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文序吸干凈最后一滴牛奶,遠遠扔進了垃圾桶里,看著塑料盒正中紅心,才慢悠悠開始扎頭發。
“我說,”她咬著頭繩含糊不清地開口,“你沒感覺有哪里怪怪的嗎?”
應頁皺著眉晃晃牛奶,不理解怎么喝了一路還剩這么多,順口答道:“你今天怪好看的。”
“······”
岑文序沉默一瞬,轉身捏住他的臉不顧掙扎把剩下的牛奶一股腦擠進去,反手當啷一下扔掉:“我和你說認真的,你沒感覺哪特奇怪嗎?”
她邊說邊搓搓胳膊,難得露出一點忐忑的神色:“我感覺這兩天天氣有點陰森,吹得人心里發毛。”
岑文序沒說的是,別人看她的眼神,也直讓她不舒服,但仔細品又不是什么惡意。總之種種跡象加起來,明明說不出來哪不對勁,卻總讓她覺得蹊蹺。
六月H市氣溫已經拔地而起,穿著夏季校服仍然熱得不得了,岑文序只穿著統一的短袖,光潔的手臂露在外面。說來也奇怪,明晃晃的太陽照在上面,本來只是晃眼,但她說完之后,彷佛真的變得不對勁了,光好像亮得嚇人,皮膚太白,突然感覺不像真人,就連天氣,都在煩躁的悶熱中夾雜了一絲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要下雨吧?!?/p>
應頁咕嘟咕嘟灌了幾口水才把那股黏膩的奶味壓下去,若有所思地望望天空。
“······對牛彈琴?!?/p>
見岑文序好像真生氣了,應頁連忙追上去找補:
“哎喲我沒開玩笑,早上出門時候我媽不是還專門給你裝了傘嘛,真的是要變天了,你穿上外套再感受一下呢?”
說著把手上搭著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給岑文序披了上去,討好地念著:“你看嘛,早上出門傘是給你一個人裝的,牛奶也就給你一個人塞了,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好不?!?/p>
岑文序依舊愁眉不展,揮揮手推開他,悶頭往教室走。
應頁嘆口氣,拽拽背后的書包,摟摟前面的書包,再把懷里的兩件外套塞好,默默追了上去。
一進教室,本來還有點聲音的教室突然徹底安靜了下來,同學們心照不宣地低頭翻書,卻又不住地拿眼角瞟岑文序。岑文序過去幾天已經對這種氛圍習慣了,不動聲色地走到自己座位上,順手把應頁的椅子拉出來。
同學們突然好像集體過敏一樣不住地咳嗽著,幾十個人此起彼伏地使眼色。
岑文序沒抬頭,嫌棄地摸了把應頁的桌子:“你能不能把你這里擦擦,怎么天天上課的人桌子上還都是灰?”
應頁連連稱是,反正只要岑文序不生氣,讓他把班長拿起來擦桌子都行。
雖然班長就是自己。
想到這里他傻樂了一下。
剛坐下鈴聲就響了,班主任目光掃過應頁的課桌,應頁對上目光,正準備喊起立,下一秒老師掠過他,自顧自開始講課了。
應頁撓撓頭把后半句話咽回去了,不是什么大事,沒有人注意到,只有岑文序微微朝他側了側頭。
下課了應頁照常拿兩人的杯子去接水,沒有看到幾個女生朝岑文序走了過去。
她們不知道怎么開口,最后還是為首的女生硬著頭皮說道:“文,文序,你也不要太傷心了,我快放假了嘛,我們可以一起出去散散心,你不要老是自己憋著···”
身后的女生嘀嘀咕咕什么,她又補充道:“啊你自己出去也行,反正就是不要一直悶著嘛···”
岑文序平時與人為善,和班上大部分同學都關系不錯。盡管她大部分時間都和應頁在一起,但還是有兩個能說得上話的朋友。
她像往常一樣微笑著,長長的睫毛掩蓋了茫然的眼神:“我只是最近有點沒睡好而已,謝謝你們擔心了,沒什么大問題的?!?/p>
幾個女孩子的眼神中滿是不認可,最終卻沒多說什么,只是讓岑文序有什么想說的盡管來找她們。
應頁讓開過道,看著聲勢浩大的隊伍眨眨眼:“她們找你什么事啊?”
岑文序只是搖搖頭,伸手接過水杯。
然而在應頁收回手的時候卻順勢一伸,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應頁的耳朵瞬間紅了,連忙左右打量一番,輕聲說道:“喂,在學校可不帶耍流氓的?!?/p>
岑文序依舊一動不動,感受著他溫熱的手掌,跳動的脈搏。長長的劉海垂下來,應頁看不清她的臉,只看見緊抿的嘴唇。半晌才聽到她開口:“應頁,你真的沒事吧?”
應頁幾不可聞地嘆口氣,把手掌攤開任她擺弄:“沒事啊,我能有什么事,你看我不是生龍活虎地站在你面前嗎?”
說罷還摸摸她的頭,本來做好了被拍開的準備,一向對他不耐煩的岑文序卻只是閉著眼,像一只休憩在掌心中的小鳥。
盡管如此,岑文序還是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熟悉的校園生活好像已經在她的大腦里運轉的千百遍,又好像只是第一次上演。老師和同學的面容也突然在某個瞬間變得抽象,所有的句子都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排列組合涌入她的大腦,讓她根本聽不懂。
她晃晃腦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發燒了,晃到一半被旁邊的人固定住了臉,被迫撅起嘴來,聽起來永遠愉快的聲音湊在她旁邊:“外面好像要下雨了,我們快點走唄。”
什么時候都放學了,岑文序腦袋發蒙地站起來,稀里糊涂看看窗外。烏云密布,隱約可以聽到雷聲隆隆作響,引得人心肝一起戰栗。她連忙收拾書包和應頁跑下樓去,可是兩人剛出了校門,嘩的一聲,像一盆水被潑了下來,頓時形成了勾連天地的雨幕,沒有一點空隙。
岑文序把書包里的雨傘翻出來打開,還好早上出門時候徐姨給裝了傘。但只給她裝了,可憐應頁前半截身子縮在傘里,后半截書包在外面噼里啪啦地被淋著。
岑文序努力把傘舉高,拽著他示意再往前些,應頁偏偏頭:“我來吧?!闭f著要去拿傘,但岑文序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你剛才是不嘲笑我了?”
“······噗。”應頁這次是真沒忍住,徹底笑出來了。岑文序舉著傘就要走,他連忙左手一環,從岑文序肩膀左邊兜住她,穩穩接過了傘,把兩個人罩在了傘下。
岑文序沒用多大勁地推他,見推不開就放棄掙扎了,只是要回自己的書包。
“不給,馬上回去了?!?/p>
雖說家離學校是不遠,可是應頁這樣拷著岑文序得走到猴年馬月去啊。
岑文序抓著他衣服:“那你走快點行不行。”
像玩兩人三足一樣,對上步伐之后兩個人越走越快差點跑起來。應頁突然重重踏了一步,水坑里的水花飛濺起來灑在了兩人褲子上。
“···應頁你大爺的!”
拼命運轉的機器突然停止,應頁站在原地大笑,岑文序板著臉看他,也沒繃住笑了出來。
終于籠罩在心里的陰霾好像散去了一些。
街邊的路燈零零散散亮起,照得墜入水坑的雨滴清晰可見,岑文序揚著嘴角不經意地掃過地面,昏黃的燈光,燈光下連綿的雨,穿著校服的她,甚至好像能看到一晃一晃的笑臉。
岑文序的笑還沒有淡,但身體已經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瞬間涼了下去。
那水坑里···沒有應頁的身影!
應頁覺察到她臉色不對,轉頭想看看發生了什么,卻被她制止:“快走吧,我有點冷?!?/p>
應頁皺著眉握住了她的手,發現確實冰的嚇人,連忙在身上擦了擦,懊惱地塞進了自己的口袋里:“那快走吧,回去換衣服。”
手指微微蜷縮了下便不動了,岑文序低聲說:“回家吧?!?/p>
她轉身看了一眼那個水坑,密密麻麻的雨點砸進去看不清楚,隱隱約約是有兩個人的身影,可能只是眼花了。
到了家門岑文序掏出鑰匙,應頁擔心地看著她慘白的臉色,盤算著一會兒煮點姜湯喝好了。岑文序活動了幾下手指才拉開了門,赫然對上了緊貼在門后的一雙漆黑的瞳孔。
岑文序下意識倒退一步護住了旁邊的人,不動聲色地開口:“徐姨,身體不舒服嗎?”
徐由安像是夢游一樣,半晌眼神才聚焦在岑文序身上,扯出一個疲憊的笑容:“阿序回來了啊···這兩天沒睡好,我先去休息了,飯在鍋里你自己熱熱吃?!?/p>
說完不顧岑文序的反應自顧自轉身進屋了。
整個小屋只有二十多平,房間窄而長,門在房間的窄邊上,正對著一道簾子,這道簾子和門之間的空間就是徐由安睡覺的地方,這后面還有一道簾子,隔出來的空間就是應頁和岑文序的“房間”。
兩人進門放下東西,岑文序揭開電飯煲,溫暖的香氣撲在臉上,是一鍋蔬菜粥,看份量徐姨應該是沒吃。
岑文序走到床邊,徐由安竟然已經睡熟了——說是床,其實更接近于一張平整的木板,幾個箱子墊起了高度,下面還能零散放些雜物。顯然這張床不會太牢固,徐姨像往常一樣平睡在上面一動不動,但呼吸起伏之間,這張木板似乎便在吱呀作響。
應頁推推她,輕聲叫道:“媽,起來吃點東西再睡?媽?”
徐由安紋絲不動,但表情逐漸痛苦起來,身體克制著不動,手指卻蜷縮了起來,嘴里念叨著什么。
兩人對視一眼湊近一聽,聲音充滿了痛苦,“阿頁···阿頁······”。微弱的聲音在室內響起,讓人說不上來的緊張。
沒他們做出反應,徐由安眼睛猛地一睜,竟又突然醒了!
“···媽?我在呢。你是做噩夢了嗎?”
徐由安的眼神空洞了許久,才緩緩轉過眼睛,直愣愣地對上應頁,然后扯出來一個巨大的笑容:“阿頁什么時候回來的?。拷裉煸趯W校安分待著了吧?”
應頁摸不著頭腦:“我,我剛回來,媽你是不感冒了?。俊?/p>
岑文序把自己額頭貼到徐由安的額頭上,搖搖頭:“沒發燒,徐姨你吃點東西,今天突然降溫了可能身體不太舒服,吃點熱的好一些?!?/p>
徐由安只是笑瞇瞇地看著兩人,不說話,直到粥端來她才擺擺手::“沒什么事的,我沒胃口,就是累了,你們先吃吧?!?/p>
兩個人也不多推辭了,吃完飯又把臟了的校服洗干凈晾到樓下,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外面天空已經放晴了,空氣中飄著一種令人愉悅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