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倩妮推開星巴克玻璃門的瞬間,冷氣夾雜著咖啡豆烘焙的香氣撲面而來。她深吸一口氣,試圖讓這熟悉的味道沖淡周一早晨的郁結。八點十五分,咖啡廳里已經排起了長隊,清一色的西裝革履和精致妝容,每個人都盯著手機屏幕,仿佛那小小的方寸之間藏著拯救世界的密碼。
“大杯熱美式,加一份濃縮,謝謝。“何倩妮對收銀臺后的店員說道,聲音因為早起而略顯沙啞。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垂——昨晚修改方案到凌晨兩點,今早又不得不七點起床參加部門例會,此刻她的太陽穴正隨著咖啡機研磨豆子的節奏突突跳動。
取到咖啡后,何倩妮習慣性地環顧四周,尋找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她的目光掃過靠窗的座位——全滿;再看中央的大桌子——三個陌生人正在各自對著筆記本電腦敲打。最后她只能選擇靠近調味品臺的兩人小桌,至少那里沒有插座,不會有人長時間霸占。
何倩妮放下公文包,從里面取出筆記本電腦,然后走向調味品臺。她拿起一根攪拌棒,猶豫了一下,轉頭問正在擦拭咖啡機的店員:“請問有肉桂粉嗎?“
店員抬起頭,臉上掛著標準的服務式微笑:“抱歉女士,我們這里不提供肉桂粉。“
何倩妮皺了皺眉。在國外留學時,她養成了在咖啡里加肉桂粉的習慣,回國后雖然大多數咖啡店都不提供,但她每次還是會下意識詢問。
“國內星巴克一般不提供肉桂粉。“一個低沉的男聲從她身后傳來。
何倩妮轉身,看到一位身著深灰色西裝的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后約一步遠的地方,手里拿著一杯黑咖啡。他看上去三十多歲,身材保持得很好,西裝剪裁得體,領帶的溫莎結打得一絲不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在無框眼鏡后面,那雙眼睛帶著些許疲憊卻又銳利如鷹。
“是嗎?我很久沒回國,不太清楚。“何倩妮禮貌性地回應,準備結束這段對話回到座位。
“我猜你是在美國養成的習慣?“男子沒有讓對話終止的意思,“西海岸的星巴克基本都有肉桂粉。“
何倩妮驚訝地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男子嘴角微微上揚:“加州口音,還有你點咖啡的方式——'大杯'而不是'grande',國內常客一般會說后者。“
何倩妮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她確實在洛杉磯待了五年,沒想到口音這么明顯。更讓她意外的是,面前這個陌生人對細節的觀察力。
“看來你對美國很熟悉。“她試探性地說道。
“常出差而已。“男子輕描淡寫地回答,然后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個小巧的銀色盒子,“我這里有一些肉桂粉,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何倩妮愣住了。這個舉動太過突兀,卻又莫名貼心。她猶豫著是否應該接受陌生人的饋贈,但肉桂的誘惑最終戰勝了警惕心。
“那...謝謝。“她接過那個精致的盒子,發現上面刻著細小的花紋,像是某種家族徽章。
“不客氣。“男子微微頷首,“孫弈。“他簡短地自我介紹。
“何倩妮。“她回應道,擰開盒子小心地往咖啡里撒了一點肉桂粉。香氣立刻彌漫開來,勾起她無數留學時的回憶。
“何小姐是做廣告行業的?“孫弈突然問道。
何倩妮的手停在半空:“你怎么...?“
“你的包上有'靈思廣告'的工牌,雖然你把它翻過去了,但邊角還是露出來了。“孫弈啜了一口黑咖啡,“我恰好看過你們公司為蘭黛做的春季campaign,很有創意。“
何倩妮感到一陣不自在。這個男人在短短幾分鐘內就捕捉到了她這么多信息,而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但職業習慣讓她很快調整好表情:“謝謝,那是我參與的項目。孫先生是...?“
“醫療器械,科曼中國。“孫弈從名片夾里取出一張卡片遞給她,“市場部。“
何倩妮接過名片,上面燙金的公司logo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科曼是業內巨頭,而孫弈的頭銜是“市場總監“。她不禁重新打量面前這個男人——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眼角只有幾道淺淺的紋路,但言談舉止間透出的沉穩氣質確實符合高管身份。
“所以孫總監也喜歡在這里辦公?“何倩妮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試圖讓對話輕松一些。
孫弈搖搖頭:“不,我只是來買咖啡。辦公室就在樓上。“他指了指天花板,“不過偶爾會下來觀察一下人群,對市場調研有幫助。“
“把人當小白鼠?“何倩妮半開玩笑地說。
孫弈笑了,眼角浮現出更多細紋:“更準確地說,是研究消費者行為。比如你——明明可以選擇更方便的自動販賣機咖啡,卻寧愿排隊等十分鐘買星巴克,為什么?“
何倩妮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向自己:“習慣吧,還有...氛圍?“
“品牌認同。“孫弈點點頭,“這正是我們做市場的人最想創造的——讓消費者不只為產品本身買單,更為它代表的生活方式買單。“
何倩妮突然意識到,這場看似隨意的對話實際上是一場微型面試或商業觀察。她不確定孫弈是天生如此分析型思維,還是在評估什么。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冒犯,反而被他的洞察力所吸引。
“聽起來孫總監無時無刻不在工作。“她試探道。
“職業病。“孫弈看了看手表,眉頭微蹙,“抱歉,我得去開會了。很高興認識你,何小姐。“
他準備離開,卻又轉身:“對了,肉桂粉送你了。我家里還有很多。“
何倩妮還未來得及道謝,孫弈已經大步走向門口。她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門外,突然注意到他走路時左腿似乎有些微跛,但很快被挺拔的姿態掩蓋。
回到座位,何倩妮打開電腦,卻發現自己無法集中精神。她拿起那個精致的肉桂粉盒子,在指間轉動。盒子底部刻著一行小字:“E.S.2018“——大概是孫弈的姓名縮寫和日期。
正當她出神時,手機震動起來。部門群聊已經炸開了鍋,關于十點客戶會議的討論刷了滿屏。何倩妮強迫自己回到現實,快速回復了幾條消息,然后大口喝下已經有些涼了的咖啡。肉桂的香氣在口腔中擴散,莫名讓她想起孫弈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雪松香水味。
“何組長,你到了嗎?王總說會議提前到九點半了!“同事小林發來緊急消息。
何倩妮看了看時間——八點四十。她匆忙收拾東西,將肉桂粉盒子小心地放進包內夾層。走出星巴克時,陽光已經強烈到讓人睜不開眼。她瞇起眼睛,恍惚間似乎看到馬路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鉆進黑色轎車,但車流很快擋住了視線。
九點二十九分,何倩妮氣喘吁吁地沖進會議室,迎接她的是王總不悅的目光和滿屋子同事的注視。她低頭道歉,迅速找到自己的座位。
“好,人都到齊了。今天我們要討論的是科曼醫療新產品的推廣方案。“王總打開投影儀,“這是個大客戶,必須拿下。“
何倩妮猛地抬頭,屏幕上的公司logo正是她一小時前在名片上看到的那一個。幻燈片翻到聯系人頁面,市場總監一欄赫然寫著“孫弈“。
她的咖啡差點打翻在鍵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