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通道的門“吱呀”一聲被蘇晚推開,一股混雜著灰塵和陳舊消毒水味道的涼風撲面而來。她像只終于找到樹洞的松鼠,長舒一口氣,整個人松懈下來,后背貼著冰涼粗糙的墻面滑下去,毫不在意那身剛在紅毯上謀殺無數菲林、價值七位數的香檳色珠片長裙會蹭上什么。
高跟鞋被隨意甩在一邊,赤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舒服得她腳趾都蜷了蜷。她從隨手抓來的晚宴包里,變魔術似的掏出一個被油漬浸得半透明的紙包。小心翼翼展開,里面是一只烤得油亮亮、散發著罪惡香氣的雞腿。
“唔……”一口下去,酥脆的皮,滾燙的汁水,蘇晚滿足得瞇起了眼,什么鏡頭前的優雅儀態、什么“人間富貴花”的標簽,全被拋到了九霄云外。這才是活著的味道!緊繃了一整晚的神經,終于在這無人窺見的角落里,被一只雞腿熨帖得服服帖帖。
她吃得正投入,腮幫子鼓鼓囊囊,另一只手還下意識地提著過于沉重的裙擺。通道深處,靠近另一個出口的方向,隱約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蘇晚的動作頓住了,叼著雞腿,警惕地抬眼望去。
光線昏暗,只有安全出口那慘綠色的指示燈提供著有限的光源,勾勒出一個修長而年輕的身影。那人背對著她,上半身赤裸,肩背的線條在朦朧綠光下顯得格外清晰流暢,腰身勁窄,皮膚在暗影里呈現出一種溫潤的象牙白。
他似乎在換衣服?蘇晚腦子里“嗡”的一聲,下意識地想縮回腳邊的高跟鞋。
就在這時,那個身影像是察覺到了身后的視線,猛地轉了過來!
四目相對。
空氣瞬間凝固。
蘇晚嘴里還叼著雞腿,瞪圓了眼睛,活像一只受驚的倉鼠。對面是個極其年輕的男孩,頂多二十出頭,臉上還帶著點未褪盡的少年氣,五官卻已顯露出驚人的精致。此刻,他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盛滿了猝不及防的驚嚇,瞳孔都微微放大了,視線慌亂地從她臉上掃過,落在她手里啃了一半的雞腿,又飛快地移開,最后定格在她那雙踩在水泥地上的赤腳上。
“對……對不起!”男孩的聲音帶著變聲期剛過的清朗,此刻卻窘迫得變了調,一張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唰”地紅透了,一路蔓延到脖子根,連耳朵尖都紅得像要滴血。他手忙腳亂地抓起旁邊搭在消防栓上的白色襯衫,胡亂地往身上套,修長的手指因為緊張微微發抖,扣子扣得又快又急,恨不得把領口直接封到下巴頦。
“我、我不知道這里有人!我馬上走!”他語無倫次,眼神飄忽,就是不敢再看蘇晚和她手里的雞腿,那窘迫又純情的模樣,活像被當場抓包干了什么壞事。
蘇晚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趕緊把嘴里的雞腿拿下來,強裝鎮定,試圖挽救一下自己搖搖欲墜的女神形象:“沒、沒關系,是我打擾你了。”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溫婉平和,帶著點前輩的從容,“你是……來參加星光大賞的藝人吧?”
男孩終于勉強把襯衫扣子扣好了,最上面那顆也扣得嚴嚴實實,遮住了突起的喉結。他抬起頭,臉上紅暈未消,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像落進了兩簇小小的火焰,直直地看向蘇晚,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激動。
“蘇晚老師!”他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雀躍,“真的是您!我是……我是江嶼!‘星耀計劃’的練習生!”他往前邁了一小步,又猛地頓住,似乎怕唐突了偶像,雙手緊張地攥著自己的襯衫下擺,眼神濕漉漉的,像只渴望被摸摸頭的小狗,“我……我特別喜歡您的戲!從您第一部電影開始就喜歡了!那個《春日遲遲》里的林晚,我看了好多遍……”
他越說越激動,語速快得像連珠炮,俊朗的面孔在昏暗光線下泛著興奮的光彩。
蘇晚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點懵,但還是保持著微笑:“謝謝你的喜歡。”她看著對方那干凈又熾熱的眼神,心底某個角落莫名地軟了一下。練習生啊……在這個名利場的最底層掙扎著,看到前輩時那種純粹的仰慕和緊張,她太熟悉了。
“那個……”江嶼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從緊攥著的拳頭里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支小巧的銀色簽字筆,雙手恭敬地遞到蘇晚面前,眼神亮晶晶地充滿期待,“蘇晚老師……能……能麻煩您給我簽個名嗎?”
他的手指很漂亮,骨節分明,握著筆的姿態帶著小心翼翼的珍重。眼神清澈又專注,仿佛此刻全世界只剩下他和蘇晚兩個人。
蘇晚的目光落在他干凈修長的手指上,又移到他寫滿懇求的明亮眼睛。通道里很安靜,只有遠處隱隱傳來的頒獎禮音樂聲和他略顯急促的呼吸。她心頭那點因為被打擾啃雞腿而產生的小小尷尬和不自在,竟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奇異地消散了。
她彎起嘴角,一個真正放松下來的笑容綻開,沖淡了方才的狼狽,眉眼間那份明艷在昏暗光線下反而更加生動。她伸手,輕輕接過那支還帶著少年掌心溫度的簽字筆。
“當然可以。”她的聲音很柔和,帶著點姐姐般的溫和,“簽哪里?”
江嶼的眼睛瞬間更亮了,慌忙在自己身上摸索。嶄新的白襯衫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顯然沒地方落筆。他臉上剛褪下去一點的紅潮又涌了上來,窘迫地“啊”了一聲,目光飛快地掃過四周,最終定格在自己那條熨帖的黑色西裝褲腿上。
“這里……這里行嗎?”他指著大腿外側靠近膝蓋的位置,聲音因為緊張又有點發飄,眼神卻固執地亮著,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虔誠,“布料……布料應該可以的!”
蘇晚看著他那副又窘迫又執著的模樣,差點沒忍住笑出聲。這小孩……真是又莽撞又可愛。她點點頭,沒有猶豫,微微傾身,左手自然地扶住他伸過來的那條腿的膝蓋外側,穩住重心。指尖隔著薄薄的西褲面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年輕人腿部肌肉瞬間的僵硬和溫熱。
她右手握著筆,在他指定的位置,流暢地簽下自己的名字——“蘇晚”。筆尖劃過布料,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江嶼一動不動,身體繃得像塊石頭,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的緊張。他屏住呼吸,視線緊緊追隨著那只握筆的、屬于他偶像的手,看著她漂亮的手指移動,看著她簽下那兩個對他而言意義非凡的字。昏暗的光線勾勒著她專注的側臉輪廓,一縷微卷的發絲垂落在頰邊。空氣里除了灰塵味,似乎還縈繞著她身上極淡的、清雅的香水氣息,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烤雞腿的油香?
“好了。”蘇晚直起身,把筆遞還給他,笑容溫煦。
江嶼像捧著圣物一樣接過筆,低頭看著褲腿上那個墨跡未干的簽名,嘴角不受控制地越咧越大,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笑容燦爛得能驅散消防通道里所有的陰霾。
“謝謝蘇晚老師!”他用力地鞠了一躬,聲音洪亮得在通道里激起小小的回音。直起身時,臉上的紅暈依舊明顯,但眼神卻亮得驚人,“我……我一定會繼續努力的!希望以后……以后能有機會和老師合作!”他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說出這句話,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滾燙的憧憬。
“加油。”蘇晚真誠地鼓勵道,順手把啃剩下的雞腿骨頭用紙巾包好塞回晚宴包,“我也該回去了。”
“嗯!”江嶼用力點頭,側身讓開通道,依舊站得筆直,像棵挺拔的小白楊。
蘇晚彎腰撿起地上的高跟鞋,赤腳踩在地上,拎著鞋和沉重的裙擺,姿態算不上優雅地往通道另一端出口走去。高跟鞋的細帶在她指間晃蕩。走到拐角處,她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叫江嶼的少年,還站在原地,沒有動。他微微低著頭,手指正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褲腿上那個剛簽下的名字,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什么稀世珍寶。昏暗的綠光映著他專注的側臉,那神情,虔誠得近乎神圣。
蘇晚心頭微微一跳,沒再停留,推開了通向喧囂會場的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