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大雪紛揚如鵝毛般飄落,天地間一片蒼茫。
一夜過去,屋檐下已有了一排參差不齊的冰錐,窗欞上也積了厚厚的雪。
唐瑜皖從床榻上坐起,偏頭望向窗外。
窗紙上覆了一層油紙,一眼望去只能隱約瞧見外頭微弱的光亮,像是被雪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燭火,時明時暗。
不自覺地看入了神,蘇子倩進來時,正撞見她打了個冷顫。
見她睡眼惺忪,眼里還帶著些許迷茫,怕她迷糊著了涼,特地看著多穿了一件衣裳,又叮囑了好幾句才出了門。
唐瑜皖穿好衣服,走到盆架處,水盆里已經放好了熱騰騰的水,想是師姐出去的時候幫她倒的。
她將帕子從盆里拿起來擰干后敷在臉上,暖意從臉上傳來也清醒了幾分。
今日是臘月二十六了
再過一段時間便是除夕,往年這個時候,師兄都已將過年的東西一一備好。
米面糧油,干果蜜餞,還有剪窗花的紅紙等等。
他還會用自己的私房錢給她和師姐每人做一套新衣裳。
可月前師父派他去鄢城鄰水縣處理水災一事,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在年前回來和我們一起過年。
她雙眸黯淡了幾分,長睫輕顫,微微垂眸透著幾分失落與無奈。
她一邊思慮著,一邊將水盆端起輕推開門,來到院中,將水潑向青石板磚的地面。
“嘩啦——”
熱水落地,瞬間騰起一片白茫茫的霧氣,如云似煙,繚繞不散。霧氣中水珠四濺,發出輕微的“嗤嗤”聲。
水剛落地,便聽到蘇子倩輕柔的聲音從隔屋傳來:
“師妹,快過來吃飯了。”
她趕緊轉身將盆放回屋內,裹緊身上的外衫,一路小跑到了正屋。
正屋中間的木桌上擺有一鍋粥、兩三個饅頭和咸菜,蘇子倩正拿著碗筷走來。
她趕忙走過去從師姐手里接過碗,輕聲說:“師姐,我來吧。”
師姐笑著點頭,柔聲道:“好,還有個菜我去端來。”隨后轉身去了廚房。
唐瑜皖用勺子從鍋里舀好兩碗粥后放在桌上。
蘇子倩也正好來了,她把雞蛋羹放在唐瑜皖面前,柔聲道:“快趁熱吃,剛蒸好的蛋。”
唐瑜皖抬頭,見那碗中雞蛋羹色澤金黃,細膩如脂,面上還飄著幾縷淡淡的香氣。
只有這一碗,她稚嫩的臉上微微揉成一團,不由得抿了抿嘴,扭過頭來以示抗拒不吃。
師父閉關多日,又接連下雪,雪天路滑不好下山,定是家里的糧食不夠了,師姐才只做一碗給她。
師姐應是看出她有些不樂意,將雞蛋羹往她的方向又推了推,笑著說:“小孩子早上不吃雞蛋怎么行,會長不高的。”
“那我們可以一起吃。”唐瑜皖皺著眉抬頭看向她。
見她滿臉嚴肅不高興,蘇子倩又抬起左手,輕輕捏了捏她軟糯的小臉,說:“好啦,師姐都這么大的人了,又不用長高了。但是我們皖皖才十一歲,不吃怎么身體好呀?”
說罷,蘇子倩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送入她嘴邊,笑意滿滿地看著她。唐瑜皖只得張嘴吞下,雞蛋羹滑嫩無比,入口即化,帶著淡淡的咸香,暖意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忍不住瞇了瞇眼,低聲道:“真好吃。”
跟娘做的一樣好吃。
她從師姐手里接過勺子,學著蘇子倩的模樣也舀了一勺雞蛋羹送到她嘴邊。
蘇子倩滿眼溫柔,順勢張嘴吞下,“恩~真好吃,師姐吃過了,剩下的你快都吃完。”
唇齒間是蛋羹的滑嫩,溫熱細膩滑到心里,她在心中暗嘆:
哎,我們皖皖這樣的懂事可愛,她爹娘是怎么忍心放她獨自一人到山上來的。
唐瑜皖吃完雞蛋羹后又拿起一個饅頭,就著白粥開始吃起來,腮幫子一鼓一鼓得像只倉鼠,全然沒有兩年前在宮里吃飯時秀氣端莊的模樣了。
她咽下嘴里的東西,望著蘇子倩開口問道:
“師姐,師父還有多久才出來啊?”
蘇子倩又喝了口粥,放下碗后抬頭狀若思考,答道:“不太清楚,但應當快了才是。”
接著又看向她,偏頭揚了揚眉,笑著打趣道:“怎么?只有師姐陪你不好嗎?”
唐瑜皖聞言一怔,頓了幾秒后,一臉認真地搖頭否定:“當然沒有,師姐很好。”
從前,爹娘時常教導她喜惡勿形于色,也對她寄予厚望,每日都帶著她念書,除了兄長偶爾會逗她兩句,要她多笑笑以外,其他人對她都是畢恭畢敬的。她也甚少出門,成日里不是看書就是彈琴,長此以往,也養成了個沉默寡言的性子。
剛上山時她便不愛說話,做事一板一眼,師兄總覺得她太拘謹還較真兒,說她是“小古板”。
但卻還是耐心地天天跟在她身邊逗她玩,哄她多說幾句話。還常常帶著她去山上掏鳥窩,去山下趕集市,見識了許多新鮮玩意兒。
師姐心思細膩,時常噓寒問暖。冬日添衣夏莫貪涼,山上刮風下雨打雷時擔心她害怕,還會來陪她一起睡覺,給她講故事聽。
上山這兩年,她是真的很快樂。
飯后,唐瑜皖跟往常一樣在學堂里開始背書。
蒼山上的這個院子古樸質雅,正屋朝東西方向還有兩間屋子,正屋后面便是學堂,學堂周圍都是大片的,藥園背后一般是師姐在打理。
她住在東一間,師姐住在東二間,師兄住西一間,其隔壁還空了一間屋子。
師父住在正屋,但是他一年有三分之一都在蒼山最高處的洞穴里閉關。
師父閉關時,她就跟著師兄師姐讀書練劍,偶爾也會學一些他們會的東西,譬如師兄擅長八卦星宿和奇門遁甲,她也跟著學會了幾個簡單的陣法,師姐擅長醫經藥理,她也學會了辨別一些簡單的草藥,還有一些醫理知識。
雪霽天晴,陽光穿過層層雪霧,遠處高聳的山峰也漸漸現形。
久違的陽光灑落在院子里,唐瑜皖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對著蘇子倩說:“師姐,趁今天天氣好,不如我們下山去采買吧?“
蘇子倩搖了搖頭,答道:“不用了,你師兄已在回來的路上,四五日間就能到。我已書信給他,讓他順道買了東西再回來。”
聞言,唐瑜皖不自覺輕輕揚起嘴角,眼前一亮,聲音都帶著微不可查的雀躍,下意識脫口而出:“師兄要回來啦?”
蘇子倩察覺到了她的波動,笑著問她:“素日里,你不是最嫌他吵鬧的嗎?”
她把頭撇向另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也……也沒有…”
蘇子倩瞇眼看向她,笑著不說話。
她們正說著,院外青石小徑上,忽聞一陣輕緩的腳步聲,似有似無。
轉眼間,一位身著一襲素白長袍的老人便出現在門外。
他須發皆白,眉目間透著一股清逸之氣,手中握著一根竹杖,杖頭輕輕點地,發出細微的“篤篤”聲,
“師父!”兩人眼前一亮,異口同聲地喊道。
元道人微微一笑,須發隨風輕動,帶著幾分超脫與淡然。
蘇子倩踱步上前,接過竹杖,帶著雀躍又不失恭敬地問道:“您這次怎么提前三日就出關了,我還準備帶著師妹來接您呢。”
元道人擺了擺手,遂走到院子里的木椅處,椅身雕著簡單的花紋,顯得沉穩而厚重,他俯身躺下,笑著說:“這不是快過年了嗎?想著趕緊回來陪你們。”
唐瑜皖沏好了茶,用茶盤端著一盞青瓷茶碗走來,額前幾縷碎發隨風輕揚,雙手穩穩捧著茶碗,
走到元道人面前,微微屈膝,恭敬地開口:“師父,請用茶。”
元道人抬手接過茶碗,喝了小半盞,茶香四溢,暖意直達全身。
他點了點頭,放下茶,滿眼慈愛地看著唐瑜皖,“皖皖的茶沏得愈發好了,這段日子可有跟著你大師姐認真讀書?”
唐瑜皖還未開口了蘇子倩便緩緩走過來,笑著說:“師妹最認真了,山上那么多的典藏都讀了個遍。”
元道人滿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