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默辦公室出來，韓小滿手里緊握著那個沉甸甸的U盤，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臟還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動，混合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和巨大的壓力。他認可了！那個冷酷、嚴苛的陳默，竟然真的認可了她的設(shè)計方向，甚至給了她一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文件夾，讓她去構(gòu)建“新生”全新的視覺世界！

走廊里明亮的燈光似乎都帶上了一層暖意。她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依舊圓潤的手臂，又摸了摸額角那塊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微小傷痕——這一切，仿佛都變得值得了。身體里那股因通宵熬夜和晨訓(xùn)雙重折磨而瀕臨枯竭的力量，此刻竟被一種奇異的興奮感重新點燃。她甚至覺得腳步都輕快了幾分，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電腦前，將那些在腦海中翻涌的、更完善的細節(jié)傾瀉出來。

她穿過器械區(qū)，走向更衣室，打算換身衣服就立刻回家開工。眼角余光掃過前臺，卻敏銳地捕捉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氛。

蘇晴沒有像往常一樣熱情地招呼會員，而是微微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前臺桌面，眼神有些閃爍不定。更讓韓小滿心頭一跳的是，陳默不知何時也站在了前臺附近，背對著器械區(qū)，身形顯得有些僵硬。他的對面，站著一個女人。

一個韓小滿從未在“新生”見過的女人。

那女人背對著韓小滿，但僅憑背影就足以攫取所有人的目光。她穿著一身剪裁極佳的白色運動服，勾勒出流暢而緊致的線條，沒有一絲多余的贅肉。一頭精心打理過的栗色長發(fā)在腦后束成利落的馬尾，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即使只是隨意地站在那里，也散發(fā)著一種不容忽視的氣場——精致、自信，帶著一種久居高位的疏離感。

韓小滿的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她看到那女人正拿著一條雪白的毛巾，動作優(yōu)雅地擦拭著額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她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卻又像裹著蜜糖的細針：

“……環(huán)境還是老樣子，不夠‘高級’啊，陳默。不過，你這‘重塑自我’的理念，倒是一如既往的固執(zhí)。”她微微側(cè)頭，目光掃過周圍正在揮汗如雨的會員，那眼神里沒有欣賞，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最終，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輕蔑，落在了幾個體型稍顯臃腫的身影上。

韓小滿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她下意識地想把自己藏進旁邊高大的器械后面。

就在這時，蘇晴看到了韓小滿，臉上瞬間閃過一絲慌亂，像是想提醒什么，又不敢出聲。而陳默也似乎感覺到了身后的視線，緩緩轉(zhuǎn)過身。

他的目光越過那個女人的肩膀，落在了韓小滿身上。那眼神復(fù)雜難辨，沒有之前的審視，也沒有方才在辦公室里的那種近乎“溫和”的肯定，反而像蒙上了一層薄冰，帶著一種韓小滿看不懂的……壓抑和疏離。

“韓小滿。”陳默的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冷靜，甚至比平時更冷硬幾分，“訓(xùn)練結(jié)束了？可以回去了。”

這公事公辦的語氣，像一盆冷水澆在韓小滿剛剛?cè)计鸬臒崆樯稀Ｋ龔埩藦堊欤蔷洹拔夷玫劫Y料了，會盡快完成”卡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來。

“韓小滿？”那個背對著她的女人聞言，也優(yōu)雅地轉(zhuǎn)過身來。

四目相對。

韓小滿終于看清了她的臉。五官明艷動人，妝容一絲不茍，皮膚保養(yǎng)得極好，看不出具體年齡，但眉宇間那份閱歷和精明卻清晰可見。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韓小滿身上，從頭到腳，毫不掩飾地掃視著，帶著毫不費力的優(yōu)越感。那目光掠過韓小滿臉上殘留的疲憊、額角的傷痂、身上因訓(xùn)練汗?jié)穸@得不那么合身的運動服，最終停留在她依舊豐滿的腰腹線條上。

一絲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輕蔑笑意，在那女人精致的唇角漾開。

“哦？這就是你新招的‘設(shè)計師’？”她的語調(diào)微微上揚，帶著玩味，轉(zhuǎn)向陳默，“陳默，你的品味……還真是，越來越‘接地氣’了。”她把“接地氣”三個字咬得意味深長。

韓小滿的臉頰瞬間滾燙，仿佛被無形的耳光狠狠抽中。那輕飄飄的話語，比張?zhí)齻內(nèi)魏我痪淇瘫〉某爸S都更具殺傷力。因為它精準地戳中了韓小滿內(nèi)心最深處、最隱秘的自卑——關(guān)于她的身材，關(guān)于她此刻的狼狽，關(guān)于她剛剛獲得卻尚未穩(wěn)固的專業(yè)認可。在這個女人面前，她感覺自己像一件被隨意點評的、不合時宜的廉價商品。

“林薇。”陳默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注意你的言辭。”他向前一步，微妙地擋在了林薇和韓小滿之間，但那姿態(tài)更像是劃清界限，而非維護。

林薇？韓小滿的大腦嗡的一聲。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記憶的閘門——陳默辦公桌抽屜里那張被匆匆合上的合影！照片上那個依偎在年輕陳默身邊、笑容燦爛的女孩，原來就是眼前這個氣場強大、言語刻薄的女人！她是陳默的……前女友？

這個認知讓韓小滿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難怪陳默剛才的反應(yīng)如此奇怪。

林薇對陳默的警告毫不在意，反而輕笑一聲，目光再次饒有興致地投向被陳默半擋在身后的韓小滿，那眼神像是在研究一個有趣的標本。

“韓設(shè)計師，是吧？”林薇的聲音放柔了些，卻更顯虛偽，“別介意，我這人說話比較直。只是有點好奇，陳默現(xiàn)在對‘人才’的定義，似乎放寬了不少？”她意有所指地再次掃過韓小滿的身形，“不過呢，有夢想總是好的。只是啊，”她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語重心長，卻字字誅心，“陳默現(xiàn)在壓力很大，‘新生’的財務(wù)情況……嘖，可不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么風(fēng)光。你跟著他，又是訓(xùn)練又是搞設(shè)計，這么辛苦，圖什么呢？別到頭來，滿腔熱情，卻做了無用功，甚至……把自己也賠進去。”她微微傾身，壓低了聲音，卻足夠讓韓小滿和陳默都聽得清清楚楚，“陳默需要的是真正能幫到他、能‘匹配’他的人。有些夢，太不切實際，還是趁早醒醒比較好。”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扎在韓小滿剛剛因設(shè)計被認可而升起的希望和微弱的自信上。圖什么？匹配？不切實際的夢？林薇的話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里盤旋，將她瞬間打回原形——那個在鏡子前崩潰、在體測儀上被判定為“災(zāi)難”的韓小滿。

她感覺自己的臉燙得能煎雞蛋，手腳冰涼。她不敢去看陳默的表情，更無法承受林薇那洞悉一切、充滿優(yōu)越感的目光。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

“我……”韓小滿喉嚨發(fā)緊，聲音干澀得幾乎不成調(diào)。她猛地低下頭，避開那兩道灼人的視線，只想立刻逃離這個地方。“我……我先走了。”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甚至沒顧得上去更衣室換衣服，抓起自己放在前臺附近的背包，低著頭，像躲避瘟疫一樣，快步?jīng)_向門口。她能感覺到背后林薇那饒有興味的目光，以及……陳默那道復(fù)雜難辨、卻始終沉默的視線，如同芒刺在背。

推開沉重的玻璃門，外面不知何時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冰冷的雨絲打在滾燙的臉上，帶來一絲刺痛的清醒。韓小滿一頭沖進雨幕，腳步踉蹌。

剛才在辦公室里，陳默那句“韓小滿，我相信你能做好”帶來的巨大鼓舞和暖意，此刻被這冰冷的雨水和林薇那番誅心之言沖刷得干干凈凈。設(shè)計任務(wù)的沉重壓力、身體尚未消退的疲憊酸痛，混雜著被林薇徹底擊碎的自尊和驟然升起的對未來的巨大迷茫，像冰冷的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緊緊抱著裝著U盤的背包，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漫無目的地走在雨中。林薇的話如同魔音灌耳：

“圖什么呢？”

“把自己也賠進去……”

“需要的是真正能幫到他、能‘匹配’他的人……”

“不切實際的夢……”

每一個字都在撕扯她剛剛建立起來的、極其脆弱的信心。陳默的沉默，更像是一種默認。她和他之間，隔著的何止是體重和體脂率的鴻溝？那是林薇所代表的、她從未企及也無法理解的世界——光鮮、成功、充滿力量感的世界。而她，一個連基本訓(xùn)練都做得狼狽不堪的“胖子”，一個剛剛被前男友和設(shè)計界否定才華的失敗者，憑什么覺得自己能站在陳默身邊？憑什么覺得自己能真正幫到他，甚至……奢望別的？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她的視線。韓小滿分不清臉上流淌的是雨水還是淚水。她只覺得，剛剛在陳默辦公室看到的那點名為“希望”的微光，在林薇出現(xiàn)的那一剎那，就被無情地掐滅了。前路再次變得一片漆黑，冰冷刺骨。

她真的……能堅持下去嗎？這場名為“新生”的豪賭，是否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她一個人的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