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堂。
宋楠竹端坐于君椅之上，指尖輕叩扶手，語氣平靜無波：“來人，將傳位詔書呈上來。”
女衛躬身應道：“是。”
女衛：“女君。”
“念。”
女衛斂聲肅立，朗聲道：“傳先君口諭——宋后楠竹，性資敏慧，淑慎端良，德冠后宮，智輔社稷。今朕愿禪位于宋后，著其承繼大統，君臨天下，欽此！”
諭旨宣告后，殿內先是死寂，隨即響起低低的騷動，幾位老臣臉色鐵青，率先出列發難，語氣里滿是難以置信的抗拒：
（親王）“先君遺旨萬萬不可！自古未有女子臨朝之理，宋后雖賢，終究是后宮婦人，婦人能承繼大統？恐動搖國本啊！”
另一位武將（北淮）冷聲附和，抱拳沉聲道：“臣附議！江山社稷需有男子主持方能穩固，宋后若想參政，輔佐幼王（許煜）尚可，登上君位絕無可能，臣等斷難從命！”
桐丞相垂首叩拜，聲音發顫卻態度堅決：“先君怕是思慮不周！臣等懇請宋后收回成命，另擇宗室賢達繼承君位，臣等愿以死相諫！”
底下群臣或竊竊私語，或紛紛附和，眼神里多是質疑與抵觸，連呼吸都帶著緊繃的抗拒——顯然，在根深蒂固的禮法觀念里，他們絕不接受一個女子成為新君。
“說的好！”
她斜倚在君椅扶手上，指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摘來的一串槐花，目光掠過階下臉色煞白的桐丞相，慵懶的語調里淬著冰：“桐丞相既愿以死明諫，本君豈能不成全？”
宋楠竹話音剛落，殿下死寂無聲。桐丞相先是一愣，隨即面色漲得通紅，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踉蹌著抬頭，聲音因憤怒而發顫：“君后！不，宋楠竹！你敢？！老臣是三朝元老，我女兒……”
“你女兒？”宋楠竹放下槐花，指尖漫不經心地叩著御座扶手，語調依舊懶淡，且冷聲道，“在冷宮里繡她的白綾帕子，倒是比你識趣。”
桐丞相被噎得氣血翻涌，指著她厲聲道：“你這是謀逆！先君尸骨未寒，你便如此跋扈，外面……外面還有宋將軍的鐵騎！”他刻意提起宋楠竹的父親，想借兵權壓她，卻見女君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
“哦？”她抬眼，看向殿側佩帶著劍而立的白湘羽，“白將軍，聽見了？”
白緗羽一身銀甲，面無表情，聞言只單膝跪地，朗聲道：“臣，領旨。”說完，她已霍然起身向桐丞相走去，長劍出鞘時帶起一道寒光，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
“噗嗤——”
鮮血濺在金磚上，綻開刺目的紅。桐丞相的話卡在喉嚨里，只發出嗬嗬的氣音，雙手徒勞地抓著脖頸，最終直挺挺倒下去，眼睛瞪得滾圓，至死都帶著難以置信。
白湘羽收劍入鞘，劍身在晨光下映出冷光，她垂首擦拭劍上血珠，聲音平穩無波：“還有哪位大人，想‘以死相諫’？”
階下眾臣齊刷刷低下頭，方才還蠢蠢欲動的竊竊私語徹底消失。血腥味彌漫在大殿里，混著宋楠竹那句平靜的“拖下去。”
此時大臣都明白——這位新君，不僅敢殺，還殺得干脆，更有手握兵權的白將軍與在外的宋將軍為盾，誰再跳出來，便是下一個桐丞相。
“眾愛卿，可還有異議？”宋楠竹覺得應該不會有人再傻到站出來，卻沒想真有不怕死的硬骨。
北淮猛地出列，甲胄碰撞聲里滿是怒意：“宋楠竹！縱使你有宋家兵權撐腰，也休想一手遮天！”
刀劍破風的銳響驟然撕裂殿內寂靜。
北淮捂著胸口望著殺自己的白將軍，踉蹌后退，鮮血從指縫噴涌而出：“你……居然……與千機閣……勾……”話未說完便重重栽倒，塵埃濺起。
指著君椅上人影的親王，怒聲痛斥：“宋楠竹！你連北將軍都敢殺！你這個蛇蝎心腸的女人，定不得……”
“噗嗤——”利劍穿心的悶響打斷了他的話，親王瞪大雙眼，向后倒去。白湘羽慢條斯理地用錦帕擦了擦手中的劍。
“沙沙”宋楠竹站了起來，唇角噙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還有誰想嘗嘗這穿心之痛？白將軍的劍還等著呢。”
階下眾臣噤若寒蟬，連呼吸都放輕了。
白湘羽收起劍，目光掃過眾臣，聲音冷冽：“還有異議的話，我手中的劍在此恭候。”
“咚——”
不知是誰先跪了下去，緊接著，滿朝文武齊齊叩首，山呼海嘯般的聲音震得梁柱發顫：“臣等參見女君！女君千歲！千歲！千千歲！”
宋楠竹微微頷首，聲線平穩：“眾卿平身。”
——五年后，月城街邊。
幾個半大的孩童圍著一個瘦小的身影，為首的孩童（慕帆）抬腳踹向對方：“滾開！你個沒爹沒娘的小野種，別臟了我們的地方！”
許憮煙被踹得踉蹌，卻死死攥著拳頭：“你胡說！我有爹！也有娘！”
“哦？那他們在哪？”慕帆嗤笑道，“我娘說了，蕭員外當年是在敵軍的河道里發現你的，要不是他們家沒孩子，誰會撿你這個野種？略略！說不定你還是敵國派來的奸細呢！”
“我不是奸細！我才不是！”許憮煙紅了眼，撲上去就打，“我是我娘親生的！”
“哎呦！”慕帆被撓了臉，疼得大叫，“你個臭乞丐還敢動手！”
矮個子（趙路）和胖子（白子軒）立刻圍上來拳打腳踢：“敢打老大，找死！”
拳頭落在身上，疼得許憮煙蜷縮起來，意識漸漸模糊（內心）好痛……我……我要死了嗎？像爹娘那樣……
“駕——”
馬車轱轆聲驟然逼近，車簾掀開，一道清冷的女聲傳來：“停。”
暗衛縱身躍下，長劍出鞘的銳響驚得孩童們魂飛魄散：“住手！不想死的，現在就滾！”
孩子們嚇得屁滾尿流，一哄而散。
宋楠竹瞥了眼地上的小小身影，淡淡道：“走。”
“是，女君！”暗衛應聲。
“嗯？”
暗衛慌忙改口：“是……小姐！”他垂首，“小姐，屬下回去便去刑法司領罰！”
宋楠竹未置可否，只“嗯”了一聲，馬車便再次啟動，轱轆聲漸漸遠去。
許憮煙掙扎著爬起來，渾身疼得像散了架，她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語：“那個人……說女君……剛才救我的是女君嗎？”她忍著身上疼痛向街道走去。
街頭包子鋪前，包子鋪老板（蘇狗蛋）正高聲吆喝：“熱騰騰的包子嘍！剛出籠的！”
許憮煙餓得頭暈眼花，伸出臟兮兮的小手：“我要一個素包子……”
“去去去！”蘇狗蛋揮開她的手，“哪來的臭乞丐，別耽誤我做生意！”
“啪——”一錠銀子落在案板上。
執安彎腰看著地上的孩子，聲音溫和：“五個素包子。”
“哎！好嘞！”蘇狗蛋立刻換上諂媚的笑，麻利地打包。
執安將包子遞給許憮煙，問道：“小兄弟，你沒事吧？”
許憮煙愣住：“小……兄弟？我嗎？”
“這兒除了你還有別人？”執安失笑。
許憮煙低頭看了看自己——渾身泥污，頭發亂糟糟的像個鳥窩，衣服破得露出胳膊，也難怪被當成男孩。
許憮煙“嗯，我沒事。”
“客官，您的包子！”蘇狗蛋遞過油紙包好的包子。
執安將兩個包子塞給許憮煙：“吶，給你”
“給我的……”
“嗯，快拿著吧。”
“謝……謝謝哥哥……”許憮煙的聲音帶著哽咽。
執安瞥了蘇狗蛋一眼，語氣冷淡：“下次看清楚了再吠。”
“是是是！客官慢走！”蘇狗蛋點頭哈腰。
馬車漸漸駛遠，許憮煙咬著熱乎乎的包子，眼眶發熱，淚珠一顆一顆地落著。
她抬頭看向剛才給她包子的人，只見馬車已經離自己很遠了，連忙追喊道：“等一下！等一下！！”
跑了好一段，才追上緩緩行駛的馬車。
“吁！”
“嘶”
她扶著車轅喘氣：“可……可不可以把我帶上！”
執安面露難色：“這個嘛……”
“執安，走，此地不宜久留。”車中傳來清冷的男聲。
“是，公子。”執安揚鞭欲趕車。
“我很能干的！”許憮煙急忙喊道，“洗衣做飯、打掃喂馬，我都可以！”
車簾微動，露出（冷忖）冷沉的側臉：“那上戰場呢？”
許憮煙一愣，小手攥緊衣角：“我……”
她猛地抬頭，眼里閃著光：“你們……是軍人？”
“是或不是，與你何干？”冷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怕了？”
許憮煙望著車簾后的人影——斟酌片刻后，（內心）女君也是女子，能做一國之主；我為什么不能上戰場？我也要成為像她那樣的人！
“我……我可以！”她挺直小小的身板，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執安，帶她上車。”
“好的公子。”
執安彎下腰“把手給我。”“沙沙”她被拉到了馬車上。
——馬車內。
許憮煙縮在角落，偷偷打量閉目養神的冷忖。
“上戰場……是不是要殺很多人？”她小聲問。
冷忖眼也未睜：“嗯。”
“那……你們經常受傷嗎？”
“嗯。”
“那是不是我長大上了戰場也會有死的一天……”
“嗯。”
她憋了半天，終于問出心底的最困惑的：“那……那我要是在戰場想上茅房該怎么辦！”
冷忖：“……”他緩緩睜眼，看了她一眼，“這不是你該擔心的。”
冷忖看著她皺成包子的小臉，暗自思酌——旁人聽聞戰場，不是怕刀劍無眼，就是怕血肉橫飛，這小家伙倒凈想些稀奇古怪的。
“我……我還有一個問題！”許憮煙舉起小手。
冷忖眉頭微蹙，語氣不耐：“說。”
“我現在才五歲，能不能長大一點再上戰場……”她聲音越來越小，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執安在一旁沒忍住，“噗嗤”笑出聲：“哈哈哈！你不說，也不會帶你上的！”
“不行。”冷忖的聲音冷得像冰，“必須上。你要是覺得做不到，現在就可以下車。”
“公子這……”執安以為冷忖開玩笑有點過了，想勸說卻……
“我說了算。”冷忖打斷他，語氣不容置喙。
“是，公子。”
許憮煙咬著唇，手指摳著車墊（低語）“我只是想先學些本事再去的……”
“你若不想再過沿街乞討的日子也行。”
冷忖沉思片刻后開口道，“到了陽城，便在我府中做個婢女，可保衣食無憂。”
“這主意好！”執安連忙附和。
“沒問你。”冷忖淡淡道。
執安悻悻閉了嘴。
“我說了！我可以上戰場得！”許憮煙猛地抬頭，眼里的倔強像極了當年的宋楠竹，“既然我說了！那我就絕不反悔！”
內心“她怎么那么像她……”冷忖深深看了她一眼后，重新閉上眼：“那就閉嘴，安分些。”
執安湊到許憮煙耳邊，小聲說：“別理他，公子就是嘴硬，心腸不壞的。”
許憮煙點點頭，偷偷把臉埋進膝蓋。
馬車轱轆轱轆地朝著陽城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