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林站在臺上演講的樣子，讓厲淮想起博物館里那些頂著“非遺”名頭的青瓷花瓶——釉色溫潤，線條優雅，擺在聚光燈下供人瞻仰，完美得像個假人。可惜，這花瓶里插滿了名為“社會責任”和“行業倫理”的塑料花，假得刺眼。

“……技術革新固然重要，但若缺乏對行業基本倫理的敬畏，對社會的責任感，無異于建造空中樓閣。”蘇林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響徹整個峰會大廳。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鬢角修得一絲不茍，連側臉輪廓都透著股老派精英的嚴謹味道。臺下坐著的，多是些與蘇氏集團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老面孔，此刻紛紛點頭附和，像一群訓練有素的木偶。

厲淮坐在前排貴賓席，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扶手。他今天穿了件設計感極強的黑色高領衫，外面隨意套著件深色西裝外套，頭發抓得有點亂，整個人像一柄剛出鞘的、鋒芒畢露的軍刀，與周圍衣冠楚楚的氛圍格格不入。他扯了扯嘴角，一個冰冷的弧度在唇邊漾開。責任感？倫理？蘇林這套陳詞濫調，他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這老古董，除了用這些大詞來打壓像他這樣真正在推動行業變革的人，還會什么？

蘇林的目光掃過全場，似乎刻意在厲淮臉上停頓了半秒。那眼神平靜無波，像深潭，卻讓厲淮捕捉到了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審視。厲淮心頭那股無名火“騰”地一下竄得更高。

“嘩啦——”

一聲刺耳的噪音毫無預兆地打破了會場凝滯的空氣。是厲淮猛地站起身的動作太大，帶倒了旁邊小圓桌上的香檳杯。剔透的高腳杯砸在地上，碎裂的玻璃和淺金色的酒液狼狽地濺開一小片，在光滑的地磚上蔓延。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帶著驚愕和探究。

厲淮卻像沒看見那片狼藉，也沒感受到那些目光。他徑直走向舞臺側方的話筒架，步履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從容。聚光燈追著他，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銳利的影子。

他從蘇林身邊走過，肩膀幾乎擦到對方挺括的西裝袖口，帶起一陣細微的氣流。他能聞到蘇林身上那種沉穩的木質調香水味，混合著一種干凈的書卷氣。厲淮目不斜視，徑直站到了麥克風前，調整了一下高度。

“蘇總講得很好，”厲淮開口，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全場，帶著點金屬的冷感，“道德高地站久了，脖子不酸么？”

臺下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抽氣聲和細微的議論。蘇林依舊站在舞臺中央，只是微微側過身，平靜地看著厲淮，臉上沒有任何慍怒，甚至那點審視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種純粹的、深不見底的平靜。

厲淮無視了臺下的騷動，目光銳利地掃過前排那些蘇氏集團的擁躉。“新技術沖擊舊模式，動了誰的奶酪，大家心知肚明。‘責任’這頂帽子太大，”他頓了頓，語速不快，每個字卻像淬了冰的小刀，“扣在別人頭上之前，不如先看看自己手里那把刀，是不是沾滿了過時產能的血污？蘇氏在城南那片地捂了十年，算盤打得震天響，社會責任又在哪里？等政策等紅利，等別人把路趟平了再下山摘桃子？”

他每說一句，臺下蘇氏陣營的人臉色就難看一分。蘇林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下頜線似乎繃緊了一瞬，快得像錯覺。

“創新者不是破壞者，而是開荒者。”厲淮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年輕氣盛的穿透力，“與其用倫理的裹腳布去捆住別人奔跑的腿，不如想想自己那雙老舊的鞋，還跟不跟得上這個時代！”

話音落下，整個會場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只有媒體區，快門聲瘋狂地響成一片，像暴雨前密集的鼓點。閃光燈連成一片刺眼的白光，貪婪地捕捉著臺上兩個男人之間無形的刀光劍影——一個年輕銳利，鋒芒畢露；一個沉穩如山，深不可測。

厲淮說完，干脆利落地將話筒推回原位，發出“咔噠”一聲輕響。他轉身，看也沒再看蘇林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下舞臺，皮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那杯摔碎的香檳和濺開的酒漬，在他身后像一灘無人理會的戰場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