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日周五降雨概率80%
梅見晴合上氣象筆記時,窗外的天空正以一種近乎殘忍的方式暗下來。
云層像被撕碎的棉絮,灰蒙蒙地堆積在教學樓頂,將黃昏最后一點橘紅色的光也吞噬殆盡。雨還沒落下,但空氣里已經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味,混合著走廊上學生匆匆跑過時揚起的塵埃,黏膩地貼在她的皮膚上。
她低頭看著筆記封面上那道折痕——去年周雨遲送她時,曾信誓旦旦地說這本子“防水防折”,結果第一次帶去山頂觀星就被露水打濕了邊角。他當時撓著頭笑:“看來只能防普通的雨,防不住你的眼淚啊。”
現在想想,真是諷刺。
天文社的燈一盞盞熄滅,學妹們收拾器材的聲音漸漸遠去。梅見晴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內頁——那里記錄著過去三百多天的天氣,溫度,風速,以及一些無人知曉的、關于周雨遲的瑣碎。
「5月20日,晴。他說“生日快樂”時,耳尖紅了3分26秒。」
「4月3日,陰。他第三次忘記我不吃檸檬。」
「2月14日,雨。他送了我星空棒棒糖,但包裝紙上寫著‘促銷贈品’。」
她猛地合上筆記,像是怕被誰看見似的。書包里沉甸甸的,是周雨遲借她的那臺FM2相機。上周他說要拍雙子座流星雨,結果那晚陰云密布,他們只能在器材室里聽著雨聲發呆。相機里還留著最后一張沒拍完的底片,鏡頭蓋一直沒合上。
頂樓·17:30
風像一把鈍刀,刮得鐵網欄桿嗡嗡作響。梅見晴推開頂樓生銹的鐵門時,周雨遲正靠在欄桿上,手里轉著那枚她送的銅制星軌儀。
他今天穿了那件她最討厭的藏青色連帽衫——后頸處有一塊沒熨平的褶皺,袖口還沾著上周吃關東煮時濺到的醬汁。這些細節像一根根細針,扎得她眼眶發酸。
“你的相機。”她遞過去,聲音比想象中平靜。
周雨遲轉身時,發梢的水珠甩出一道弧線。他接過相機的動作很輕,但食指還是不小心蹭到了快門鍵——
咔嗒。
一聲空洞的機械響。
“啊,沒裝膠卷。”他笑起來,眼角擠出熟悉的紋路,“不然就是張完美的分手紀念照了。”
梅見晴的指甲陷進掌心。
這就是周雨遲。
永遠能用一句玩笑,把所有的真心都偽裝成偶然。
雨突然變大,豆大的水珠砸在鐵皮屋頂上,像無數細小的子彈。她看見他肩膀上漸漸暈開的水漬,想起去年梅雨季,這個人在雨中跑了三條街,就為了給她買那家限量版星空棒棒糖。
當時他的劉海全濕了,貼在額頭上,卻還笑嘻嘻地說:“店員說這是最后一根了,我運氣真好。”
而現在,他就站在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身上是同一種雨水的氣息,卻說出了完全相反的話。
“周雨遲。”她終于開口,聲音被雨聲削得單薄,“你知道我最討厭什么嗎?”
他眨了眨眼,睫毛上沾著細小的水珠。
“是‘都可以’。”她輕輕地說,“還有‘你決定就好’。”
鐵門在身后關上時,發出一聲悶響。梅見晴摸到臉頰上溫熱的水痕,突然想起今早氣象筆記上的標注:
「6月15日,降雨概率80%。實際降雨:我的眼睛。」
真奇怪。
明明早就查過天氣預報,為什么還是沒帶傘呢?
6月14日周四降雨概率70%
周雨遲猛地睜開眼。
冰涼的檸檬茶在掌心滲出細密水珠,順著腕骨滑進袖口。走廊上的電子鐘顯示14:25,黑板上還留著數學課的軌跡方程,粉筆灰在陽光下漂浮。
一切都熟悉得可怕。
“遲哥?發什么呆呢?”阿凱撞了下他的肩膀,“不是說要給梅姐送飲料?”
周雨遲低頭看手機。
6月14日。
昨天。
他的指尖發麻,腦海中還是頂樓那本被雨水打濕的氣象筆記。最后一頁的角落里,梅見晴用鉛筆寫著小小的一行字:
「如果他能說一次真心話,降雨概率0%。」
走廊盡頭,梅見晴正抱著一摞天文社的資料走過。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她身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是散落的星屑。
周雨遲握緊了那瓶檸檬茶。
這一次——
他一定要看清楚,她轉身時眼底到底有沒有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