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循學院后山的風比正門多了些潮意,吹在肌膚上總像沾了露氣。林思榆正坐在攝影社的儲物間門口,手里攥著一張尚未洗出的相紙。
這是邵盡拍的。
照片里是她上周社團義賣時站在樹下招呼人的樣子,頭發(fā)被風揚起,笑容張揚。邵盡拍照一向不打招呼,卻總能捕到她最活潑的瞬間。
但她現(xiàn)在盯著照片看了許久,卻只覺得陌生。
她最近的笑容,越來越像夢里那個被困住的自己。
“林思榆?”耳邊傳來輕緩的嗓音。
她回頭,沈嶼站在光里,白襯衫在夕陽下反著淺淺光。他沒有穿校服外套,手里提著兩杯奶茶。
“你怎么找到這兒的?”她站起身,有點不自在地掩起相紙。
“班主任說你來交社團材料。”他把一杯奶茶遞過來,杯身還有熱度。
“我喜歡熱的,”他說,“你也是。”
林思榆怔了一下。
——他竟然還記得這些?
“以前的你,好像不太會記這種小事?!彼Z氣輕描淡寫。
沈嶼卻只是笑了一下:“你說過的,我都記得?!?/p>
陽光斜斜照下來,她看著他微垂的睫毛、唇邊若有若無的笑,那一瞬間,她幾乎想把夢里的種種疑慮都拋開。
“那……你最近有沒有夢見一些很奇怪的畫面?”她試探。
沈嶼眼神停頓了一下。
“比如?”他反問。
“比如一棵沒有葉子的樹。比如……”她低聲,“一個不是你的你?!?/p>
沈嶼沉默半晌。
“你在害怕我嗎?”他語氣忽然低下來,眼神落在她臉上,像是要穿透她的所有防備。
林思榆心口一滯。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沈嶼。
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溫和,而是有一種近乎壓迫的銳利感,就像夢里站在樹下那個身影。
“你變了。”她退后半步。
沈嶼眨了眨眼,神情忽然又變得平靜:“對不起??赡苁亲罱鼔毫μ?。”
他說得輕巧,卻像是瞬間收回了剛剛那股氣息。
“沒事?!彼吐暤?,心里卻泛起前所未有的不安。
—
晚上回到宿舍,林思榆坐在書桌前,翻看舊校區(qū)的建筑圖冊。那是她偷偷從學校資料室翻出來的,上面標注著舊校區(qū)教學樓、中庭、體育館的位置。
她在那頁樹所在的位置畫了個圈,旁邊寫上幾個字:
【“命運選中七人”的故事,是真的嗎?】
她翻出一頁壓在最底的筆記紙,寫著:
【命運不是寫在紙上的劇本,但我總感覺——有人正在照著它演?!?/p>
燈光映在她眼中,波光粼粼,像一潭被風擾動的湖。
而她沒看到的是,書桌另一角,手機屏幕剛閃了一下。
是沈嶼發(fā)來的消息。
【林思榆,晚安?!?/p>
她盯著這三個字看了很久,沒有回。
—
沈嶼坐在宿舍床沿,手邊書本攤開,眼前卻是一片模糊。
他剛才的那句“你在害怕我嗎”,自己都覺得不自然。
那并不像他平常說話的語氣。
那更像……另一個“他”的聲音。
他近來常常會有片段性的空白。比如某一節(jié)課的內容突然完全記不得,比如午飯吃了什么毫無印象,比如他記得自己躺在床上,卻下一秒人已經出現(xiàn)在舊校區(qū)。
他甚至在一個晚上,在宿舍鏡子里看到了“自己對自己微笑”。
那不是錯覺。
他知道,身體里有某種不屬于他的東西正在蘇醒。
但他不敢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林思榆。
如果她知道自己“不是完整的自己”,會不會也像夢中的她一樣,從光里走進黑暗?
—
周五放學后,林思榆一個人走到舊校區(qū)。
那里空無一人,風吹著破舊玻璃輕響,像遙遠鐘聲。
她站在那棵樹前,靜靜地仰望。
——就是這棵樹。
夢里,夢外,時間與空間都在這棵樹前交錯。
她聽到身后有腳步聲。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你為什么也會來這里?”她輕聲問。
“想起點東西?!鄙驇Z走到她身邊,目光落在樹干上,“我小時候……似乎見過這棵樹?!?/p>
“你信命運嗎?”
“以前不信?!彼D頭看她,“但最近,感覺好像有誰一直在推著我們走?!?/p>
林思榆看著他眼里的神色,那不是她認識的沈嶼的眼睛。
那是一種深得近乎冷漠的專注。
她后退了一步。
沈嶼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動作快得不合常理。
“你躲我?”他聲音低沉,手指用力。
“沈嶼,你放手?!绷炙加苡昧暝?。
他似乎愣了一下,下一秒便迅速松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抬頭時,神色已經恢復溫和。
“你真的很奇怪?!彼奶€沒平復,“你不是以前的沈嶼。”
“那你希望我是誰?”他忽然輕聲問。
林思榆看著他,第一次意識到——她面前這個人,正一點一點地遠離她記憶中的樣子。
也許,他正在變成另一個人。
或者,那個“另一個人”,早就存在了,只是一直沉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