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七班的空氣，被切割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個戰場。

靠窗最后一排，氣壓低得能結冰。江辰面前攤開的不是課本，而是幾本厚重如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他修長的手指正用力敲擊著攤在桌面的一份試卷，指節叩擊紙面的聲音像冰雹砸在心上。

“函數求導都能錯？”他的聲音沒有起伏，卻帶著天然的嘲諷，像手術刀精準地剝離著傷口，“林薇，你初中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

被點名的女生林薇，正是昨天被調換到江辰組里的“哭包”。此刻她臉色煞白，眼眶迅速泛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死死咬著下唇，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她一把抓過被敲打的試卷，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抓起筆，埋頭在草稿紙上重新演算，筆尖幾乎要劃破紙背。

與她僅隔一條過道的另一片區域，氣氛卻如同午后暖陽。

白蕓珊的課桌像一幅攤開的彩色地圖。幾張巨大的、用不同顏色水筆精心繪制的思維導圖鋪滿了桌面，箭頭、公式、關鍵點被梳理得脈絡清晰。周浩嘴里叼著一塊剛拆封的進口黑巧克力，腮幫子鼓鼓囊囊，眼睛卻亮得驚人，盯著導圖上一處三角函數的圖解，猛地舉手，含糊不清地嚷道：

“白姐！神了！按你這彩虹圖解法，那些sin、cos、tan好像自己會爬進腦子里排隊了！比干背公式強一百倍！”他旁邊的幾個男生也紛紛點頭，臉上是久違的“我好像懂了”的興奮。

白蕓珊淺淺一笑，遞給他一張紙巾擦嘴角的巧克力漬：“理解是第一步，還要多練?！彼郎睾偷哪抗鈷哌^自己組里幾張聚精會神的臉，“別急，慢慢來。”

冰與火，兩種極致的教學方式，在同一個空間里無聲碰撞。

午休時間，教室空了大半。林薇捏著月考卷子最后一道壓軸題，在江辰的課桌旁徘徊了足有五分鐘，鼓足了十二萬分的勇氣，才顫抖著將卷子推到他面前，聲音細若蚊蚋：“江…江辰同學…這道題，能不能…點撥一下思路？”

江辰正埋頭解一道物理競賽題，聞言頭也沒抬，目光依舊鎖在復雜的公式上。他隨手抓過林薇的卷子，在空白處龍飛鳳舞地寫了一個巨大的“解”字，然后筆一丟，卷子被推了回去。

“自己想?！比齻€字，冰冷得不帶一絲煙火氣。

林薇看著那個孤零零的“解”字，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剛剛鼓起的勇氣瞬間消散，眼圈又紅了，無助地僵在原地。

一只白皙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抽走了林薇手中的卷子。

白蕓珊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她沒看江辰，只是拿過自己的筆，在林薇的卷子上、那個孤傲的“解”字旁邊，流暢地書寫起來。筆跡清秀工整，步驟清晰詳盡，從題目關鍵條件分析，到輔助線的添加，再到公式的選用和推導，一步步拆解得明明白白。

林薇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行云流水的書寫，如同在沙漠中看到了甘泉。

江辰解題的動作停了下來。他依舊沒有抬頭，但握著筆的手指微微收緊，眼角的余光如同冰涼的探針，掃過白蕓珊落在卷面上的字跡。那字跡，清麗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棱角，他見過太多次——在她的筆記上，在錯題分析上，在思維導圖上…

就在這時，隔壁桌的周浩，大概是卡在了一道題上，抓耳撓腮，眼神不由自主地往白蕓珊正在書寫的卷子上飄，試圖偷瞄點思路。

江辰的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幾乎沒有任何征兆，他手中的筆如同離弦之箭，“嗖”地脫手飛出！

“啪！”

筆桿精準地敲在周浩偷瞄的手背上！

“嗷！”周浩痛呼一聲，捂著手背，一臉懵逼加委屈地看向“兇手”。

江辰這才慢條斯理地抬起眼皮，目光冰冷地掃過周浩，又掠過同樣愣住的白蕓珊，最后落在那份寫滿她字跡的卷子上，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譏誚：

“看她的字能看出答案？”

白蕓珊握著筆的手指，驟然頓住。她猛地轉頭看向江辰，清澈的眼眸里滿是愕然。

他……他竟認得出她的筆跡？在這種情境下，用這種方式？

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如同細小的電流，猝不及防地竄過心尖。

江辰卻已收回目光，仿佛剛才那精準的一擲和那句意有所指的話只是幻覺。他重新低下頭，沉浸回自己的物理世界，只留下一個冷硬沉默的側影。

班會課的鈴聲帶著一種風雨欲來的沉重感。

李建軍走上講臺，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手里捏著一張剛打印出來的通知單。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如炬地掃過臺下，尤其是在“涅槃小組”兩位組長臉上停留片刻。

“同學們！安靜！”他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剛接到通知，原定下周的秋游——”他故意拖長了調子，滿意地看到臺下瞬間亮起的期待眼神，“延期了！”

“啊？？？”失望的哀嚎聲瞬間炸開。

“延期到什么時候？”周浩急吼吼地問。

“延期到——”李建軍猛地一拍講臺，震得粉筆灰簌簌落下，“下次月考之后！”他臉上露出一種“奸計得逞”的獰笑（在學生們看來），“而且！如果下次月考，咱們班的數學平均分，達不到——”他轉身，用粗大的紅筆在白板上狠狠寫下一個數字：

45！

“達不到45分！”他轉過身，叉著腰，聲音響徹教室，“全班！包括我！集體取消秋游！改成去梧桐山——”他故意停頓，欣賞著臺下瞬間慘白的臉，“進行為期兩天的‘數學思維突破’特訓拉練！包吃包住！包題海戰術！包你們終生難忘！”

“不要啊——！”

“李老師！魔鬼啊！”

“45分？！殺了我們吧！”

教室里瞬間哀鴻遍野，如同末日降臨。周浩抱著頭，一臉生無可戀：“梧桐山特訓？那跟流放寧古塔有什么區別？”

就在這片絕望的哀嚎聲中，后排靠窗的位置，一道身影猛地站了起來。

椅子腿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江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無形的壓迫感。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處翻涌著一絲被挑戰的不耐和某種被激起的勝負欲。他的目光越過混亂的人群，精準地落在白蕓珊桌面上那張繪制精美的三角函數思維導圖上。

在全班驚愕的注視下，他幾步走到白蕓珊桌前，沒有絲毫詢問，直接伸手，一把扯過那張彩色的導圖！

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不容置喙的強勢。

白蕓珊甚至沒來得及反應，手中的導圖已被抽走。

江辰拿著導圖，大步走上講臺，無視了李建軍錯愕的眼神，徑直走到投影儀旁。他將導圖放在投影下，調整焦距。

瞬間，那張色彩斑斕、脈絡清晰的思維導圖被放大數倍，清晰地投射在幕布上，覆蓋了李建軍剛才寫下的那個鮮紅的“45”。

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幕布上清晰直觀的圖解吸引了目光。

江辰拿起一支激光筆，紅色的光點精準地落在導圖的一個核心公式節點上。他側過身，冷峻的目光掃過臺下每一張或茫然或期待的臉，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威懾力：

“都看清?！?/p>

紅色的光點隨著他的話音移動，勾勒出關鍵的解題路徑。

“錯一步，”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那些面露難色的學生，“加十道同類題。”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靜。連李建軍都張大了嘴巴，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什么。這哪里是輔導？分明是魔鬼訓練營開營！

白蕓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仰頭看著幕布上那張被江辰強行征用的、屬于她的導圖。在眾人目光聚焦的核心區域之外，導圖右下角的空白處，不知何時，被她用極細的筆尖，添上了一片小小的、金黃色的梧桐葉簡筆畫。在巨大的投影下，那片小小的葉子，安靜地存在著，像是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注腳。

深夜。高三七班的微信群“涅槃行動指揮部”，頭像一個接一個亮起。白天45分的壓力像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

十一點剛過，周浩的頭像瘋狂跳動起來，緊接著一個群視頻通話請求彈了出來。

“接接接！兄弟們救命??！最后一道大題卡得我靈魂出竅了！@江辰@白蕓珊辰哥白姐！江湖救急！”周浩哀嚎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背景音里是嘩啦啦翻書和抓狂撓頭的聲音。

幾個同樣在死磕題目的學生紛紛接通了視頻，小小的屏幕瞬間分割成幾塊。

白蕓珊接通了視頻。她剛洗完澡，頭發還微濕著披在肩頭，穿著簡單的家居服，面前攤著草稿紙。她將手機架好，對準紙面：“周浩，哪道題？拍過來看看?！?/p>

周浩立刻將鏡頭懟向自己的卷子。

“這道，空間幾何！輔助線畫得我頭都禿了！白姐你看……”

白蕓珊湊近屏幕，仔細看著題目，秀氣的眉頭微蹙，拿起筆在草稿紙上一邊畫一邊清晰地說：“你先別急?？催@里，點D是關鍵。嘗試連接BD和CD，把整個空間分割成兩個三棱錐……”

她的聲音溫和清晰，思路流暢，如同清泉流淌在焦灼的深夜里。

就在這時，一個意外闖入了鏡頭。

一只骨節分明、屬于男性的手，突然從屏幕邊緣伸了進來！那只手的小臂上，赫然貼著一塊白色的方形醫用冰袋，邊緣還隱隱透出點青紫——是前幾天秋游延期，班級組織爬山“釋放壓力”時，江辰為了拉住一個差點滑倒的同學，自己手臂在巖石上劃傷的痕跡。

這只帶著傷的手臂強勢地橫亙在鏡頭前，手指精準地指向白蕓珊草稿紙上剛剛畫下的一條輔助線。

一個低沉冷冽、帶著剛睡醒般沙啞和不耐煩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切入白蕓珊清晰的講解：

“笨。”

一個字，如同冰水澆頭。

緊接著，那只手指毫不客氣地劃過白蕓珊的草稿紙，將她精心畫下的輔助線用力劃掉！力道之大，幾乎要劃破紙張。

“用空間向量。”江辰的聲音繼續響起，帶著一種“這都不會”的天然嫌棄，言簡意賅，“建系，設點坐標，向量叉乘求法向量，再點乘算夾角。步驟比你那輔助線少一半?！?/p>

他的動作和話語極其突兀，甚至有些粗暴地打斷了白蕓珊的思路。白蕓珊握著筆，僵在原地，看著自己草稿紙上被劃掉的部分，一時沒反應過來。

視頻通話里一片死寂。

周浩和其他幾個接通視頻的同學，全都屏住了呼吸，目瞪口呆地看著屏幕上這戲劇性的一幕：白蕓珊微濕的頭發和錯愕的側臉，那只帶著冰袋、強勢闖入的屬于江辰的手，還有草稿紙上那道被無情劃掉的輔助線痕跡……

三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

下一秒，群聊對話框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瞬間瘋狂刷屏！

“臥槽！?。。?！”

“我看到了什么？？？辰哥的手？？？在白姐旁邊？？？”

“深夜同框！受傷的臂膀！強勢的解題指導！這什么偶像劇劇情？！”

“劃重點：他說她笨！這語氣！這互動！awsl?。。　?/p>

“嗑到了?。?！嗑死我了！??！江白isrio！?。　?/p>

滿屏的感嘆號和“awsl”、“嗑到了”瞬間淹沒了小小的屏幕。白蕓珊看著瘋狂滾動的群聊信息，臉頰不受控制地泛起熱度，慌亂地伸手按斷了視頻通話。

屏幕暗下去的瞬間，她似乎聽到隔壁房間傳來一聲極輕的、帶著點不耐煩的“嘖”。

數學月考的考場，空氣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里，夾雜著壓抑的呼吸和偶爾的嘆息。

林薇坐在白蕓珊斜后方，額頭上全是冷汗。第三道大題像一道天塹橫在眼前，她苦思冥想了十幾分鐘，依舊毫無頭緒。恐懼和45分的壓力像毒蛇纏繞著她的心臟。她偷偷瞄了一眼講臺上巡視的監考老師，又看向斜前方白蕓珊沉靜的背影。一個瘋狂的念頭攫住了她。

她顫抖著手，撕下草稿紙一角，飛快地寫下：“白蕓珊同學，求第三題思路！急！”然后，她屏住呼吸，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趁著老師轉身的剎那，猛地將紙條揉成小團，用盡全身力氣朝白蕓珊的腳邊彈去！

紙團在空中劃出一道微弱的弧線，眼看就要落在白蕓珊的椅子腿旁！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老師！”

一個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打破了考場的死寂！

坐在白蕓珊左前方、一直安靜答題的江辰，突然舉起了手！

監考老師立刻被吸引，目光銳利地掃視過來：“什么事？”

江辰面色平靜，甚至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我交卷。”

說完，他放下筆，拿起試卷和答題卡，站起身。動作干脆利落。

就在他站起身、繞過自己座位走向講臺的瞬間，他的左腳“恰好”踩在了那個剛剛滾落到白蕓珊椅子腿旁、還未來得及被發現的紙團上！

他的腳掌重重落下，將那小小的紙團死死地踩在了鞋底與冰冷的地面之間，碾得扁平。

動作自然流暢，仿佛只是不經意地踏過地面。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

監考老師皺著眉走過來，接過他的卷子，目光掃過地面，并未發現任何異常。

江辰交了卷，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講臺旁，仿佛在等老師清點試卷。他的目光越過監考老師的肩膀，如同冰冷的箭矢，精準地射向斜后方臉色慘白如紙、渾身篩糠般發抖的林薇。

他的嘴唇幾不可察地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但那口型清晰地傳遞著冰冷的警告：

“想死別拖累她?！?/p>

林薇如同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瞬間癱軟在椅子上，巨大的后怕讓她幾乎窒息。

江辰這才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出了考場。留下白蕓珊看著自己腳邊那個被踩扁、幾乎與灰塵融為一體的紙團痕跡，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久久無法平息。

公告欄前再次人山人海。這一次的氣氛，卻與上次截然不同。緊張、期待、恐懼交織在一起，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周浩擠在最前面，手指顫抖著，幾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氣，才撕下覆蓋在七班成績單上的那張遮羞紙。

鮮紅的數字暴露在陽光下。

高三（七）班數學平均分：45.7

短暫的死寂。

“啊——！??！45.7！45.7?。。。　敝芎泼偷乇牧似饋恚l出撕心裂肺的狂吼，聲音都劈了叉，“我們過了！過了45！不用去梧桐山特訓了！嗷嗷嗷嗷——?。?！”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如同滾燙的油鍋里滴進了冷水！

“臥槽！真過了？！”

“45.7！比上次高了17分！17分啊！”

“老子及格了！老子及格了！嗚嗚嗚……”

“涅槃小組萬歲！辰哥白姐萬歲！”

歡呼聲、尖叫聲、喜極而泣的哽咽聲瞬間淹沒了公告欄區域。七班的學生們抱在一起又叫又跳，像是打了一場艱難的勝仗。

李建軍撥開激動的人群擠了進來。他看著那張寫著“45.7”的成績單，又看著眼前這群激動得忘乎所以的學生，眼圈瞬間紅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走上旁邊一級臺階，聲音洪亮卻帶著明顯的哽咽：

“安靜！都安靜！”他揮舞著手臂，試圖壓下震耳欲聾的歡呼，但聲音里的激動怎么也壓不住，“同學們！看到了嗎？這就是努力！這就是涅槃！這就是我們高三七班的力量！”他指向被簇擁在人群外圍的江辰和白蕓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無上的驕傲：

“他們！江辰！白蕓珊！我們的涅槃小組！七班的英雄?。　?/p>

潮水般的掌聲和歡呼瞬間將兩人淹沒。

江辰皺著眉，似乎很不適應這種喧鬧和聚焦。他撥開幾個激動地想擁抱他的男生，目光穿過喧鬧的人群，精準地鎖定了同樣被女生們圍住的白蕓珊。

他大步走過去，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一把攥住白蕓珊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她從熱情的包圍圈里拽了出來！

“哎？辰哥？”周浩不明所以。

江辰無視了所有聲音，拉著白蕓珊，徑直穿過喧囂的人群，將她拽到了教學樓側面相對安靜的走廊盡頭。

遠離了喧鬧，只有遠處模糊的歡呼聲傳來。他松開手，身體微微倚靠在冰涼的墻壁上，側臉對著她。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在他挺拔的鼻梁和緊抿的唇角投下清晰的明暗分割線。

“賭贏了?！彼_口，聲音低沉，聽不出太多情緒，目光卻銳利地落在她臉上，“要什么？”

白蕓珊微微喘息著，手腕上還殘留著他剛才攥握的力道和溫度。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遠處，那棵巨大的老梧桐樹在陽光下舒展著枝葉，樹冠如蓋。

她抬起手，纖細的指尖越過窗戶玻璃，遙遙指向那棵沉默的老樹，聲音輕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請我喝梧桐樹下的果茶?！?/p>

江辰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目光在那片濃密的綠蔭上停留了幾秒。他轉過頭，重新看向她，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東西飛快地掠過，快得抓不住。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論壇的熱帖再次被刷新，標題變成了：《17.2分的奇跡！解密江白如何讓七班涅槃重生！》

主樓洋洋灑灑，分析了三大核心：

1.江辰的極限施壓：用絕對實力和冷酷態度逼出學渣潛能，打破自我設限。

2.白蕓珊的信念重塑：以耐心和科學方法建立解題信心，讓“不可能”變成“我可以”。

3.雙核的隔空配合：冰與火的奇妙互補，形成1+1>2的催化效應。附圖：白蕓珊的彩色思維導圖（右下角梧桐葉被紅圈標注）和江辰投影導圖時的冷酷側臉。

最熱的樓層卻是一個新上傳的、明顯是考場監控錄像截取的模糊動圖：

畫面中，林薇偷偷彈出紙團。下一秒，江辰舉手交卷，起身，精準地一腳踩在紙團上，碾住。動作行云流水，眼神冷漠地掃向林薇的方向。

配文：“他踩的不是紙條，是通往白蕓珊未來的路障！是守護！kswl！?。　?/p>

熱評第一：“江辰：動我的人？先問過我的腳（狗頭）?！?/p>

“考場踩紙條，深夜共解題，45.7分是愛的力量?。ㄆ埔簦?/p>

白蕓珊整理課桌時，無意間碰到江辰課桌的桌洞邊緣。一個空了的消炎藥盒滑落出來，掉在她腳邊。

她撿起來。藥盒是她上次悄悄放進去的進口牌子，現在空了。她想了想，從自己書包里拿出一個新買的同款藥盒，小心地放進他桌洞深處。

第二天一早，她發現自己的課桌抽屜里，靜靜躺著那個嶄新的、原封未動的藥盒。

她疑惑地拿起藥盒，翻轉過來。

藥盒底部，被人用黑色簽字筆，凌厲地、力透紙背地寫著一行字：

【難吃。黑巧抵藥費。】

字跡飛揚跋扈，帶著主人特有的不耐煩和別扭。

白蕓珊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翻開自己桌面上攤開的數學課本。

在書頁的夾層里，靜靜地躺著一整板包裝完好的進口黑巧克力。深色的包裝，金色的字母，正是她之前分給全班同學的那個牌子，也是周浩貢獻的“貢品”之一。

苦澀的可可香氣，仿佛隔著包裝紙，絲絲縷縷地彌漫開來。

放學后的夕陽，給老梧桐樹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樹下支著一個小小的簡易茶攤，飄散著清甜的果香。

白蕓珊將帶來的那板黑巧克力推到江辰面前的小木桌上，玻璃杯里粉橘色的西柚果茶氤氳著熱氣。

“藥費?！彼噶酥盖煽肆?，又指了指他手臂上還未完全消退的淡淡青紫痕跡。

江辰垂眸看了一眼那板巧克力，又抬眼看了看她。眉頭習慣性地蹙起，帶著點嫌棄，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掰下一小塊，丟進嘴里。

濃郁到近乎苦澀的可可味瞬間在口腔里彌漫開，帶著霸道的回甘。他皺著眉，喉結滾動了一下，將那濃烈的滋味咽了下去，才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

“…還行?！?/p>

白蕓珊咬著吸管，清甜的果茶沖淡了空氣里微妙的尷尬。她看著遠處公告欄上那個鮮紅的“45.7”，輕聲問：

“下次月考，目標……50分？”

江辰的目光從遠處的公告欄收回，落在她臉上。夕陽的金光跳躍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唇角沾了一點點雪白的奶蓋。

他突然傾身向前。

動作快得白蕓珊根本來不及反應。

帶著薄繭的指腹，帶著微涼的觸感，極其自然地、甚至有些粗魯地擦過她的唇角，抹掉了那一點礙眼的白色。

“嗯?！彼麘艘宦?，身體退回原處，仿佛剛才那逾矩的觸碰從未發生。指尖無意識地捻了捻，似乎還殘留著那一點奶蓋的滑膩觸感。

他的目光重新看向她，深邃的眼眸在夕陽下像兩潭沉靜的墨，里面清晰地映著她微微睜大、帶著驚愕的臉。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磁性，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惡劣的玩味：

“輸了的人……”

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她因為剛才觸碰而微微發麻的唇瓣，一字一句，清晰地敲進她的耳膜：

“回答對方一個問題?！?/p>

白蕓珊的心臟，在那一瞬間，被高高拋起，懸在了半空。

就在這時，白蕓珊放在腳邊的書包因為她的動作滑落在地。書包口散開，一本邊緣磨得發白、一看就有些年頭的硬皮作業本滑了出來，“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正面朝上。

泛黃的封皮上，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稚嫩的大字：白小珊。

江辰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他彎腰，順手撿了起來，動作自然得如同撿起自己的東西。

“字比現在幼稚?！彼S口點評，指尖習慣性地捻開了一頁。

翻開的瞬間，他的動作卻猛地頓住。

發黃的內頁上，沒有工整的作業，只有一幅用鉛筆涂鴉的簡筆畫。畫風笨拙，線條歪扭，卻清晰地勾勒出兩個手牽著手的小人，站在一棵同樣歪歪扭扭的大樹下。小人的旁邊，用更稚嫩的筆跡，小心翼翼地標注著兩個小小的字：

【辰】

【珊】

江辰的指尖，就停留在那個小小的“珊”字上方。他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一種極其陌生的、混雜著驚疑和某種被觸動的情緒，在他深潭般的眼底一閃而逝。他猛地抬起頭，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直直射向白蕓珊：

“這是……？”

白蕓珊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幾乎是撲過去，一把從江辰手里搶回了那本作業本，緊緊抱在懷里，臉上血色盡褪，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

“隨、隨便畫的！小時候亂畫的！”她語無倫次地解釋著，眼神慌亂地躲閃。

江辰的眉頭緊緊鎖起，探究的目光如同實質，沉沉地壓在她身上。那個涂鴉，那個名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和強烈的違和感交織在一起，讓他心頭疑竇叢生。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將蔓延開時——

“白小珊——！白小珊——！”

周浩那極具穿透力的大嗓門，如同救命的號角，突兀地從巷子另一頭傳來，越來越近。

“物理筆記借我抄一下！明天老李頭要查啊！江湖救急白小珊——！”

“白小珊”三個字，像魔咒一樣回蕩在小小的茶攤上空。

江辰的眉頭驟然鎖緊，目光如同冰錐，瞬間釘在白蕓珊瞬間僵硬的臉上。

白蕓珊抱著那本寫著“白小珊”的作業本，看著江辰眼中翻涌的驚濤駭浪，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完了。

“轟隆——！”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內心的崩潰，一聲沉悶的驚雷毫無預兆地在頭頂炸開！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來，狂風驟起，卷起地上的落葉和塵土。

醞釀了一下午的暴雨，終于再次降臨！

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落下來，瞬間將梧桐樹葉砸得嘩嘩作響。

“快躲雨！”茶攤老板手忙腳亂地收攤。

江辰反應極快，在密集的雨點砸到身上的前一秒，猛地攥住白蕓珊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她拽離茶攤！他的目標明確——老梧桐樹根部那個巨大的、因歲月侵蝕而形成的天然樹洞！

兩人幾乎是跌撞著沖進那個狹小的、僅能勉強容納兩人的樹洞空間。身后，瓢潑大雨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瞬間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樹洞里彌漫著潮濕的木頭氣息和泥土的腥味?？臻g異常狹窄，兩人幾乎是緊貼著站在一起，濕透的衣服布料傳遞著彼此的體溫和雨水的冰涼。急促的呼吸聲在狹小的空間里交織、纏繞，清晰可聞。

白蕓珊的后背緊貼著粗糙冰冷的樹壁，面前是江辰同樣被雨水打濕、散發著強烈存在感的高大身軀。雨水順著他的黑發滴落，滑過高挺的鼻梁，滴在她的額角，冰涼一片。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胸膛的起伏，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雜著雨水和淡淡煙草味的氣息，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雷聲在頭頂的云層中翻滾，如同憤怒的巨獸在咆哮。一道刺目的閃電撕裂昏暗的天幕，瞬間照亮了樹洞內狹小的空間，也照亮了江辰近在咫尺的、深邃得如同漩渦的眼眸。

他低著頭，濕透的額發有幾縷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卻讓他的眼神顯得更加幽深難測。他的目光落在她同樣濕漉漉的發頂，那被雨水浸透的黑發貼著她白皙的額頭。沉默在狹小的空間里蔓延，只有外面震耳欲聾的雨聲和雷聲。

就在又一道慘白閃電亮起、巨大的雷聲即將炸響的瞬間——

江辰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沙啞，被近在咫尺的雷聲悶悶地壓住，卻清晰地鉆進白蕓珊的耳朵：

“上次發燒……”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字句，目光如同實質，沉沉地鎖著她，“……我說了什么？”

轟——！

白蕓珊的腦子里如同引爆了一顆炸彈！巨大的雷聲緊隨其后炸開，震得整個樹洞都在嗡嗡作響！她猛地抬起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翻涌著復雜情緒的眼眸里。

“你喊……”她幾乎是無意識地開口，聲音被雷聲震得破碎不堪，指尖在口袋里死死攥緊了那枚刻著“辰”字的梧桐葉書簽，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后面的話，被淹沒在又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轟鳴中！

就在這震耳欲聾的雷聲轟鳴、白蕓珊被震得下意識縮緊肩膀、閉上眼睛的剎那——

一只溫熱、帶著薄繭的手掌，毫無預兆地、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捂住了她的雙耳！

掌心滾燙的溫度，瞬間隔絕了外面毀滅般的巨大雷聲轟鳴！

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了。

只剩下掌心下耳廓傳來的、他滾燙的體溫，和他胸膛里沉重而有力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透過緊貼的身體，清晰地傳遞過來。

咚咚…咚咚…

如同擂鼓，敲擊在她同樣狂跳的心臟上。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急。

當最后幾滴雨點不甘心地從樹葉尖端墜落，陽光重新刺破云層時，樹洞外已是雨過天晴，空氣里彌漫著清新的泥土和草木氣息。

捂著她耳朵的手，早已在雷聲停歇的瞬間就收了回去，快得像從未發生過。江辰率先側身，走出了狹小的樹洞，背對著她，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只留下一個沉默冷硬的背影。

白蕓珊靠在冰冷的樹壁上，心臟依舊在胸腔里狂跳，耳畔似乎還殘留著他掌心滾燙的觸感和那隔絕雷聲的短暫安寧。她深吸了幾口帶著水汽的清新空氣，努力平復著翻涌的情緒，才慢慢挪出樹洞。

陽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

就在放下手的瞬間，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剛才緊貼后背的樹壁內壁——那里有一道深深的、被雨水沖刷后顯得格外清晰的裂縫。

裂縫深處，似乎卡著一個小小的、銹跡斑斑的鐵盒一角。

像是有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遲疑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道裂縫。指尖觸碰到冰冷堅硬的金屬。

她屏住呼吸，用力一摳——

一個巴掌大小、銹跡斑斑、沉甸甸的鐵盒，被她從樹洞的石縫里挖了出來！

盒子上沒有鎖，只有一個小小的、銹死的金屬搭扣。

白蕓珊的心跳莫名加速。她顫抖著手指，用盡力氣，終于“咔噠”一聲，掰開了那個銹蝕的搭扣。

盒蓋被緩緩掀開。

里面沒有金銀珠寶，沒有秘密信件。

只有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已經泛黃變脆的圖畫紙。

她小心翼翼地展開。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紙上。

畫風極其稚嫩，線條歪歪扭扭，用色簡單甚至有些凌亂。

畫面中央，畫著一棵同樣歪歪扭扭、但枝葉努力伸展的大樹——正是這棵老梧桐的雛形。樹下，一個火柴棍小人穿著藍色的背心，踮著腳，正努力地將一個歪歪扭扭的、用紅色蠟筆涂成的圈圈（大概代表花環），戴在另一個扎著兩根沖天辮、穿著紅色裙子的小火柴人頭上。

畫的右下角，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筆畫稚拙，卻帶著孩童特有的認真和莊重：

【給小珊：

【我的新娘。

——八歲江辰】

風穿過濕潤的梧桐樹葉，發出沙沙的輕響，如同時光深處的溫柔嘆息。

白蕓珊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陽光照在泛黃的畫紙上，那稚嫩的誓言和畫面，如同最鋒利的箭矢，瞬間洞穿了九年的光陰壁壘，狠狠扎進她的心臟。

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

她顫抖著，右手緩緩伸進自己的校服口袋。

指尖觸碰到一樣東西。

柔軟的，帶著細密針腳的，深藍色的綢布。

她緊緊攥住了它——那個她偷偷復刻的、與當年送他一模一樣的、新繡的香囊。

那個從未送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