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高壓的忙碌和緊繃的神經中，像被無形的手撥快了指針，飛速流逝。距離張振華那如同“死亡通知書”般的“一月五十單”軍令狀下達，已過去半個月。空氣里彌漫的不再僅僅是奮斗的硝煙，更添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名為“倒計時”的沉重鉛云，沉甸甸地壓在銷售部每個人的心頭。每一次電話鈴聲，每一次客戶拜訪，都像是在與時間進行一場絕望的賽跑。

“陳總監，”那如同金屬刮擦玻璃般令人牙酸的聲音，突兀地在銷售部辦公區門口響起。張振華背著手，踱著方步，臉上掛著一種貓戲老鼠般、毫不掩飾的得意笑容，那笑容里淬滿了惡毒的嘲諷。“這個月還剩15天。我看了看報表……”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目光像淬了冰的毒針，慢悠悠地掃過辦公區里每一個瞬間僵硬的背影，享受著他們因他而起的壓抑和恐懼，“嘖嘖，你們部門總共才完成了20單？剩下的30單……”他夸張地搖搖頭，語氣里的輕蔑幾乎要凝成實質滴落下來，“你覺得，就憑你們這群人，能完成么？嗯？陳大總監？”

那“20單”的數字，像一記無形的耳光，帶著火辣辣的恥辱感，狠狠抽在每個銷售部成員的臉上。代沫死死盯著電腦屏幕上刺眼的數字，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留下幾道泛白的月牙痕。小唐憤憤地摔了下鼠標，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在死寂的辦公室里格外刺耳。馬曉蕓猛地抬起頭，眼中翻騰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燒毀眼前這張令人作嘔的臉！她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攥成了拳，指節泛白，卻被陳柯一個冷靜如冰、帶著強大安撫力量的眼神死死壓了回去。那眼神在說：別沖動，交給我。

陳柯緩緩從辦公桌后站起身。年輕的臉龐上沒有絲毫被激怒的慌亂，只有一種沉淀下來的、近乎冰冷的平靜，如同風暴來臨前的海面。他迎著張振華那充滿惡意和審視的目光，脊梁挺得筆直，像一棵風雪中屹立的白楊。他走到辦公區中央，將團隊護在身后，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沉穩，每一個字都像磐石般砸在壓抑的空氣里：

“張老師，張總。”他用了兩個稱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卻壁壘分明的疏離，“不管我們部門最后有沒有完成您設定的目標，我們每一個人，從早到晚，電話打到喉嚨沙啞冒煙，客戶跑到腳底磨出水泡，都問心無愧地努力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我們盡心盡責，無愧于公司支付的薪水，更無愧于自己胸前的工牌和這份職業的尊嚴！”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出鞘的寒刃，毫不避諱地直視著張振華那瞬間陰沉下去、如同鍋底的臉，“所以，剩下的日子，我們會比之前更拼！用盡全力去沖刺！至于能不能完成……事在人為，成事在天。但請您，”他的聲音陡然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不要再以這種質疑和打擊的方式，來動搖我們部門的信心和士氣了！這，不是一個督導專員該做的事！”

話音落下，整個辦公區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震驚地看著他們年輕的“陳總監”。他竟然敢這樣正面硬剛總部派來的“閻王”！那挺拔的背影，在此刻顯得如此可靠而充滿力量！

陳柯說完，甚至沒有等待張振華那因暴怒而扭曲的反應，直接轉身，步履沉穩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留下一個決絕而充滿力量感的背影。“砰”一聲輕響，辦公室的門隔絕了外面那道幾乎要將他后背刺穿的、怨毒陰冷的目光。

張振華站在原地，臉色鐵青，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毛頭小子竟然敢如此當眾頂撞他，甚至把他噎得說不出話！那份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疏遠，像滾油澆在了他扭曲的自尊心上。“哼！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我看你能撐多久！等著吧……”一個更加陰險惡毒的念頭，在他渾濁的眼珠里瘋狂滋長。

辦公室里，陳柯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里同樣翻涌的怒火。現在不是憤怒的時候！他立刻拿起專線電話，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冷靜：“馬主管，今天邀約客戶的名單你總結一下拿過來給我，我這邊來重點跟進，你們繼續電話邀約其他潛在客戶，一個都不能漏！”

“好的，陳總！”電話那頭傳來馬曉蕓同樣壓抑著怒火的聲音。

然而，沒過多久——

“嘭！”一聲巨響，陳柯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重重撞在墻上！

馬曉蕓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獅，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眼底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陳柯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中的文件，一臉凝重和困惑：“馬主管？怎么了？誰又惹你了？”他很少看到馬曉蕓憤怒到如此失態的地步。

馬曉蕓二話不說，幾步沖到辦公桌前，“啪”地將一份薄薄的A4紙拍在桌面上，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陳總！您自己看！這是今天的客戶邀約名單！”

陳柯被她這架勢弄得有些懵圈，帶著疑惑拿起名單。目光快速掃過，幾秒鐘后，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血色瞬間褪去，只剩下震驚和難以置信！“這…這怎么回事？！”他猛地抬頭看向馬曉蕓，“怎么只有5個？！還是些意向度很低的邊緣客戶？按我們之前的分析和積累，今天能約到、有希望簽單的老客戶至少應該有20個以上！人呢？！名單呢？！”

“名單？！”馬曉蕓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哭腔和滔天的憤怒，再也壓抑不住，“名單被張振華那個老畜生搶走了！就在剛剛！就在您回來之后！”她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筆筒都跳了起來，“他以總部督導的身份，調走了我們所有核心老客戶的資料！然后親自給每一個人打電話！打著‘特惠活動’的幌子！更無恥的是，他搬出了李總！說他是李總的老朋友、好兄弟！打著李總的旗號去邀約！那些老客戶，看李總的面子，再加上他許諾的‘特惠’，全都被他截胡了！現在，都成了他張振華的‘客戶’！”

她氣得渾身發抖，聲音都在發顫：“陳總！他這就是釜底抽薪！斷了我們的后路！就是要活活把我們逼死！讓我們連最后一點希望都看不到！這已經不是刁難了，這是謀殺！赤裸裸地針對我們整個部門！針對您！卑鄙！無恥！下流！！”一連串的咒罵從她齒縫里迸出來，帶著血淚般的控訴。

陳柯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憤怒的火焰在眼底熊熊燃燒，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他明白了！張振華剛才在門口的那番“問候”，根本就是煙霧彈！是為了激怒他，或者讓他分心！真正的殺招，是這背后陰險毒辣的截胡！這只老狐貍，果然沖著他來的！而且手段如此下作，直接搶奪團隊的勞動果實和生存根基！

一股暴戾的沖動幾乎要讓他沖出去找張振華拼命！但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銳的疼痛讓他瞬間清醒！不行！絕對不能沖動！如果他現在爆發，整個團隊剛剛凝聚起來的士氣和好不容易穩定的軍心，會瞬間分崩離析！馬曉蕓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其他人呢？代沫她們呢？恐怕早已被這晴天霹靂打得絕望透頂！張振華已經落子了，這手棋陰險、無理，但極其有效。憤怒的反擊只會落入他的圈套。現在，必須冷靜！像下棋一樣，退一步，穩住陣腳，以守待攻，尋找那微乎其微的反擊機會！

想到這里，陳柯強行壓下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他抬起頭，看向眼前因憤怒和絕望而微微發抖的馬曉蕓，聲音出乎意料地沉穩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馬主管，我理解你的憤怒，我也一樣！但現在，聽我說，先別急。”他站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到馬曉蕓面前，雙手輕輕按在她緊繃的肩膀上，目光堅定地看著她通紅的眼睛，“你是我們部門的頂梁柱，是這只隊伍的領頭羊！如果你現在慌了，亂了，急得跳腳，那其他人怎么辦？代沫她們怎么辦？她們看著你，就像看著主心骨！如果你都崩潰了，她們會直接放棄的！”

馬曉蕓看著陳柯那雙此刻異常沉靜、仿佛蘊含著大海般深邃力量的眼眸，聽著他沉穩有力的聲音，胸中翻騰的怒火和絕望奇跡般地平息了一點點，但巨大的焦慮感依舊像巨石壓在心口。“我怎么能不急！陳總！”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濃濃的無力感，“沒有這些老客戶，我們等于被砍掉了手腳！我們之前制定的目標、策略，全都被打亂了！只剩下15天！還有整整30單！30單啊陳總！就算我們不吃不喝不睡，24小時連軸轉去打那些陌生電話，大海撈針一樣去碰運氣，也根本不可能完成！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了！”巨大的壓力讓她幾乎要崩潰。

陳柯用力按了按她的肩膀，傳遞著力量：“我知道很難，難如登天。但還沒到放棄的時候！聽我的，”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先出去，穩住其他人！告訴她們，天塌不下來！該打的電話，一個都不能少！下午繼續，全力邀約新客戶！計劃照舊！讓她們不要放棄！告訴她們，我在想辦法！相信我！”

他眼神里的堅定和那份臨危不亂的強大氣場，讓馬曉蕓瀕臨崩潰的心找到了一絲依靠。她看著陳柯年輕卻堅毅的臉龐，混亂的大腦慢慢找回了一絲理智。是啊，他是總監，他還沒放棄……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啞聲道：“行…行吧，陳總，我現在就去安撫她們。您…您一定要想到辦法！”她帶著最后一絲希望，深深地看了陳柯一眼，轉身走了出去，背影依舊沉重，但不再像剛才那樣絕望無助。

辦公室的門輕輕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當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陳柯強撐的鎮定瞬間瓦解。他頹然坐回椅子上，雙手用力捂住臉，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巨大的壓力像無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幾乎喘不過氣。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怎么辦？30單！15天！核心客戶被釜底抽薪！張振華這一招太狠了！簡直是絕殺！剛才在馬曉蕓面前的冷靜，此刻被無邊的恐慌和茫然取代。他甚至真的閃過了一絲放棄的念頭——太累了，太難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就在這絕望的深淵即將吞噬他的時候——

“叮鈴鈴…叮鈴鈴…”

清脆的手機鈴聲，像一道劃破黑暗的光，驟然響起。

陳柯猛地一震，放下捂著臉的手，有些茫然地看向手機屏幕。當看清來電顯示上跳動的那個名字時，他死寂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漾開了一圈微弱的漣漪。

“棠溪”。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沙啞和疲憊，接通了電話：“喂，棠溪？”

電話那頭，傳來棠溪清脆悅耳、如同山澗清泉般的聲音，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瞬間驅散了些許陰霾：“陳大總監，還忙著呢？我可是一直在等著你兌現承諾，請我吃飯呢。怎么樣？今天……有空賞光了嗎？”她的語氣輕松自然，帶著老朋友般的熟稔。

這熟悉的聲音，像一股暖流注入冰冷的四肢百骸。陳柯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表，快中午了。想到晚上還有堆積如山的工作和令人絕望的30單目標，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晚上…恐怕不行，事情太多了。要不…今天中午？你中午方便嗎？”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冒昧和急切。

“行啊，”棠溪回答得干脆利落，帶著一種令人舒適的爽快，“剛好我中午也有空。地點我定，一會兒發位置給你。”話音剛落，電話就掛斷了，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不拖泥帶水。

陳柯握著已經掛斷的手機，怔怔地呆了幾秒。剛才那巨大的壓力和絕望感，似乎因為這一通電話，稍稍退卻了一些。他看著棠溪發來的定位信息——“塞納河法餐廳·映月軒”。這名字，這地方……果然很符合她的氣質，優雅、大方，帶著點不張揚的高貴。

他苦笑了一下。算了，再焦慮也于事無補。或許，暫時離開這令人窒息的戰場，讓大腦放空一下，反而能找到一線生機？去見見她吧，至少……至少能短暫地逃離這絕望的深淵。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整理好西裝，努力將眉宇間的愁緒壓下，走出了辦公室。路過銷售區時，他能感受到一道道或擔憂、或絕望、或強打精神的目光追隨著他。他只能強撐著，對大家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盡量顯得有信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