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睜開眼睛時,刺目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抬手遮擋。耳邊不再是熟悉的馬車轆轤聲和侍衛整齊的步伐,而是此起彼伏的尖銳鳴笛和人群嘈雜的交談。他猛地坐起身,發現自己竟躺在一處陌生的硬質地面上。
“這是何處?”嬴政低聲自語,聲音里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最后的記憶停留在東巡途中的泰山腳下,天空突然裂開一道刺目的白光,隨后便是天旋地轉。
他站起身,黑色龍袍上沾滿了灰塵。環顧四周,高聳入云的奇異建筑反射著刺眼的光芒,道路上飛馳著沒有馬匹的金屬盒子,行人穿著怪異暴露的服裝匆匆而過,無人向他這位帝王投來應有的敬畏目光。
“放肆!”嬴政怒喝一聲,卻無人理會。一個年輕人甚至戴著奇怪的線繩從他身邊跑過,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他伸手摸向腰間,卻發現佩劍不見了。恐懼第一次爬上這位千古一帝的心頭。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仔細觀察這個陌生的世界。
街道兩旁的店鋪櫥窗里陳列著他從未見過的物品,巨大的畫面上人物栩栩如生地活動著,卻不見畫師蹤影。遠處一面巨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新聞畫面,嬴政瞪大眼睛,看著那方寸之間竟有小人兒在說話。
“天界?還是朕已駕崩?”他喃喃自語。
“嘿,老兄,你這戲服挺逼真啊!”一個染著藍色頭發的年輕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哪個劇組的?《大秦賦》續集?”
嬴政眉頭緊鎖:“大膽!竟敢觸碰朕的龍體!”
藍發青年哈哈大笑:“入戲挺深啊兄弟!要不要合個影?”說著舉起一個黑色的小方塊對準了嬴政。
嬴政只見那方塊閃過一道亮光,本能地后退一步:“妖術!”
“哇靠,你這演技絕了!”青年豎起大拇指,“要不要去大雁塔那邊?今天好多穿古裝的都在那兒拍短視頻呢。”
嬴政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大雁塔”三個字引起了他的注意。長安城的大雁塔他自然知曉,難道此地真是長安?
“帶路。”他簡短地命令道,語氣不容拒絕。
青年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得嘞,影帝大人跟我來!”
走在街上,嬴政的目光不斷被新奇事物吸引。他看到街邊小販用一個小盒子就完成了交易,看到孩童手中會發光發聲的玩具,看到女子們毫不避諱地露出胳膊和小腿在街上行走。這一切都與他認知的世界截然不同。
“你們這里...是何朝代?”嬴政試探性地問道。
“啊?”青年轉頭看他,“2023年啊,你不會真穿越來的吧?哈哈哈!”
兩千多年后?嬴政心中一震。他想起徐福曾說過海外仙山有長生不老藥,難道自己無意中觸碰了仙緣,來到了未來?
“到了,就是這兒。”青年指著前方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群,“大唐不夜城,網紅打卡地。我看你這扮相,保安應該會讓你進去。”
嬴政沒有理會青年的喋喋不休,他的目光被眼前的景象吸引。雖然建筑風格與他熟悉的長安城有所不同,但那飛檐翹角的輪廓依稀能看出秦宮漢闕的影子。
“多謝。”他簡短地說,然后大步走向建筑群。
“哎,等等!”青年在后面喊道,“我叫阿杰,加個微信啊!”
嬴政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他現在需要的是安靜思考,弄清楚自己究竟身處何方。
走進景區,嬴政發現這里到處都是穿著各式古裝的人,有的在拍照,有的在表演,還有的舉著奇怪的設備自言自語。他這一身黑色龍袍反而顯得不那么突兀了。
“這位老師,您的服裝很考究啊。”一個清脆的女聲從身后傳來。
嬴政轉身,看到一位扎著馬尾辮的年輕女子正微笑著打量他。女子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脖子上掛著工作證。
“您是哪個劇組的演員嗎?我是西安影視基地的工作人員林悅。”女子伸出手,“我們正在籌備一部秦朝題材的電視劇,您的氣質很適合演大臣之類的角色。”
嬴政沒有握手的習慣,只是冷冷地注視著她:“朕乃秦王嬴政。”
林悅噗嗤一笑:“您真幽默。不過說實話,您這身打扮和氣質真的很像史料中描述的秦始皇。連說話方式都模仿得很到位。”
嬴政瞇起眼睛:“你知曉朕?”
“當然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皇帝嘛。”林悅笑著說,“統一六國,書同文車同軌,焚書坑儒...呃,最后這點不太好。”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轉移話題,“您要是有興趣,可以來我們基地參觀一下,我們還原了部分阿房宮的景象。”
阿房宮!嬴政心頭一震。那是他傾舉國之力修建的宮殿,難道在這個時代還能見到?
“帶朕...帶我去看看。”他改口道,意識到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自稱“朕“似乎會引起不必要的關注。
林悅眼睛一亮:“太好了!跟我來,基地就在不遠處。對了,您怎么稱呼?”
“嬴政。”他平靜地回答。
“哇,連名字都用角色的,真是敬業。”林悅贊嘆道,“現在很少有演員這么投入角色了。”
他們上了一輛出租車,嬴政對這個小空間里能自動移動的盒子充滿警惕,但帝王的尊嚴讓他強裝鎮定。當車子啟動時,他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座位扶手。
“第一次坐出租車?”林悅好奇地問。
“朕...我習慣騎馬。”嬴政盯著窗外飛逝的景色,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這些高聳的建筑,寬闊的馬路,川流不息的車輛...如果這真是兩千年后的世界,那么人類已經創造了遠超他想象的奇跡。
到達影視基地后,嬴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雖然不是真正的阿房宮,但仿古建筑的規模和氣派依然讓他恍惚回到了自己的時代。
“這里是我們根據史料復原的前殿部分。“林悅介紹道,“雖然比不上真正的阿房宮宏偉,但也花費了不少心血。”
嬴政緩步走上臺階,手指撫過欄桿上的紋飾:“這里...比例不對。真正的阿房宮臺階更高,欄桿上的龍紋應該是五爪,而非三爪。”
林悅驚訝地看著他:“您對秦朝建筑這么了解?這些細節連我們的歷史顧問都沒注意到。”
嬴政沒有回答,他走進大殿,目光掃過每一處細節,時而點頭,時而搖頭。殿內正在拍攝一場戲,演員們穿著秦朝服飾,演繹著朝堂辯論的場景。
“停!”嬴政突然大喝一聲,“荒謬!大臣怎敢如此對君王說話?應當跪伏于地,口稱‘陛下’!”
全場寂靜,所有人都轉頭看向這個突然闖入的‘同行’。
導演皺著眉頭走過來:“這位先生,我們在拍攝,請不要干擾。”
“爾等歪曲歷史,該當何罪!”嬴政怒目而視,“在朕...在秦朝,朝堂之上豈容如此放肆!”
林悅趕緊上前打圓場:“對不起導演,這位是我們新請的歷史顧問,對秦朝禮儀特別有研究。”
導演將信將疑地看了嬴政一眼:“那正好,來指導一下這場戲該怎么演。”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嬴政毫不客氣地糾正了每一個細節錯誤——大臣跪拜的姿勢、奏對的用語、甚至是手持玉笏的角度。他的專業程度讓所有人驚訝,連原本不耐煩的導演都開始認真記錄。
“太不可思議了。”拍攝間隙,林悅小聲對嬴政說,“您簡直就像真的從秦朝來的一樣。”
嬴政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或許我就是。”
林悅只當他在開玩笑,笑著說:“那您可得給我講講真實的秦始皇是什么樣的人。歷史書上把他描寫得很殘暴,但我覺得事情可能沒那么簡單。”
嬴政身體一僵:“史書如何記載朕...真的事跡?”
“焚書坑儒啊,嚴刑峻法啊,還有修建長城和阿房宮勞民傷財什么的。”林悅掰著手指數道,“不過也有正面評價,比如統一文字和度量衡,建立郡縣制這些。”
嬴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忽然意識到,在這個未來世界,自己已經成為歷史書上的一個名字,而且評價似乎褒貶不一。
“我想看看這些史書。”他沉聲說。
林悅看了看表:“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帶您去陜西歷史博物館吧,那里有詳細的展覽。對了,您住在哪個酒店?需要幫您安排住宿嗎?”
酒店?嬴政對這個詞感到陌生,但他明白大約是住宿的意思。“不必,我自有安排。”他習慣性地用君王的口吻回答。
林悅笑了笑:“您還真是時刻不忘角色設定啊。那這樣,明天上午九點,我們在博物館門口見?”她掏出手機,“加個微信吧,方便聯系。”
嬴政盯著那個發光的矩形物體,不知如何應對。林悅恍然大悟:“哦,您沒帶手機是吧?沒關系,明天準時見就行。”
分別后,嬴政獨自走在燈火輝煌的街道上。夜晚的城市比白天更加炫目,霓虹閃爍,光影交錯。他仰頭望著那些高聳入云的建筑,心中五味雜陳。
這就是兩千年后的世界嗎?沒有跪拜的臣民,沒有森嚴的等級,人們自由自在地行走交談,女子可以隨意拋頭露面甚至與男子平等對話。這一切都與他所熟知的世界截然不同。
最讓他震驚的是,自己這個曾經至高無上的帝王,如今只是一個歷史人物,甚至可能是一個被后人批評的對象。
“陛下?”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嬴政轉頭,看到一個穿著奇怪服裝的年輕人正看著他:“您是不是今天在影視基地的那位歷史顧問?我是劇組的小王,剛才聽了您的指導,受益匪淺。”
嬴政點點頭,沒有說話。
“那個...我們幾個劇組成員在附近的酒吧小聚,想請您一起,多請教些秦朝的知識。”小王期待地說。
酒吧?嬴政雖然不明白那是什么地方,但他需要更多了解這個時代。
“帶路。”他簡短地說。
酒吧里的喧囂和燈光讓嬴政一時難以適應。小王帶著他來到一個角落的桌子,幾個年輕人立刻圍了上來。
“這位就是我跟你們說的那位超專業的老師!”小王介紹道。
一個女孩給嬴政遞來一杯琥珀色的液體:“老師,嘗嘗我們西安特產的西鳳酒,雖然比不上您那個時代的酒,但也算歷史悠久。”
嬴政接過杯子,輕抿一口。味道確實與他常喝的酒不同,但醇香依舊。幾杯下肚,年輕人開始七嘴八舌地提問。
“秦始皇真的每天批閱一百二十斤竹簡嗎?”
“徐福東渡日本是真的嗎?”
“秦朝的士兵真的那么勇猛嗎?”
嬴政一一作答,言語中流露出對那個時代的熟悉程度令人咋舌。當談到兵馬俑時,他甚至準確描述了尚未公開的某些細節。
“老師,您怎么知道這么多?”一個年輕人好奇地問,“連考古專家都沒公布的信息您都清楚。”
嬴政放下酒杯,環視眾人:“因為朕就是嬴政。”
短暫的沉默后,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老師您太敬業了!”
“這演技,絕了!”
“來,為我們的‘秦始皇’干杯!”
嬴政沒有笑。他意識到,在這個時代,說出真相反而會被當作玩笑。或許這樣也好,他可以暫時以‘演員’的身份觀察這個新世界。
夜深了,嬴政婉拒了年輕人送他回‘劇組’的好意,獨自走在街頭。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個時代,也不知道該如何回去。但作為一個曾經征服六國的帝王,適應環境是他的本能。
明天,他將去那個所謂的博物館,看看后世如何評價他的功過得失。想到這里,嬴政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復雜的笑意。
兩千年前,他焚書坑儒,只為控制歷史的書寫;兩千年后,他卻要面對自己無法掌控的歷史評價。命運,有時就是如此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