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論會將近,正是官家公子小姐論文較武之期。
依例,與會者需選兩文一武,或兩武一文應試。兩文一武屬文試,當在琴棋書畫中擇其二,再于兵器弓箭中選其一。兩武一文則屬武試,反之亦然。
晏應青歷年皆選琴、畫、箭三藝——琴藝丹青自是冠絕全場,至于那箭術,為掩一身功夫,向來只射個七八環作罷。然則擇兩文一武者,多是些不通武藝的閨秀,故而她年年皆是文試魁首。
而今卻不同了。她指尖輕撫過案上鎏金帖,眸光微斂。如今即便顯露真本事,想來昭國公為償心中虧欠,也必會護她周全。
“姑娘今年要換項目?”霜葉捧著名冊進來,見她神色,不由試探道。
晏應青合上名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不換,不過…今年就射個十環玩玩。”
她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目光掃過顧齊鴻的報名信息,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窗外的桂花被風吹得簌簌作響,幾片花瓣飄落在展開的名冊上。
“小姐這是要...”霜葉欲言又止。
“藏了這么久,”晏應青隨手拂去花瓣,“也該讓某些人開開眼了。”她的語氣輕松隨意,卻讓霜葉莫名打了個寒顫。
陽光透過窗欞,在她手中的名冊投下斑駁光影,正好籠罩在箭術那一欄上。
兩日后,秋論會至。
姜鹿辭卯時三刻便到昭國公府,盯著晏應青換上那身華服。
“梨兒,我就是怕你不穿,特意來守著你。”姜鹿辭坐在椅上,看霜葉為晏應青梳妝。
“鹿辭,這未免...太招搖了?”晏應青略不自在。往年她都是尋常裝扮赴會。
“不招搖些,怎么氣那方汀?”姜鹿辭學著方汀的模樣叉腰,“她琴棋書畫樣樣輸你,哪次不是說晏應青你給我等著!來年秋論會定要贏你!”
晏應青不由輕笑。她倒覺得方汀這般放狠話的模樣似只炸毛的貓可愛。橫豎來年,那丫頭也贏不了。
“大功告成,小姐,鹿辭小姐,你們看看。”霜葉含笑退后兩步,眼中滿是驚艷。
晏應青抬眸望向銅鏡,只見鏡中人一襲天水碧云紋綾羅裙,衣袂處銀線暗紋流轉,蓮步輕移時如碧波漾開層層漣漪。腰間月白絲絳系著羊脂玉佩,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聲,宛如山澗清泉叮咚作響。
霜葉為她挽了個精致的驚鴻髻,發間錯落點綴著幾顆珍珠,在晨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暈。額前垂下幾縷細碎的劉海,更添幾分靈動之姿。
晏應青凝視妝匣片刻,終是取出了那支梨玉簪,輕輕斜插在發髻一側。
“咦?”姜鹿辭湊近細看,“這簪子...”她忽然噤聲,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晏應青指尖撫過簪頭梨花,唇角微揚:“今日,就讓它見見光罷。”
晨光透過窗紗,簪上梨花映著朝陽,竟似要活過來一般。
馬車緩緩駛至秋論會場,四周桂竹相映,暗香浮動。
姜鹿辭與晏應青方下馬車,便引來無數目光。
“晏小姐今年與往昔大不相同啊,”幾位公子聚在一處低語,“往日只道是清雅脫俗,今日竟這般明艷動人。”
一眾貴女亦忍不住贊嘆,唯有一只“炸毛的貓兒“氣得直跺腳。
“晏應青!”方汀甩袖而來,粉腮鼓脹,“別以為打扮得精致些便能勝我!這一年我苦練琴技,定要贏你!”
晏應青輕笑,伸手輕點她額間:“罷了,今年我不選琴便是,讓讓你。”說罷挽著姜鹿辭翩然而過。留方汀愣神。
“梨兒,”姜鹿辭壓低聲音,似乎有些惱,“怎的突然不選琴了?”
晏應青似哄般晃了晃她的手,眸中含笑:“忽然想下棋了。”
秋陽透過竹葉,在她天水碧的裙裾上投下斑駁光影,腰間玉佩隨著步伐輕響,似在應和這場未始已趣的較量。
第一場琴試,方汀撫琴一曲,音韻輕靈飄逸。沒了晏應青在場,她自是輕松奪魁。可這般輕易取勝,反倒叫她心中不快。
第二場棋藝比試,共二十人參賽,抽簽決定對手,分作三輪較量。
第一輪:兩兩對弈,勝者晉十人之列;第二輪:十人再戰,由棋判擇其最優者四名;第三輪:四杰交叉相爭,決出魁首。
沉香木案上青玉簽筒輕晃,晏應青抽出一支竹簽,垂眸瞥見方汀二字時,眉梢微挑。
方汀早已端坐對面棋案,緋色裙裾鋪展如霞,指尖卻將黑子捏得發顫。
“你怎的也選棋?”晏應青落座時,天水碧衣袖掃過棋盤。
方汀強撐氣勢:“怎的?怕本小姐贏你不成?”
“那我便拭目以待。”晏應青輕笑,白玉棋子叩響星位。
未及半盞茶,方汀的黑子已如秋葉零落。她耳尖通紅,突然拍案而起:“你...你明年不許選棋!”石榴裙掃翻棋笥,瑪瑙棋子滾落滿地。
第二輪,晏應青執白對弈兵部侍郎之子。三十手時,對方一著跨露出破綻。晏應青忽以飛鎮截斷大龍,青玉棋子叩在七·八路,脆響驚飛檐下雀鳥。
“承讓。”她頷首時,發間梨玉簪流光一閃。
棋判官高聲宣讀:“第三輪,顧齊鴻、晏應青、蔣鳶、魏帆崍入局!“
晏應青指尖一頓——顧齊鴻竟也選了棋。
她的對手是蔣鳶,當朝宰相之女,亦是歷年棋試魁首。十手過后,晏應青便察覺此女棋風凌厲,步步緊逼。
“蔣小姐好棋路。”晏應青忽然將白子點在三六路。
蔣鳶瞳孔驟縮。這一著看似守勢,實則將她埋伏的三步殺機盡數化解。二人攻守往來百手,最終蔣鳶的翡翠棋子啪地砸在楸木盤上:“晏小姐棋藝......當真令人難忘。”她拂袖而起時,腰間禁步玉佩亂響。
場邊頓時議論紛紛:“蔣小姐竟輸了!”“這昭國公府的晏小姐好生厲害。”
晏應青尚未來得及還禮,蔣鳶便離去,心中暗道,“這蔣小姐怕是記下這筆賬了。”
忽覺一道銳利視線刺來。抬眼正對上顧齊鴻似笑非笑的目光,他指間轉著的黑子如烏鴉翎羽,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終局對弈。
顧齊鴻落子時,石青色箭袖掃過棋盤:“晏小姐,請。”
二百余手過后,棋局竟成“三劫循環“,判官不得不宣布平局。
離場時,顧齊鴻忽然貼近她耳畔,嗓音里帶著幾分戲謔:“現在晏小姐可信了?我這等賣弄之人,也是有些真本事的。”顧齊鴻早已發現她云鬢處的痣。
未等她回應,他已負手而去,玄色衣袖掃過門檻,帶起一陣微風。
棋試,昭國公府晏應青與曲國公府顧齊鴻,戰成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