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雷光劈開漆黑的天空，雨點如斷線的珠子，從高空墜下，敲打著豪華酒店的落地窗，奏響一首鼓點密集的交響。云清雅一人坐在面向窗外的紅色皮質扶手椅上，手中舉著一杯紅酒，在水晶燈的映襯下，酒液散發出淡淡光澤?？站破總扰P在白色絨毛地毯上，仿佛不堪這場驟雨般的喧囂。雨水拍擊窗玻璃的聲音，和酒杯輕抿的聲響交織，令整個空間顯得既冷清又危險。

這一晚，云清雅在思考。作為都市一線新晉女企業家，她已經不止一次在這樣的夜里，審視自己的選擇。她看向手腕上無名戒指的倒影——那是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留下的唯一標記，可如今它的光芒，仿佛被歲月的刀刃打磨得暗淡無光。

“嘖……怎么還不接電話？”她低聲嘟囔，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對那串未接電話。手機躺在白色茶幾上，屏幕冷冰冰地亮著──16:42，三次未接。她拿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滑動，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心痛。

豪華酒店頂樓的空氣透著涼意，空調低回蕩著機械般的運轉聲。云清雅目光又被酒杯里的紅液吸引：深紅，像欲望，也像鮮血。她輕輕搖晃酒杯，酒香彌漫。她知道自己在逃避——逃避一個決斷，也逃避內心殘存的某種期待。

敲門聲突如其來，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從門外劃過她的神經?！罢l？”她有些不悅，卻又無法完全掩飾聲音中的顫抖，那是久違的“等待”感。

門外，一個略顯靦腆的男聲傳來：“清雅姐，是我。”雖然時隔多年，那聲音仍舊能在陰冷的空間里激起漣漪。

她屏住呼吸，抿唇，終于把手中的酒杯放下，腳步落在地毯上，發出低沉的沙沙聲。她走到門前，打開門的一瞬，雷電再次映出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雨水順著發梢緩緩滴落，整個人仿佛被整個夜色包圍。

“怎么突然來了？”她問，語氣中帶著淡淡的不悅，卻也有想要探尋的急切。

“想你了……好不容易有空?！彼由匦?，說這話時，似乎把自己置入一個賭局：賭那句話是否能觸動她心底一道早已冰封的門。

云清雅嘆了口氣，伸出手招呼他進去：“進來吧，頭發都濕了?！彼脕砻磉f給他，動作淡然而有些無意識——這是從小便習慣了照顧他的手勢。

他進來，站在門廳，一顧不暖的雨水滴落在地板上，化作一道道小水洼，映出腳印。他抬眼看她，那個目光里藏著些許不安，卻也有難以掩飾的期望。

“快去洗個熱水澡吧，別感冒了?！彼龔呐赃吥贸鰺崴畨?，把水倒進杯里。

“我沒帶衣服。”他說得輕柔，小小的、一點點無力。

云清雅看了看他，又回頭望了望衣帽間，猶猶豫豫轉身進去，拿出一套新睡衣和內衣，“穿這個吧?！?/p>

他愣在那里，半晌才挪動步伐：“姐，你怎么有……”

“偶爾有男性朋友來，總備著。”她語氣平淡，像在說明常識?？伤雷约旱慕忉?，猶如紙糊的屏障，是無法真正遮蔽背后的復雜情緒的。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走進浴室。熱水聲響起，熱蒸氣很快蔓延，浴室的燈光透過玻璃，柔和而朦朧。

云清雅回到沙發旁，拿起酒杯，再度抿了一小口。窗外雷聲漸遠，雨絲卻依舊不停。她的心中，是另一場更猛烈的風暴。

他出來時，頭發已被吹干，身上穿著那套被熨燙平整的睡衣，臉上帶著輕度漲紅，像是剛運動過。云清雅走過去，將吹風機放到一邊，手指無意識地撫過他的發稍。

“怎樣？舒服嗎？”她輕聲問。

“嗯，很合適?！彼行┚兄數卮鸬溃熬褪歉杏X怪怪的……”

“那我幫你拉直，別皺到?！彼舆^睡衣下擺，動作溫柔，猶如回到他年幼時對他的呵護。

她的聲音微顫：“小時候，你總是賴在我身邊，不肯睡自己的床。”那時他的模樣清晰可見：眸中帶淚的可憐，吸引她用盡全力去保護。如今，兩人交換著位置，她的守護已不再那么確定。

他低頭，心里起伏，“小時候我怕黑，怕夜里的聲音，我……總想你陪?！?/p>

云清雅眼眶微熱：“后來我總說，陪你才是我最堅強的理由?！?/p>

那是一段她如今少有提及的記憶——她曾無數次在夜里緊抱他入睡，像母親，又像長姐。她不曾想，這段溫暖的時光，會在十年后換來一個突如其來的心動——當彼此都成長了。

他拿起一瓶水，“謝謝你?！甭曇羝届o，眼中卻波瀾起伏。

他們在沙發對坐，淡黃色的落地燈映出兩人輪廓。他望著她，深吸一口氣：“清雅姐，我想……和你談我們的關系?！?/p>

她怔住，放下酒杯：“關系？你是認真的？”

“嗯。我今年十八了，也應該有自己的想法了。”

云清雅低頭盯著地毯，不發一語。外頭雨滴依舊拍擊窗戶，如無休止的敲擊。

“我喜歡你，很久了?！彼穆曇舨淮螅瑓s比外面的雨聲更堅決。

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她心頭猛地顫動，卻努力讓表情恢復平靜。

“你真的敢說出這句話？”她終于抬起頭，眼中映著雨簾，“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經歷了什么嗎？”

“你對我而言，那些都不重要?！彼幕卮鹣袷^落入湖心，激起一圈圈漣漪。

云清雅站起，雙手交疊在身前，沉聲道：“我曾愛過一個男人，他讓我嘗到了怎樣的背叛。這段經歷，把我所有的溫柔都逼回冰點?！?/p>

“可那是過去。我不是他。”他走近一步，語氣不容置疑，“過去不能決定現在，更不能阻止我們?！?/p>

她盯著他，像要看穿他那顆少年心的真誠。她輕輕搖頭：“你太年輕，你根本不了解‘愛’。”

“那你說，‘愛’到底是什么？”他目光閃動，抓住她的手，聲音低而急。

云清雅沉默，轉身望向窗外。雨，依舊下著。昏黃的燈光穿過雨簾，那是一種分裂感：既溫暖又冰冷。

“我一直以為，愛是本能——為了延續種族，是自然選擇。但后來我發現，真正讓人心碎的，并不是本能，而是投入后的傷害?！彼D頭，眼中蓄滿陰霾。

“那你害怕什么？”他追問。

“我害怕再一次親近之后，就會再次受傷。害怕……再次為了一個人付出，然后被拋棄?！彼久迹蛔忠痪湎窭?。

他沒有退卻，眼中閃爍著堅定：“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經驗，并不能定義所有人的動機？我對你，不是本能；是我選擇的，是成熟的決定?！?/p>

云清雅被他說得一愣，良久才道：“成熟？一個十八歲少年也配成熟？”

“我十八，但我心里已經明白很多事。我懂死亡的脆弱，也懂責任的重量。”他眼中有痛苦，也有堅定，“我不想說你應該相信我，只想告訴你：我愿意等待，直到你肯試著相信?！?/p>

云清雅身體微顫，她后撤一步，卻忍不住回望那雙閃爍著真誠的眼睛。她想到了童年，他無數次在皎潔月光下拉著她去散步，說要保護她；她想到了，他因為父母的車禍而獨自面對恐懼與悲傷，為了她，也為了自己沉默成長。

“你……說你經歷了父母的車禍，是八歲那年？”她聲音帶著顫抖，眼眶微紅。

他點頭：“是。從那天起，我就知道生命中唯一不能忽視的是愛與責任。對我而言……你是我愿意愛，也愿意守護的人。”

云清雅沉默，淚水終于滑落眼角。她輕輕撫摸他的臉，細聲道：“你……真的懂。”

他微笑，聲音卻有些哽咽：“我愿意學，也愿意一直守護你。可我也想要你給我機會?！?/p>

云清雅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風停了，雨卻未減。房間里的氣氛凝重，像一面隨時崩裂的鏡子。

“蘇鈺，你知道我的生活有多復雜嗎？”她低語，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在對他解釋。她所管理的，是一家跨國商業帝國，業務橫跨科技、地產、娛樂。她的名字幾乎成為“成功”的代名詞，但她背后的壓力，卻從未向旁人展示。她說過，她不需要男人；但如今，看著他，她似乎也在重新審視那句話的真實含義。

“我知道你從不輕易信任，也從不輕易交出心。但……”他的目光未移，“我愿意承擔。”

云清雅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去醫院？去陪我見客戶？我帶著你，就是讓我人看到了軟肋。我一直把感情、弱點埋藏；可你想要當那個讓我愿意展示給世界看的人？”

他沒有回答，只是用眼神說：“我愿意。”

她心里像被劃開一道口子，痛楚、感動混雜。她閉上眼，片刻后又睜開：“你確定你愿意嗎？你準備好面對不被理解的謠言、不被接受的抨擊？你明白嗎？我是公眾人物，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變成新聞的頭條。”

“我明白?！彼幕貞獩]有猶豫。

云清雅第一次感到一種陌生的顫栗：是恐懼？是希望？是未知的未來？

她走到他身邊，伸手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她安靜地說：“從今天開始，如果我們嘗試相處，我會盡量讓你融入我的世界。但如果這條路太難……我們要勇于告訴彼此。”

“我可以?！彼曊{溫柔，卻堅毅。

云清雅看著他眼睛，然后輕輕把他擁入懷中。這一刻，像是十幾年的情感積累，終于有了出口。

“我想，這個雨夜，或許是一個起點?！彼p聲道。

他把她攬得更緊，仿佛要把這刺耳世界隔離出去。

門外雷聲漸近，電閃閃逝，兩人在夜色與雨幕中相依。云清雅沒有說下去，只有手臂輕輕顫動，仿佛在回應一個未來的承諾。

蘇鈺聽到她的話，整個人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臉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微笑，“你是說……我們可以開始嘗試嗎？”

云清雅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邊，望著玻璃上滑落的雨滴，輕聲道：“試著相處，意味著我們都還有選擇的余地。蘇鈺，我給你一個機會……也給我自己一個退路。”

蘇鈺站起身，走到她身后，沒有貿然靠近，而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他看著她背影的線條，那份獨屬于她的孤獨氣息，如今卻顯得不那么遙不可及。

“我不想讓你有退路?！彼曇舻统炼鴪远?，“我希望你真正信任我。”

清雅回頭看他，眼神柔和下來，卻也帶著理智的克制，“感情不是用來賭的。蘇鈺，我曾經……賭過一次，輸得很慘。那時候，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動心了?！?/p>

她頓了頓，語氣平靜卻藏著深意：“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嗎？不是孤獨……也不是失敗?！?/p>

“那是什么？”蘇鈺問。

“是希望。”她轉身面向他，“一個人一旦開始有希望，就會變得脆弱。而脆弱，是我最不能接受的狀態?！?/p>

蘇鈺眼神沉了下去，片刻后，他緩緩點頭，“我明白了。那我會做一件事?！?/p>

“什么？”

“讓我成為那個……你不怕希望的人?！?/p>

云清雅怔了怔，隨即輕笑一聲，“你這孩子，總是會說一些讓我不知如何反駁的話。”

“這不是話?！碧K鈺走上前一步，語氣帶著一點執拗，“這是承諾?！?/p>

他望進她的眼睛，像是試圖穿透她長年筑起的壁壘。

她沒有退開，也沒有再開口。只是定定地看著他，仿佛在心中掂量著他的分量，是否足以撼動她多年打磨出的堅硬盔甲。

這時，窗外傳來一陣低沉的雷鳴，閃電再次劃破夜空。清雅偏過頭，看著遠處的城市燈光，忽然問道：“蘇鈺，你以后想做什么？”

蘇鈺一愣，“你是指職業嗎？”

“生活、工作、事業……你想過嗎？”

“我想成為一個能保護自己也能保護別人的人。”他說，“如果可以，我想開一家心理咨詢工作室。幫助那些像我一樣，曾經很小就失去方向的人。”

云清雅挑眉看他，“你不是學理科的嗎？”

“是啊，所以我最近開始自學心理學。白天上課，晚上在圖書館讀書?！?/p>

“那你父母呢？他們……支持你嗎？”她問得小心翼翼。

蘇鈺沉默片刻，輕聲說道：“他們不在了。你之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清雅眼神微顫，她緩緩地走到他身邊，輕輕拉住他的手，“對不起，我不該再提?！?/p>

“沒關系。”他握緊她的手，“那段經歷讓我明白，情感不是累贅，而是支撐。”

她望著他，“所以你才會對感情有執念。”

“不是執念?！彼α诵Γ笆切叛??！?/p>

兩人沉默良久，時間像是凝固了。

忽然，清雅說道：“你剛才說，你想幫助別人。那么……有沒有想過，可能你也需要被幫助？”

“我當然想過?！彼c頭，“而你，就是讓我想變得更好的人?！?/p>

這話像一記重錘敲在她心上。她太明白這種情感的重量，沉重得讓人無法退縮。

她望著他良久，終于輕聲說：“好，那我們就試試看吧?？蓜e讓我失望?！?/p>

蘇鈺嘴角一揚，“絕對不會?！?/p>

?

三個月后。

陽光穿透薄云，灑在城市高樓間。清雅的辦公桌上，堆滿了文件和各類合同。她身著剪裁得體的西裝，神情專注地批改著文案。助理敲門進來，放下下午的會議資料后輕聲道：“云總，蘇鈺先生在樓下，說他來接您?！?/p>

“他不是說晚上才來嗎？”清雅抬起頭，嘴角卻不自覺揚起一點。

“他說想提前和您去吃午飯?！?/p>

“讓他上來吧?！?/p>

片刻后，蘇鈺推門而入。他脫下校服外套，里頭換上了干凈的襯衫，看起來精神而沉穩。他走到她面前，伸出一束她最愛的白百合。

“今天沒什么特別的日子吧？”她接過花，眉眼帶笑。

“只是我想見你，順便慶祝我們交往三個月。”

“時間過得真快?！?/p>

“對啊，以前總覺得你是高不可攀的存在?，F在……你就在我面前。”

清雅望著他的眼睛，目光柔和下來，“可你知道嗎，有時候，我還會不自覺地擔心?！?/p>

“擔心什么？”

“擔心這一切太美好。好得不真實。”

蘇鈺輕輕牽起她的手，“但我們要做的，不是懷疑美好，而是一起守護它。”

清雅微笑點頭，緩緩道：“這話……我喜歡。”

?

夜晚。

兩人并肩走在江邊，風吹起她的長發，他替她攏在耳后。

“清雅。”

“嗯？”

“我想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不是少年心動，也不是年少輕狂?！?/p>

她轉頭看他。

“是我認真思考之后，仍然堅定的選擇?！?/p>

云清雅停下腳步，望著他，眼中映著夜色和他清晰的輪廓。她終于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

“謝謝你?！?/p>

蘇鈺一愣，“謝我？”

“謝謝你……讓我又開始相信了?！?/p>

江風吹過，水面泛起微光。

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宛如一個完整的輪廓，在這城市的一隅，悄然扎根。

?

這場雨夜的對話，終究沒有被時光沖散。

因為有人愿意等，愿意靠近，也愿意承受。

而她，終于愿意再次擁抱這個世界，哪怕……只是試著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