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溫柔，晚風帶著初夏微醺的氣息拂過臉頰。韓小滿抱著電腦包，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腳步雖然沉重，心卻像被溫水浸泡過，帶著一種奇異的暖意和輕盈。陳默那句低沉而清晰的“路上小心”，和他站在門口側(cè)身讓行的剪影，在腦海里反復(fù)回放。白天在休息區(qū)那場高效而專注的“并肩作戰(zhàn)”，思維的碰撞、創(chuàng)意的火花、以及陳默展現(xiàn)出的專業(yè)洞察力與務(wù)實態(tài)度，都讓她對這個男人有了全新的、更立體的認知。那份沉重的VI任務(wù)，似乎也因為有了他的參與和指導，變得不那么遙不可及。

回到出租屋，身體的疲憊感終于徹底反撲。她草草洗漱，幾乎是沾床就睡。這一次，沒有噩夢糾纏，睡眠深沉而安穩(wěn)，仿佛身體和心靈都得到了短暫的庇護。

***

第二天清晨，鬧鐘響起時，韓小滿竟感到了一絲久違的精力。雖然肌肉依舊酸痛，但精神卻清明了許多。她迅速起床，帶著一種近乎雀躍的心情，再次奔赴“新生”。包里裝著電腦和U盤，里面是昨天和陳默共同完善的、初具雛形的VI方案框架。她迫不及待地想繼續(xù)昨天的討論，將那些構(gòu)想打磨成真正可落地的細節(jié)。

踏入“新生”大門，韓小滿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

空氣似乎比往日凝重。前臺沒有蘇晴活力四射的招呼，只有一個小妹低頭忙碌著，臉色不太好看。器械區(qū)里，幾個常來的資深會員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么，表情嚴肅。更讓她心頭一跳的是，力量區(qū)的角落里，本該帶著會員訓練的資深教練趙磊，此刻正一臉陰沉地收拾著自己的健身包，動作間帶著一股壓抑的怒氣。另一位頗受歡迎的瑜伽教練李薇，也不見了蹤影。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悄然爬上韓小滿的心頭。她加快腳步走向休息區(qū)角落——昨天她和陳默的“臨時作戰(zhàn)室”。

陳默已經(jīng)在那里了。他背對著門口，站在落地窗前，身形挺拔依舊，但周身散發(fā)的氣息卻異常冷峻，如同凝結(jié)的寒冰。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身上，卻驅(qū)不散那股沉重的低氣壓。蘇晴站在他旁邊幾步遠的地方，手里拿著一份文件，臉色蒼白，眼神里滿是焦慮和不安。

“陳總……”蘇晴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趙教練他……他剛遞交了辭職信。李教練也……也發(fā)信息說不來了。”

韓小滿的腳步猛地頓住，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辭職？還是兩位核心教練同時？這絕不是巧合！

陳默沒有回頭，只是放在窗臺上的手驟然收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沒有說話，但那份沉默的憤怒和壓力，卻讓整個休息區(qū)的空氣都凝固了。

“還有……”蘇晴的聲音更低了，帶著哭腔，“物業(yè)那邊……催繳下季度租金的通知剛送到，比上次漲了15%！還有，‘銳力’（張強的健身房）那邊……今天早上開始，就在我們幾個核心會員群里……散播消息……”她說不下去了，把手中的文件遞給陳默。

陳默終于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冰冷的怒火和一種山雨欲來的凝重。他接過文件，目光快速掃過。韓小滿看到他下頜的肌肉緊繃著，太陽穴在微微跳動。

“散播什么消息？”陳默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蘇晴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說‘新生’資金鏈快斷了，馬上要倒閉了，教練都跑光了……讓大家趕緊退卡轉(zhuǎn)去‘銳力’，說張老板承諾給‘新生’會員特殊折扣……還……還說……”她看了一眼韓小滿，欲言又止。

“說什么？”陳默追問，目光銳利如刀。

“還說……陳總您為了挽救健身房，病急亂投醫(yī)，找了個……門外漢搞什么花里胡哨的設(shè)計，根本不懂健身行業(yè)的根本，把錢往水里扔……”蘇晴的聲音細若蚊蠅。

“砰！”一聲悶響。

陳默手中的文件夾被他狠狠摔在旁邊的桌子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嚇得蘇晴和韓小滿同時一抖。他胸口劇烈起伏著，眼神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門外漢？花里胡哨？往水里扔錢？這些惡毒的誹謗，像淬毒的匕首，不僅刺向他，更精準地刺向了他剛剛托付重任的韓小滿！

韓小滿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林薇！一定是林薇！昨天林薇那番“圖什么”、“把自己賠進去”、“不切實際的夢”的誅心之言猶在耳邊，今天就立刻變成了鋪天蓋地的謠言，還扯上了她的設(shè)計！這絕不是巧合！挖角核心教練、散播謠言、鼓動退卡……這是要把“新生”往死里逼！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憤怒和屈辱感讓她渾身發(fā)抖。

“陳總，”蘇晴的聲音帶著哭腔，“好幾個會員……已經(jīng)打電話來詢問退卡的事了……怎么辦？”

陳默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的怒火被強行壓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冰冷和決絕。“穩(wěn)住。所有詢問退卡的，按合同流程走，該退的退，但要強調(diào)合同條款，尤其是折扣卡和預(yù)付卡的退費規(guī)則。同時，通知所有員工，統(tǒng)一口徑：健身房運營正常，教練人事變動屬于正常流動，新的優(yōu)秀教練正在招募中。關(guān)于設(shè)計的謠言，一概不予置評。”他的指令清晰而冷酷，帶著一種背水一戰(zhàn)的肅殺。

“是！”蘇晴如蒙大赦，趕緊轉(zhuǎn)身去處理。

休息區(qū)只剩下陳默和韓小滿。壓抑的沉默再次籠罩下來。韓小滿看著陳默緊繃的側(cè)臉和周身散發(fā)的寒意，想開口說些什么，卻覺得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她的設(shè)計，她的努力，不僅沒能成為助力，反而成了對手攻擊“新生”的靶子，成了壓垮駱駝的又一根稻草！內(nèi)疚、自責和巨大的恐慌瞬間將她淹沒。

“陳總……”她艱澀地開口，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的方案……”

陳默猛地轉(zhuǎn)過頭，目光如電般射向她。那眼神里沒有遷怒，卻有一種近乎暴戾的煩躁和壓力下的失控：“現(xiàn)在說這個有什么用？！”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焦灼，“方案！我要的是能落地的方案！能馬上見效的方案！不是道歉！”

他幾步走到桌子前，指著韓小滿的電腦，語氣又快又急，如同連珠炮：“展會的方案！服裝打樣的進度！線上平臺的UI更新！這些才是武器！是反擊的武器！你現(xiàn)在需要做的，是立刻、馬上，把這些東西給我做出來！做得無懈可擊！而不是在這里自怨自艾！”

他的話語像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韓小滿心上。那剛剛因為合作而滋生的暖意瞬間被凍結(jié)、擊碎。她看著他因為壓力和憤怒而顯得有些猙獰的臉，看著他眼中那份被危機無限放大的、對結(jié)果的極致苛求，一種巨大的委屈和冰冷的疏離感瞬間攫住了她。在他眼里，她終究只是一個工具嗎？一個必須在危機關(guān)頭爆發(fā)出最大效用的工具？林薇的“匹配”論，在此刻顯得如此諷刺而真實。

“我……”韓小滿的眼圈瞬間紅了，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眼淚掉下來，手指緊緊攥著電腦包的帶子，指節(jié)發(fā)白。她猛地低下頭，避開他迫人的視線，聲音因為強忍情緒而變得僵硬，“我知道了。我會盡快。”

她不再看他，拉開椅子坐下，用力掀開筆記本電腦，插上電源，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發(fā)泄的決絕。屏幕亮起，昨天還讓她充滿成就感和希望的VI方案框架，此刻在陰云籠罩下，顯得如此脆弱和沉重。

陳默看著她瞬間低垂下去的頭和緊繃的脊背，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胸口的怒火和焦慮并未平息，但看著她單薄而倔強的身影，一絲極其微弱的懊惱閃過眼底。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所有的話都化作了更深的沉默和一聲幾不可聞的沉重嘆息。

他轉(zhuǎn)過身，再次面向落地窗，背影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深深的疲憊和無形的重壓。窗外陽光燦爛，但“新生”內(nèi)部，卻已被濃重的陰云徹底籠罩。謠言如同瘟疫般蔓延，核心力量的流失釜底抽薪，財務(wù)的壓力如同懸頂之劍。

韓小滿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手指在鍵盤上敲擊，發(fā)出清脆而孤獨的聲響。她點開健康生活展的方案文檔，看著那些關(guān)于“廢墟”與“光芒”的構(gòu)想，只覺得無比諷刺。真正的廢墟，不在展臺的設(shè)計里，而正在“新生”的現(xiàn)實地基上快速崩塌。而她那點微弱的設(shè)計之光，在如此洶涌的黑暗面前，又能照亮什么？

憤怒、委屈、巨大的壓力，還有對陳默剛才態(tài)度的傷心，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但她死死地壓著。她不能倒下。至少，在設(shè)計這件事上，她必須證明自己！她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拿出最有力的武器！不是為了陳默此刻的苛責，而是為了反擊林薇的陰謀，為了那些像王阿姨一樣信任她的會員，也為了……她自己在廢墟中抓住的那一絲名為“新生”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情緒強行壓入心底，眼神變得銳利而專注。手指在鍵盤上飛舞的速度越來越快，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陰云密布，風暴將至，而她，必須在風暴中心，鑄造出第一柄反擊的利劍。靠近的溫度早已消散，只剩下冰冷的現(xiàn)實和背水一戰(zhàn)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