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三下午最后一節課，姜雪不停地看表。窗外的天空已經放晴，夕陽將云層染成橘紅色。周星辰今天一整天都沒來學校，據說是去參加鋼琴比賽的初選了。

姜雪摸了摸書包里的CD機和那張寫著“七點，圖書館后門“的紙條，心跳加速。他會準時回來嗎？如果他不來，她該怎么辦？獨自爬上那個所謂的秘密通道？想到這里，她的胃部一陣緊縮。

下課鈴一響，姜雪就沖出了教室。她故意繞了幾圈，確認沒人注意后才溜向圖書館后門。那里有一棵老槐樹，樹蔭濃密，是校園里最隱蔽的角落之一。

周星辰已經在那里等著了，他穿著便裝——黑色毛衣和深藍色牛仔褲，比校服更襯他修長的身形。看到姜雪，他眼睛一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樹后的消防梯。

“從這里上去，可以直達頂樓。“他小聲說，聲音里帶著興奮，“我檢查過了，保安六點半去吃飯，七點半才會巡邏到這邊。“

姜雪抬頭看了看那銹跡斑斑的鐵梯，咽了口唾沫：“你確定安全嗎？“

周星辰笑了：“不相信我？“他先爬了上去，動作敏捷得像只貓，然后從上面伸出手，“來，我拉著你。“

姜雪深吸一口氣，抓住了他的手。周星辰的手掌溫暖而有力，穩穩地把她拉了上去。鐵梯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但還算牢固。爬到頂層后，周星辰推開一扇幾乎與墻壁同色的小門，示意姜雪先進去。

門后是一條狹窄的走廊，盡頭有光線透進來。姜雪跟著周星辰小心地走過去，推開盡頭的門，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這是一個半圓形的露天平臺，正對著西邊的天空。夕陽的余暉將整個平臺染成金色，遠處城市的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平臺一角堆著幾個墊子和一條毯子，旁邊放著一個小型望遠鏡和三腳架。

“歡迎來到我的秘密基地。“周星辰輕聲說，嘴角掛著得意的微笑，“比天文臺視野更好，對吧？“

姜雪走到平臺邊緣，手扶著欄桿。從這個高度可以看到整個校園和遠處的城市，晚風拂過她的臉頰，帶著初春特有的清新。

“你經常來這里？“她轉身問周星辰。

周星辰正在調試望遠鏡：“嗯，特別是家里...特別吵的時候。“他沒有詳細解釋，但姜雪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從書包里拿出CD機：“這個還給你，我聽了，很...特別。“

那是周星辰將天文數據轉換成聲波后制作的音樂，混合著鋼琴曲，有種奇妙的空靈感。

“喜歡嗎？“周星辰接過CD機，手指不經意地碰到了姜雪的。

姜雪點點頭：“像星星在說話。“她頓了頓，“你鋼琴比賽怎么樣？“

周星辰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進了決賽，下周舉行。“他迅速轉移話題，“看，天快黑了，再過半小時就能看到流星雨了。“

他從背包里拿出兩個飯團和一瓶熱茶：“先吃點東西吧，我讓家里阿姨做的。“

飯團還是溫的，里面包著姜雪最愛的金槍魚和玉米。她小口咬著，看著周星辰熟練地擺弄望遠鏡。夕陽的余暉給他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睫毛在臉上投下細長的陰影。

“你怎么會對天文這么感興趣？“姜雪好奇地問。

周星辰的手停頓了一下：“小時候...我妹妹很喜歡星星。“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她總說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是我們的爺爺在看著我們。“

姜雪第一次聽周星辰提起家人，而且是這么私人的回憶。她沒有追問關于他妹妹的事，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表示她在聽。

“后來我開始學鋼琴，就沒時間看星星了。“周星辰調整好望遠鏡，直起身，“直到初中發現這個地方，才重新撿起這個愛好。“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城市的燈光在遠處閃爍，但平臺上只有他們兩人和一架望遠鏡。周星辰關掉了唯一的一盞小燈，讓眼睛適應黑暗。

“來，看這里。“他招呼姜雪到望遠鏡前，“那是木星，旁邊四個小點是它的衛星。“

姜雪彎腰看向目鏡，一個帶著條紋的小圓盤和四個排列整齊的小光點映入眼簾。她驚訝地輕呼一聲：“真的能看到！“

周星辰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扶著望遠鏡調整焦距，另一只手輕輕搭在姜雪肩上保持平衡。這個姿勢讓他幾乎把姜雪環在懷里，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

“流星雨應該從東北方向來。“周星辰指著天空，“肉眼就能看到，不用望遠鏡。“

他們并肩坐在墊子上，仰望星空。姜雪把毯子分了一半給周星辰，兩人的肩膀輕輕挨在一起。夜風漸涼，但姜雪一點也不覺得冷。

“看！“周星辰突然抓住姜雪的手腕。

一道銀光劃過夜空，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姜雪屏住呼吸，看著無數流星像鉆石雨一樣灑落。在那一刻，她忘記了父親的酗酒，母親的眼淚，學校里那些異樣的眼光...只有這片星空，和周星辰溫暖的掌心。

“許個愿吧。“周星辰輕聲說。

姜雪閉上眼睛。她不知道該許什么愿——希望父親戒酒？希望父母和好？希望自己不再是被同學憐憫的“那個離婚家庭的孩子“？當她睜開眼睛時，發現周星辰正看著她，灰藍色的眼眸在星光下深邃如海。

“許了什么愿？“他問。

姜雪搖搖頭：“說出來就不靈了。“她反問道，“你呢？“

周星辰仰頭看向星空：“我希望...“他的聲音幾乎被夜風吹散，“有一天能為自己而活。“

回程時，周星辰堅持送姜雪回家。夜色已深，公交車上只有他們兩人，并排坐在最后一排。姜雪偷偷瞥了一眼身邊的男孩，發現他靠在窗邊睡著了，睫毛在路燈的照射下投下細長的陰影。他的手機突然亮了一下，鎖屏上是一條消息預覽：“夫人問您什么時候回...“

姜雪移開視線，看向窗外流動的燈光。在這個夜晚，她和周星辰似乎跨越了某種無形的界限，從同學變成了...她不知道該怎么定義現在的關系。

周末很快到來，姜雪按照約定來到市音樂廳觀看周星辰的鋼琴比賽決賽。她穿了自己最好的一條裙子——淡藍色的連衣裙，是去年生日母親送的。音樂廳金碧輝煌，觀眾席上坐滿了衣著光鮮的觀眾，讓姜雪感到格格不入。

她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翻看著比賽手冊。周星辰的參賽曲目是肖邦的《夜曲》和李斯特的《鐘》，后面還標注著“周星辰，17歲，師從維也納音樂學院客座教授陳敏“。

比賽開始后，姜雪才發現自己對古典音樂一竅不通。但她能聽出周星辰的演奏與眾不同——當其他選手機械地彈出每一個音符時，周星辰的琴聲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感流動，像是把整個靈魂都傾注在了那些黑白鍵上。

輪到周星辰上場時，整個音樂廳安靜得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他穿著黑色西裝，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每一個音符都精準而富有感情。姜雪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仿佛被帶入了另一個世界。

演奏結束后，掌聲雷動。周星辰鞠躬致意，目光掃過觀眾席，在看到姜雪時微微停頓，嘴角勾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微笑。

評委打分期間，姜雪想去后臺給周星辰加油。她順著指示牌來到后臺走廊，卻被一個工作人員攔住了：“抱歉，選手休息區非工作人員不得入內。“

正當姜雪失望地轉身要走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拐角處傳來：“我說了多少遍，那個升F要更干凈利落！你彈得像在夢游！“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尖銳而冷酷。姜雪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對不起，母親。“這是周星辰的聲音，但比平時低沉許多，幾乎是在喃喃自語。

“對不起有什么用？周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女人繼續訓斥，“如果不是你父親堅持，我根本不會讓你參加這種業余比賽！看看陳教授的兒子，比你小兩歲，已經在國際比賽上拿獎了！“

姜雪忍不住探頭看了一眼。走廊盡頭，一個穿著昂貴套裝的女人正對著周星辰指指點點。周星辰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完全沒有了臺上那種優雅自信。最讓姜雪震驚的是，那個女人——他的母親——突然抬手打了周星辰一記耳光。

“記住你的身份！“女人厲聲說道，“周家的繼承人不需要這種廉價的掌聲。“

姜雪倒吸一口冷氣，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花瓶。周星辰的母親猛地轉頭，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射來：“你是誰？在這里干什么？“

姜雪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就在這時，周星辰上前一步：“她是我的同學，來送樂譜的。“他轉向姜雪，眼神中帶著懇求，“樂譜呢？“

姜雪反應過來，慌忙從書包里隨便抽出一張紙遞過去：“這里...物理筆記...“

周星辰的母親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但廣播里正好宣布比賽結果即將公布，她冷哼一聲：“去準備領獎吧，別讓我失望。“說完轉身走向觀眾席。

走廊里只剩下姜雪和周星辰。周星辰的左臉頰還留著淡淡的紅印，但他似乎已經習慣了，表情平靜得可怕。

“你...沒事吧？“姜雪小聲問。

周星辰搖搖頭：“習慣了。“他看了看姜雪手中的紙，突然笑了，“你真的帶著物理筆記來看比賽？“

姜雪低頭一看，發現自己隨手拿出的正是周星辰給她的那本物理筆記，臉一下子紅了：“我...我在復習...“

廣播宣布周星辰獲得第一名，請獲獎選手上臺領獎。周星辰的表情卻沒有一絲喜悅：“我得走了。“他猶豫了一下，“你...能等我領完獎嗎？不會太久。“

姜雪點點頭：“我在音樂廳門口等你。“

領獎臺上的周星辰又恢復了那個完美優等生的形象，微笑著接過獎杯，向評委和觀眾鞠躬致意。但姜雪現在知道了，那只是一個精心維護的面具。

頒獎結束后，周星辰如約出現在音樂廳門口。他已經換回了校服，手里拿著那個沉甸甸的獎杯。

“恭喜。“姜雪輕聲說。

周星辰苦笑了一下：“沒什么好恭喜的。“他看了看表，“還早，想去喝點東西嗎？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奶茶店。“

奶茶店里，周星辰把獎杯隨手塞進書包，像是扔掉什么不想要的東西。他點了兩杯熱可可，遞給姜雪一杯。

“你彈得很美。“姜雪小心地說，“我不懂古典音樂，但你的演奏讓我...感覺很多。“

周星辰的眼睛亮了一下：“真的？“

“嗯，特別是那首《夜曲》，像星星在閃爍。“姜雪比劃著，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對了，音樂廳的音響效果那么好，為什么在學校禮堂表演時總是有回聲？“

周星辰眨了眨眼，沒想到話題轉得這么快：“啊，那個...是因為音樂廳的墻壁設計成了不規則曲面，能有效分散聲波。學校禮堂是長方體，聲波會在平行墻面間反復反射...“

兩人不知不覺進入了物理討論。姜雪拿出筆，在餐巾紙上畫起了聲波反射示意圖，周星辰則用吸管演示不同頻率的聲波如何疊加。當姜雪提出一個解決回聲問題的方案時，周星辰驚訝地看著她：“這...可能真的有用。“

“當然有用，這是基礎物理。“姜雪得意地笑了，“下次學校演出前，我們可以試試在墻上掛些不規則形狀的吸音材料。“

“'我們'？“周星辰重復道，嘴角微微上揚，“你愿意幫我解決這個問題？“

姜雪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臉又紅了：“如果你需要的話...“

“我需要。“周星辰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認真，“非常需要。“

回學校的公交車上，周星辰又睡著了，這次他的頭不自覺地靠在了姜雪肩上。姜雪僵著身子不敢動，透過薄薄的校服能感受到他均勻的呼吸。車窗外的霓虹燈一閃而過，在他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

在這一刻，姜雪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周星辰和她一樣，都是被困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只是她的牢籠是破碎的家庭和別人的眼光，而他的牢籠是那個金光閃閃的姓氏和永遠滿足不完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