛錢戰爭”和“中獎陷阱”應付過去。至于張守拙的秘密……只能等待下一次“變身”的契機，或者，祈禱那老道給的黃符，真能再給她三天“清凈”去追查了。銀行冰冷的系統日志，已經記下了她剛剛那“不合規”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