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倩妮將果果的小書包掛在門后，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墻上的時鐘指向晚上九點，又是一天加班結束。自從上個月公司重組后，市場部的工作量幾乎翻了一倍。
“媽媽，外婆今天又問我什么時候改姓。“果果坐在餐桌邊，晃蕩著小腿，嘴里塞滿了何母做的紅燒肉。
何倩妮的手頓了一下。自從孫家父母知道果果的存在后，兩家老人迅速結成同盟，以驚人的效率開始干涉她的生活。上周是孫父“偶遇“她們母女在公園；前天是何母突然搬來小住；今天又是姓氏問題。
“寶貝怎么回答的？“何倩妮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
“我說我叫何妗果呀！“小女孩天真地回答，然后模仿外婆的語氣，“'但你是孫家的血脈呀'——外婆就是這樣說的。“
何倩妮閉了閉眼。她理解父母的傳統觀念，但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對五歲的孩子來說太沉重了。
門鈴突然響起。透過貓眼，何倩妮看到孫弈站在門外，手里提著果果最愛的那家甜品店的紙袋。
“爸爸！“果果歡呼著跑去開門——自從知道孫弈是她父親后，稱呼自然地從“孫叔叔“變成了“爸爸“。
孫弈彎腰接住撲來的女兒，目光卻越過她看向何倩妮：“抱歉沒提前說，剛好路過...“
何倩妮側身讓他們進來。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剛好路過“了。自從上次爭吵后，孫弈表現得異常合作，不僅尊重她設定的所有界限，還主動承擔了更多育兒責任。但這種和諧反而讓她隱隱不安，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
“爸爸，你看我的新拼圖！“果果拽著孫弈的手往自己房間走。
孫弈朝何倩妮投來詢問的眼神，得到默許后跟著女兒離開了。何倩妮嘆了口氣，走進廚房準備茶水。水壺剛響，她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劉永旭的消息：「明天早上七點我順路送果果去幼兒園吧，你昨天說早會有準備。」
何倩妮正要回復，身后傳來輕微的咳嗽聲。孫弈不知何時站在了廚房門口，目光恰好落在她手機屏幕上。
“劉永旭？“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指節在門框上微微發白。
“只是幫忙接送。“何倩妮鎖上屏幕，“果果很喜歡他。“
孫弈走進來，接過她手中的水壺：“我來吧。“他熟練地泡茶，動作優雅如常，“我媽今天給我打電話，說果果告訴她'劉叔叔不是我的爸爸'。“
茶杯在何倩妮手中一顫，熱水濺到手背上。她猛地抬頭：“你母親教果果說這種話？“
“我警告過她別插手。“孫弈遞來紙巾，眉頭緊鎖，“但她固執地認為我們遲早會復合，所以...“
“所以先清除障礙？“何倩妮聲音壓得很低，以免被果果聽見，“孫弈，如果你不能管好你家人，我會重新考慮你的探視權。“
這句話像刀一樣劈開空氣。孫弈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我會處理。給我一周時間。“
果果的歡笑聲從臥室傳來，與廚房的緊張氛圍形成鮮明對比。何倩妮看著孫弈緊繃的側臉，突然意識到他正處在兩個世界的撕裂中——一邊是傳統固執的父母，一邊是她和果果組成的現代小家庭。
次日清晨，何倩妮將果果送到幼兒園門口，蹲下整理她的衣領：“今天劉叔叔接你，媽媽要加班。“
果果的小臉突然皺起來：“我不要劉叔叔接！“
“為什么？你們不是好朋友嗎？“何倩妮驚訝地問。
“奶奶說...說...“果果低頭玩著手指，“說只有爸爸能接我。“
何倩妮胸口一陣發悶。孫母的影響比她想象的更深。“聽著，寶貝，“她捧起女兒的臉，“劉叔叔是媽媽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誰接你都可以，只要你安全開心，好嗎？“
果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被老師牽著手走進幼兒園，還回頭沖媽媽揮手。何倩妮站在原地，感到一陣無力。她摸出手機，給孫弈發了條簡短信息：「今天必須談談你母親的事。下班后咖啡廳見。」
公司的電梯里，何倩妮遇到了市場部同事張莉。兩人簡單寒暄后，張莉突然壓低聲音：“倩妮，小心點馬總。昨天開會你不在，他暗示你升職是因為'特殊關系'。“
何倩妮胃部一陣翻攪。馬國明是公司副總，自從她接手科曼項目后就一直對她“格外關照“。上周的部門聚餐上，他借著酒勁摸了她的腰，被她當場甩開，看來現在是報復的時候了。
“謝謝提醒。“她勉強笑笑，“我行得正坐得直。“
張莉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同情地拍拍她的肩。電梯門打開，何倩妮昂首走出去，卻感覺背后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
上午十點，馬國明果然“順路“來到她的工位。五十多歲的男人挺著啤酒肚，身上古龍水濃得嗆人。
“小何啊，科曼的季度報告做得怎么樣了？“他的手自然地搭在她椅背上，身體靠得太近。
何倩妮不動聲色地往前傾，拉開距離：“明天能完成初稿。“
“很好，很好。“馬國明的手指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肩膀，“晚上有個客戶飯局，你一起來吧。對你晉升有好處。“
“抱歉，馬總，晚上我已經有約了。“何倩妮盯著電腦屏幕，拒絕直視那雙油膩的眼睛。
馬國明的語氣立刻冷了下來：“何倩妮，別不識抬舉。公司里多少小姑娘想攀我這層關系都沒機會。“他俯身，熱氣噴在她耳邊，“特別是像你這樣的單親媽媽，更需要...靠山，不是嗎？“
何倩妮猛地站起來，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響。幾個同事好奇地看過來。“馬總，“她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我對工作問心無愧。如果我的表現不足以獲得公平晉升，那我寧愿不要。“
馬國明臉色鐵青，丟下一句“不識好歹“后大步離開。何倩妮坐下時，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環顧四周，有些同事投來欽佩的目光，更多則是迅速避開視線，仿佛她得了傳染病。
午休時，洗手間隔間成了唯一的避難所。何倩妮坐在馬桶蓋上，額頭抵著冰冷的隔板。手機震動，是母親發來的長語音，不用聽也知道內容——上周安排的相親對象資料，附帶“女人終究要有個歸宿“的說教。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通訊錄，手指在劉永旭和孫弈的名字之間徘徊。最終她撥通了前者的電話。
“永旭，抱歉臨時變更...今天還是我來接果果吧。“
咖啡廳的燈光柔和得近乎虛偽。何倩妮攪動著已經涼了的拿鐵，對面的孫弈同樣沉默。他今天穿著深灰色西裝，領帶松開，眼下有明顯的青黑。
“我跟我父母談過了。“最終他打破沉默，“他們答應不再干涉果果的事。但我父親...希望約你父母吃個飯，當面道歉。“
何倩妮苦笑：“然后飯桌上四位老人一起勸我們'為了孩子'結婚？“
孫弈沒有否認：“我拒絕了。“他抬頭直視她的眼睛，“倩妮，我想要的不只是因為果果才在一起的婚姻。“
這句話像一把小錘敲在何倩妮心上。她移開視線：“馬國明今天又騷擾我了。“
孫弈的拳頭猛地砸在桌上，引得鄰座客人側目：“那個混蛋！需要我...“
“不需要。“何倩妮打斷他，“我不是來求助的。只是...“她突然哽住，“有時候我真懷念倫敦的日子。雖然孤獨，但至少...簡單。“
孫弈的手越過桌面，輕輕覆在她的手上：“我無法改變過去，但未來...“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電顯示“雅琳“。
何倩妮條件反射般抽回手。孫弈皺眉掛斷電話：“只是工作上的事，恒盛和科曼有個聯合項目。“
“你不需要解釋。“何倩妮站起身，“關于果果，我希望你父母遵守承諾。至于其他...我們都向前看吧。“
走出咖啡廳，BJ的夜空罕見地能看到幾顆星星。何倩妮仰頭深呼吸，手機再次震動——是劉永旭發來的幼兒園活動照片，果果在滑梯上笑靨如花。她突然意識到，無論孫弈還是劉永旭，都不是她生活的答案。真正的力量，必須來自她自己。
第二天早晨的部門會議上，馬國明當眾批評何倩妮的報告“缺乏專業深度“，暗示她“心思不在工作上“。會議室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低著頭，生怕成為下一個目標。
何倩妮合上筆記本，緩緩站起來：“馬總，請問具體哪一頁哪一點不符合要求？我可以現場修改。“
馬國明顯然沒預料到這種正面反擊，一時語塞。何倩妮乘勝追擊：“如果是上周我拒絕陪客戶喝酒的緣故，那我很抱歉讓您失望了。但我始終認為，靈思廣告雇用的是我的專業能力，不是陪酒技能。“
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馬國明的臉漲成豬肝色，而其他同事——尤其是幾位女同事——眼中閃爍著欽佩的光芒。
“散會！“馬國明怒吼一聲，摔門而出。
何倩妮平靜地收拾文件，手依然在抖，但心里有種奇異的釋然。她知道這場仗還沒完，但至少，她不再沉默。
下班時，公司前臺叫住她：“何總監，有您的花。“
一大束白色郁金香，卡片上只有簡單一行字：「為你驕傲。——S」
何倩妮將花留在前臺：“分給大家吧，辦公室需要點生氣。“
走出大樓，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手機響起，是幼兒園老師的電話：“果果媽媽，果果今天有點發燒，已經給您父親接走了...“
“我父親？“何倩妮愣在原地，“老師，我父親在國外，怎么可能...“
“啊？但那位老先生說是孩子爺爺，還準確說出了果果的生日和過敏史...“
何倩妮的血瞬間凝固。孫父。她一邊狂奔向停車場，一邊撥打孫弈的電話，卻直接轉入語音信箱。
BJ晚高峰的車流緩慢如蝸牛。何倩妮緊握方向盤，指甲陷入掌心。所有的妥協、退讓、理性思考在這一刻化為烏有。如果孫家以為可以通過操控孩子來逼她就范，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溫順妥協的何倩妮，而是一頭誓死保護幼崽的母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