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流水線初啼——清高線長與智取
列車呼嘯著駛入這座陌生的工業之城,空氣中彌漫著金屬粉塵與機油混合的獨特氣味。然而,我剛邁出車站,腳還沒站穩,一陣刺骨的冰涼便從腳底竄上頭頂——背包的拉鏈洞開,里面所有的現金、銀行卡,連同那份對新生活的微薄期待,都被扒手無情地掏空了。萬幸,縫在內衣口袋里的身份證還在,像一枚冰冷的護身符。
饑餓與茫然交織,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在巨大的廠區外圍游蕩。目光所及,“華友達電子廠包吃包住急招女工”的鮮紅告示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幾乎沒有猶豫,我走了進去。填表、簡單面試、發工服……流程機械而冰冷。我被分配到一條高速運轉的流水線上,負責檢測電路板上細如發絲的元件。耳邊是機器永不停歇的嗡鳴,鼻尖是焊錫刺鼻的氣息,眼前是永無止境、一模一樣的綠色板子流過去,流過來。
我們的線長叫高小林,人如其名,瘦高得像根竹竿,總愛背著手在線上踱步,眼神掃過我們這些“工蟻”時,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清高。他說話簡短,語氣里總透著一股不耐煩,仿佛和我們多說一個字都玷污了他的身份。
“切,誰稀罕你似的?裝腔作勢給誰看?”我低頭焊接著微小的電容,心里不屑地嗤笑。然而,生活很快給了我一個不得不面對他的理由——我的工資卡出了故障,工資遲遲不到賬。按照廠里規定,這事得先報給線長,再由他向上反映。
第一次找他,是在線上休息的間隙。我小跑著追上他:“線長,我的銀行卡…”話未說完,他眼皮都沒抬,腳步更快了:“知道了,等著!”像揮蒼蠅一樣擺擺手,轉眼消失在拐角。
第二次,我特意在午飯前堵在車間門口。“線長,銀行卡的事…”他眉頭緊鎖,語氣生硬:“急什么?流程懂不懂?等著!”說完,側身繞過我,仿佛躲避瘟疫。
第三次…第四次…他總是用最簡短的敷衍打發我,然后腳底抹油般溜之大吉。一股無名火在我胸腔里燒灼,但更多的是冰冷的無力感。這種被刻意無視、被官僚流程卡住的憋屈,比流水線的枯燥更讓人窒息。
算了!我咬咬牙,不再看他那令人作嘔的背影。我直接找到了負責我們這條線的組長,將情況詳細說明。組長是個本地中年人,聽完后有些詫異:“這事…你沒跟高線長說嗎?”
“說了,”我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線長他最近特別忙,加班那批急活壓力很大,根本顧不上我這小事。”我輕描淡寫地將他的“不作為”包裹進“工作繁忙”的外衣里。
組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多問,答應幫我上報。事情似乎有了轉機,但高小林那副清高冷漠的嘴臉,像根刺扎在我心里。我還是有氣,我得出這口氣。
第二天,在中午食堂門口,人潮洶涌。我端著空餐盤,一眼就看到了排在隊伍中間的高小林。深吸一口氣,我徑直走到他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周圍嘈雜的人聲仿佛瞬間安靜下來。
“嗨,線長!”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喧鬧,“你可真是個大忙人!不在這堵你,還真遇不上你這尊大神啊!”我的嘴角甚至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卻像淬了冰。
高小林明顯沒料到這一出,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強作鎮定:“徐曉瑩?你…什么事?”
“什么事?”我故作驚訝地挑眉,“您貴人多忘事啊?我的銀行卡!流程上寫的清清楚楚,先找線長您。但流程可沒說,只能找您!您要是解決不了,或者不想解決,沒關系!我完全可以一級一級往上找!找組長,找樓長,找人事部!順便,”我故意停頓,盯著他瞬間僵硬的臉,“報備一下,某線長對待下屬員工態度惡劣,嚴重不作為!”
他的臉色“唰”地白了,眼神里的清高蕩然無存,只剩下被當眾戳穿的驚慌。“你…你干嘛呢?這么點小事至于上綱上線嗎?你把卡號再報給我,我馬上給你報上去不就完了?”他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氣急敗壞。
“晚了!”我斬釘截鐵,一字一頓,清晰地送入他耳中,“當我一次次找您,您推三阻四、避之不及的時候,您就已經失去幫我解決這個問題的資格了。現在,我就告訴你,我不用你了!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解決!但無論找誰,都絕不會再找你高線長!”說完,我不再看他,轉身走向打飯窗口,留下他僵在原地,像個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打好飯,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剛扒拉兩口,一個身影就端著餐盤坐到了我對面。是高小林。他臉上堆著尷尬又勉強的笑容,試圖解釋:“徐曉瑩,你看這事…其實吧…”
我放下筷子,打斷他,目光平靜卻銳利:“線長,你不用解釋。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是我完全可以那么做的,并且我相信,只要我如實反映,結果肯定對你不太好看。”我看到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但是,”我話鋒一轉,“事實上,我已經解決了。”
他更吃驚了眼里也多出了恐懼,“你不要著急,我并沒有那么說。你知道組長問我怎么沒直接找你時,我是怎么說的嗎?”我直視著他驟然緊張的眼睛,“我說,‘最近加班太累,太辛苦了,我們線長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時間顧得上我這小事。’線長,你聽清楚了嗎?我不僅沒告你的狀,還替你說了好話,說你特別‘辛苦’!”
高小林徹底愣住了,夾起的一筷子面條懸在半空,嘴巴微張,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
“是的,你沒聽錯。”我看著他,語氣放緩,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坦誠,“你知道為什么嗎?線長?因為我們都是一樣的,都是背井離鄉,在這冰冷的流水線上討生活的外地人。我們不是敵人,沒必要互相拆臺,互相踩踏。在這個地方,本地人看我們,就像看一群過客,一群工具。如果我們自己人還互相斗,只會讓他們更看不起!只有互相搭把手,互相留點體面,我們才能贏得一點點尊重。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說完,我不再言語,只是平靜地看著他,拿起筷子繼續吃飯。空氣里只剩下食堂的嘈雜和我咀嚼的聲音。
高小林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足足愣了一分鐘。
我又開口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你可以去問組長,你就問徐曉瑩的銀行卡有沒有報上?說你最近太忙了,差點忘了這個事了,看組長怎么回復,你就知道了。
然后他就端著餐盤離開了。
下午組長來到廠房,我看到高小林快步走到他身邊,和他說著什么。我也看到他回來時,臉上的輕松。
晚上吃飯時,他又端著飯碗坐到我對面,這才是真誠的表達他的歉意,也說著對我的感激。
說著說著,他猛地站起身,一言不發,也不管幾乎沒動的飯菜,快步離開了。
我不管他,繼續吃我的飯。沒想到,不到五分鐘,他又回來了。手里拿著兩瓶冰鎮的汽水。他把一瓶“啪”地放在我面前,還殷勤地幫我擰開了瓶蓋,然后舉起自己那瓶,做出碰杯的姿勢。
我愣住了:“高線長,您這是…?”
那個總是清高冷漠的線長,此刻臉上竟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帶著慚愧和真誠的笑容:“徐曉瑩!我…我高小林佩服的人不多!今天,你是其中一個!啥也不說了,以后你就是我朋友!我認你這個朋友!”他的聲音有些激動。
我也笑了,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暢快的笑意。我拿起汽水,和他的瓶子清脆地一碰:“好!線長,哦不,我的朋友!干了!”冰涼的汽水帶著甜意滑入喉嚨,沖刷掉所有郁結的悶氣,真他媽的暢快!
自那以后,高小林對我處處關照。線上有輕松點的活,他會不動聲色地調給我;加班太晚,他會提前幫我打好熱水;甚至在三個月后我決定離職時,他比我還上心,親自盯著人事結算工資,生怕我吃了虧。
臨走前那晚,他執意請我吃飯。在一家嘈雜但煙火氣十足的大排檔,幾杯啤酒下肚,他話多了起來,眼神里帶著不舍:“徐曉瑩,你…有本事!真的,就在這廠里做下去唄?哥罩著你!”
我笑著搖頭,給他倒滿酒,也給自己倒了杯飲料:“謝啦!但我的路不在這兒。我想學更多,看更遠的地方。”我給他描繪著我的藍圖,那些在流水線轟鳴聲中從未熄滅的夢想。他也打開了話匣子,原來他也有個開個小加工廠的夢,只是被現實壓得喘不過氣。我真誠地聽著,給他分析利弊,提了些實際的建議。他聽得眼睛發亮,連連點頭。
酒過三巡,他明明知道我記性很好,還是執意把寫著廠名、他名字和電話的紙條塞進我手里,用力地按了按:“拿著!不管走到哪,記得有個朋友在這兒!!”
那頓飯吃到很晚。走出大排檔,夜風微涼。我捏著口袋里那張小小的紙條,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這座冰冷的城市,在這唯利是圖的工廠叢林里,我用一場“以直報怨、以德報德”的冒險,意外地收獲了一份真誠的友誼。這感覺,真好。
第二節
游戲廳風波——與“大哥”的江湖對話
找到新工作后不久的一個周末,我去游戲廳找朋友小楊。他正全神貫注地打著拳皇,屏幕光影在他臉上明滅閃爍。我百無聊賴,隨意找了個空位坐下,旁邊有臺格斗游戲的機子沒人玩,我便把手隨意搭在冰冷的操作把手上。
不一會兒,一個身影重重地坐在了我旁邊的位置上。一股濃烈的煙味和汗味混合著廉價古龍水的味道撲面而來。我側眼瞥去,是個滿身橫肉的中年男人,穿著緊身黑T恤,胳膊上盤踞著一條模糊不清的青龍紋身。
“喲,美女,一個人玩呢?多無聊啊。”他咧開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眼神毫不掩飾的打量著。
我沒搭理,低頭刷著手機。
突然,我搭在操作桿上的手背傳來一陣溫熱滑膩的感覺!我猛地抬眼,正對上他那雙帶著戲謔和欲望的眼睛——他那粗糙、油膩的手指,正在一下下地摩挲著我的手背!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我下意識地想抽手,卻被他更用力地按住。電光火石間,我強迫自己壓下尖叫的沖動,臉上迅速堆起害怕和無助的神情,低下頭,肩膀微微瑟縮,像只受驚的小鹿。
果然,他見我“示弱”,得意地哼笑一聲,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許。就是現在!我猛地將手抽出,速度快得像被燙到。在他錯愕的目光中,我抬起頭,臉上哪還有半分怯懦?眼神清亮銳利,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
“大哥想玩,怕是找錯地兒了吧?”我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看到他眼中瞬間騰起的怒火,我立刻話鋒一轉,換上一種近乎“體諒”的語氣:“哦不,應該是大哥認錯人了,對不對?”同時,我的手指不動聲色地、卻無比明確地指向了頭頂墻角閃爍紅點的監控攝像頭,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善意”的提醒:“大哥,小心點,別留下證據。這玩意兒,可都拍著呢。”
紋身大哥臉上的怒意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恍然大悟和一絲被“理解”的受用。他嘿嘿干笑兩聲:“小妹…懂事啊!挺上道!”
“大哥,”我坐直身體,目光坦然地看著他,不卑不亢,“我們不是一路人。我是個很簡單的人,就想簡簡單單工作,簡簡單單生活。雖然道不同,”我頓了頓,加重語氣,“但我尊重你,尊重你們的生活方式。同時,”我迎著他略帶驚訝的眼神,“我也讀過書,有點文化,懂點法律。我不惹事,但也絕不怕事。”
他眼中的驚訝更濃了,甚至還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
“而且,”我繼續往下說,語氣平和卻帶著力量,“我也明白,多個朋友多條路,總比多個冤家強。我這個人,也喜歡交朋友。大哥,您說呢?”我把問題拋回給他。
不等他回答,我站起身:“大哥,等我一下。”我快步走到游戲廳門口的小賣部,買了兩瓶礦泉水。跑回來,將一瓶遞到他面前,自己擰開另一瓶:“大哥,君子之交淡如水。小妹不會喝酒,今天能在游戲廳遇見,就是緣分。這緣分珍貴,也難得。我就以水代酒,敬大哥一杯!”
紋身大哥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洪亮,震得旁邊打游戲的人側目。他一把接過水,擰開蓋子:“好!爽快!妹子講究!哈哈,說得好!”他仰頭“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放下瓶子,他撓撓頭,臉上帶著點憨厚的困惑:“不過…妹子,這‘君子之交淡如水’啥意思啊?
水多沒意思,酒多有味啊!”
我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解釋:“君子之交淡如水,指的是有些友情像水一樣,雖然很淡,卻長久長遠,從不會消失。
看著大哥若有所悟,我接著說:‘君子之交也深如潭’!就像李白寫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李白?”大哥更懵了,眼睛瞪得像銅鈴,“李白是誰?唱戲的?桃花潭水是什么?”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又趕緊正色:“大哥,李白是唐朝的大詩人,特別有名!桃花潭水是指李白的好朋友汪倫在他們分別的時候,對李白依依不舍,所以李白說雖然桃花潭水有1000尺那么深,但還不如汪倫送我的情誼那么深”我耐心地解釋著。
“哦!哦哦哦!”大哥恍然大悟,拍著大腿,“文化人!妹子你真是文化人!厲害!失敬失敬!”他看向我的眼神里,那點猥瑣和輕浮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崇拜的尊重。
“好!好一個情誼深!”大哥拍手叫好,氣氛徹底融洽起來。我們聊起了他的老家,聊起了他在這個城市“看場子”的生活,也聊起了我的工作。他完全收斂了之前的做派,說話也變得規矩起來,甚至帶著點拘謹。
臨走時,他非要去買了店里最貴的飲料,硬塞給我兩瓶:“妹子!拿著!今天認識你這個文化人妹子,高興!以后在這一片有事,報我‘黑豹’的名號!”他拍著胸脯。我推辭不過,只得收下。
走出游戲廳,晚風拂面。我手里握著那兩瓶沉甸甸的飲料,心情有些復雜,卻又莫名地輕松。
更沒想到的是,幾天后我和朋友在附近吃燒烤,真遇上了“黑豹”大哥。他熱情地招呼我們過去,不由分說地請我們大吃了一頓。后來,我朋友在一個小店打工被老板惡意克扣工資,我試著聯系了他。他二話不說,帶著兩個人往小店門口一站,那老板立刻嚇得臉都白了,當天就把工資結清。
他逢人便拍著胸脯說:“那是我妹子!文化人!會做詩!厲害著呢!”語氣里滿是自豪。
這算什么?算是…結交了黑道?…在光怪陸離的都市夾縫里,用一點文化、一點膽識和一點圓融,為自己撬開了一扇意想不到的門?江湖路遠,黑白難辨,但此刻,我竟覺得這世界,也沒那么冰冷可怕了。
第三節
社會險惡——社會的第一場戀情
時間悄然滑過,像流水線上的產品。或許是“黑豹”大哥那句“文化人妹子”帶來的錯覺,或許是異鄉的孤獨啃噬著心房,不久后,我戀愛了。對象是公司另一個部門的男孩,叫張帆。他個子很高,笑起來陽光干凈,對我體貼入微,送早餐,接下班,記得我隨口提過的小喜好。這份溫柔,像冬日里的一杯熱茶,熨帖著我漂泊的心。
一個周末,張帆熱情地邀請我去他租住的公寓“嘗嘗他的手藝”。我欣然前往。奇怪的是,平時從不暈車的我,那天在擁擠的公交上卻翻江倒海,胃里一陣陣緊縮,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一種莫名的不安,像水草一樣纏繞住我的心。勉強撐到站,他已在站臺等候,看到我蒼白的臉,關切地詢問。我擺擺手,只說是有點累。
他的公寓不大,收拾得還算整潔,但空氣中漂浮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單身男性特有的氣息。
剛坐下時,我們閑聊了起來,他說他家最近出了點事,手頭有點緊,我一聽馬上熱心的從錢包里拿出500塊,讓他先用著。他推脫了幾下也就收下了。
一會兒他興致勃勃地在廚房忙活,他遞給我一瓶打開的椰子汁:“喝點甜的,壓壓驚。”
我喝了一口,明明是清甜的椰汁,我卻嘗的是好苦。“這飲料…味道有點怪?”我疑惑地問。
“啊?不會吧?剛買的啊。”他探頭,認真的看了看,“可能…批次問題?”
我也就沒有深究。飯菜上桌,味道尚可,我們閑聊著。起初氛圍還算輕松,但漸漸地,他的動作變得親昵起來。先是攬我的肩,我沒抗拒;接著手,若有若無的觸碰我的胸部,我剛想站起來,他的手就滑向了腰間,我身體微僵;直到他的手開始不安分地試圖解開我的腰帶扣!
“啪!”
一聲脆響!不是腰帶扣解開的聲音,而是我的手掌狠狠摑在他臉上的聲音!
我猛地站起來,身體因憤怒而微微顫抖,聲音卻冰冷得嚇人:“張帆!你有病吧?!這就是你說的招待?!你在干什么?!你告訴我你在干什么?!”
他被我突如其來的一耳光打懵了,捂著臉,眼中閃過一絲羞惱,隨即竟浮起一絲無賴的笑意:“干什么?你來了,不就是為了這個嗎?”他語氣輕佻,仿佛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一瞬間,我如墜冰窟,渾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所有的不安、公交上的暈眩、飲料的怪味…都有了答案!巨大的屈辱感像海嘯般將我淹沒!
“為了這個?!”我尖聲反問,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你告訴我,我正常的來朋友家做客,是‘為了’哪個?!他媽的,我徐曉瑩把你當朋友,看得起你,信任你!你卻把我當成什么了?!”我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
他還在嬉皮笑臉,試圖湊上來:“裝什么裝?男的不都這樣?難道你來這兒,就真只想吃頓飯聊聊天?”
“對!沒錯!”我死死瞪著他的眼睛,眼神像兩把刀子,“我就只想吃頓飯,聊聊天!我和你不一樣!我他媽剛從大學校園出來沒多久,心思沒你那么臟!信不信由你!”
他顯然不信,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我信不信。他仗著體格優勢,又想強行摟抱。積壓的怒火和恐懼瞬間爆發!
“滾開!”我厲聲尖叫,左右開弓又是兩記響亮的耳光!趁他捂臉愣神的剎那,我把剛才給他的五百塊裝回我的錢包,我拎起自己的東西,轉身就沖向門口。
“徐曉瑩!你他媽給臉不要臉!”他在身后氣急敗壞地咆哮。
我猛地拉開門,沖著樓道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張帆!你想打女人?!你是不是男人?!打女人?!你要打女人嗎?!”尖銳的女聲在寂靜的樓道里炸開,瞬間引來隔壁開門窺探的聲響。
張帆追到門口的身影僵住了,面對鄰居們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終悻悻地退了回去,狠狠摔上了門。
我沖出樓道,夜晚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卻讓我滾燙的大腦瞬間清醒。回頭望了一眼那扇緊閉的、令人作嘔的門,我毫不猶豫地沖向馬路。這個時間,公交車早已停運。我毫不猶豫地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XX區XX路,走最快的路!”我報出自己租住地的地址,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微顫。車費很貴,幾乎花掉了我小半個月的伙食費。出租車在燈火通明的城市街道上飛馳,窗外的流光溢彩飛速倒退,映在我清醒而冰冷的瞳孔里。
我沒有哭。只是緊緊抱著自己的包,身體微微發抖。胃里那股暈車時留下的惡心感,混合著被欺騙、被侮辱的憤怒,還在翻攪。但更多的,是一種巨大的慶幸和后怕。慶幸自己身體的預警,想來那異常的暈車和飲料的苦澀就是;慶幸自己關鍵時刻的警覺和毫不猶豫的反擊,那幾記響亮的耳光打出去了真爽;慶幸自己不顧一切的自救,那扇敞開的門和響徹樓道的呼救聲是我的勇氣。最重要的,是慶幸自己最終,完整地離開了那個地方。
是的,我是完整的,身體是完整的,心…雖然被狠狠捅了一刀,但我知道,它也會慢慢愈合。只是那扇名為“輕易信任”的門,從此對我關上了。車窗外,城市的霓虹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帶。我閉上眼,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堂關于“情愛”與“人性之惡”的課,代價慘痛,但足夠刻骨銘心。很長一段時間里,愛戀的念頭,在我心頭徹底熄滅了。
第四節
青春鬧劇——人性的虛偽
將近一年的時間,我像一只受過傷的蚌,緊緊閉合著心扉,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直到那天,剛認識不久的合租好友李艷,熱心地給我介紹了個男朋友。她拉著自己那位高大挺拔、面容俊朗的男友出現在我面前,旁邊站著那個她口中“很不錯的”波子——身形瘦小,個子甚至比我高不了多少。那一刻,無需任何言語,強烈的視覺反差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從頭頂澆下。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冰冷而清醒。原來如此。一種被輕視、被隨意打發的屈辱感,如同細密的針,無聲地刺穿著我對這份新友情的微弱期待。
但我面上不露分毫。嘴角甚至揚起一個堪稱完美的弧度,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甜意:“謝謝艷子,你有心了。”李艷似乎并未察覺我眼底深處的寒意,或者她根本不在意,兀自在我身邊對波子大加吹捧:“曉瑩,波子可是這條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人家還有個弟弟,也是個響當當的角色,你可要好好把握啊!”她的話語像裹著蜜糖的玻璃渣,每一個字都在提醒我這份“好意”的廉價。我心底冷笑,面上卻依舊溫順,與波子交換了聯系方式,指尖觸碰手機屏幕時,只覺得一片麻木的冰涼。
幾天后,我去了外地工作。那方狹小的出租屋,連同李艷虛假的熱情和波子那張模糊的臉,都成了我想暫時拋卻的負累。整整一星期,手機安靜得像塊石頭。沒有信息,沒有電話。波子的“想念”,連同李艷的“關心”,都被這死寂的沉默無聲地嘲笑著。我心底那點微弱的、對“新開始”的期待,早已被這真空般的冷淡凍結成冰。也好,樂得清靜。
歸來的那天,剛拖著疲憊的身軀進屋,還沒來得及收拾好行囊和心緒,客廳里就傳來了波子弟弟那刻意拔高、充滿挑釁的聲音:“喲,我哥啊,天天念叨著她,想著她,掛念得不行!人家倒好,不聲不響,回來了也跟沒事人似的,連個面兒都不露!”那語調里的陰陽怪氣,像毒蛇吐信,瞬間點燃了我壓抑許久的怒火。我停下整理的動作,在緊閉的房門前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胸腔里翻涌著委屈、憤怒和被無端指責的荒謬感。憑什么?憑什么我要承受這無妄的指責?
他的聲音越發囂張:“嘖嘖,我哥這心啊,怕是白操了!人家根本不放在心上,這人啊……”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打著我緊繃的神經。夠了!我猛地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的哽咽,一把推開房門,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淬了冰的鋒利,清晰地砸向客廳:“是嗎?你哥天天想誰想得不行?”我一步步走過去,目光直直釘在他臉上,“他想人家了,不會發個信息?不會打個電話?再不行,不會去找人家嗎?”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積攢了一星期的委屈和憤怒終于找到了宣泄口:“一個信息沒有!一個電話沒有!這也叫‘想得不行’?你憑什么說想得不行?憑什么?!”我逼近一步,逼視著他因驚愕而略顯慌亂的眼睛,“一個男的,連一個信息一個電話都不肯給女的打,難道還要女的放下所有矜持,上趕著去找他?這點做人的基本道理,還需要我來教你嗎?啊?波子他弟?!”客廳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啞口無言,但那梗著的脖子和漲紅的臉,寫滿了不甘和不服。
我冷笑一聲,語氣帶著更深的譏誚:“再不行,你把波子本人叫來!問問他是不是真的‘想得不行’?問問他為什么連手指動一動都吝嗇?還是……”我故意拖長了語調,目光如刀,“還是他本來就藏著掖著,有個正牌女朋友,怕被發現了,所以連個屁都不敢放?!”
“沒有!絕對沒有!我哥絕對沒有!”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跳起來,矢口否認,那份急切反而顯得欲蓋彌彰。
我冷冷地看著他,心中一片蒼涼,混雜著徹底看透的鄙夷:“波子他老弟,我也問你一句。你喜歡一個女孩子,會一個信息、一個電話都不給她發,不給她打嗎?你牽掛一個人,會這樣做嗎?”不等他回答,我疲憊地揮了揮手,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好了,多余的話我也不想說了。也請你理解一下,一個女孩子,在異地他鄉,守著個死寂的手機,天天等信息等電話卻石沉大海,剛回來,氣還沒喘勻,就要被扣上‘無情無義’帽子的心情吧!”我轉身,背對著他,聲音斬釘截鐵:“慢走,不送。”
當晚,李艷為我“接風洗塵”。夜市攤油膩膩的燈光下,她夸張地嚷嚷:“哎呀曉瑩,這兩天在外地,辛苦了吧?看你瘦的!老板,再來兩個鵪鶉蛋!再來兩串肉!兩串面筋!”那語氣里的熱情,虛假得如同劣質香水,刺鼻得令人作嘔。
我轉過頭,臉上掛著同樣浮于表面的笑意,眼底卻是一片寒潭:“怎么,艷子?今天這么大方,是你請我呀?”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尷尬地干咳兩聲:“咳…你吃飯干嘛讓我請?我…我吃過了!”那點小心思被我赤裸裸地點破,她的局促無所遁形。
“哦?”我拖長了尾音,笑意更深,也更冷,“看你這么‘關心’我,對我這么‘好’,又是鵪鶉蛋又是肉串面筋的,我還以為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你要請客呢!原來不是啊!”每一個重音都敲打在她虛偽的面具上。
她窘迫地轉移話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惱羞成怒:“那個…波子怎么樣?人挺不錯的吧?”
我放下筷子,直視著她躲閃的眼睛,語氣平淡卻字字如針:“飯都沒一起吃過,話都沒正經聊過一句,誰知道人怎么樣?倒是你,”我故意頓了頓,目光掃過她精心打扮的樣子,“給自己找的那位,確實挺‘不錯’的。怎么?到我這兒,標準就降了這么多?你覺得我配個那樣的就‘挺好’了?”
“曉瑩!你說什么呢!”她像是被戳中了痛處,聲音陡然尖銳,“波子哪里不好?!”
“好,當然好。”我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這么好,你留著吧。我——看不上。”
她氣急敗壞:“你這么說,就不怕他知道?”
“我怕他知道?”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出聲,“我怕他什么?一星期了,連個短信符號都沒見著!我怕他?開哪門子的玩笑!”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決絕的力量,將她所有虛偽的關切和試探都碾得粉碎。
第二天晚上,波子終于“活”了過來,組了個飯局,叫上我和李艷。我本無意赴約,但想到需要一個徹底的句點,還是去了。飯桌上的氣氛沉悶而尷尬。波子似乎想挽回些什么,端起酒杯,眼神閃爍地對著我說:“曉瑩,其實…我挺想你的,就是怕打擾你工作,所以沒敢給你發信息打電話…”
他話音未落,我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那笑聲在安靜的包廂里顯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刺耳。“噗嗤——哈哈哈…”我笑得眼淚幾乎要出來,那是積壓了太久、混雜了失望、憤怒和極度荒謬感的爆發,“波子,”我擦了下眼角,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謝謝你。這是我長這么大,聽到過最好笑的笑話。真的,年度最佳。”
我收斂了笑容,目光變得異常平靜而銳利,直視著他瞬間漲紅的臉:“不過,我也有句話要告訴你。人活著,得真。騙別人容易,騙自己,難。”我端起面前的啤酒杯,澄黃的液體映著我冷冽的眼神,“所以,咱們不合適就是不合適,沒必要勉強。”說完,我仰頭,將那杯微苦的液體一飲而盡,冰涼的酒液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中那團早已冷透的灰燼。杯底重重落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拜拜了。”我站起身,沒有絲毫留戀,徑直向門口走去。身后傳來李艷故作焦急的呼喊和波子含糊不清的話語,像是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我沒有回頭,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夜風迎面吹來,帶著城市特有的喧囂和塵埃味,卻讓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和解脫。
門在身后關上,也徹底關上了這段始于算計、終于鬧劇的關系。路燈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什么高大帥氣,什么有頭有臉,什么牽腸掛肚……都不過是一場精心或隨意的敷衍,一場徹頭徹尾、浪費我時間與期待的無聊鬧劇。晚風吹過臉頰,帶走最后一絲殘留的酒氣,也帶走了那點本不該有的、對所謂“新開始”的幻想。心底只剩下冰冷的清醒和一絲自嘲:呵,真是白白辜負了我這一段本可以更明媚的青春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