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顏國漠北。
“夫人這卦象,是‘火澤睽’,主離散。”
戴韞的聲音隔著面紗,冷得像淬了冰。
她指尖捏著三枚銅錢,在木盤里擺成個歪斜的卦,眼角的余光卻死死盯著對面胖夫人鬢角的銀簪——那簪子成色普通,卻在陽光下泛著點賊光,是街頭“王記首飾鋪”的手藝,那里的東西看著光鮮,實則摻了鉛,戴久了會發烏。
胖夫人的臉“唰”地白了,帕子往臉上捂:“離散?是……是我家三郎要出事?”
“不好說。”戴韞垂下眼,故意讓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陰翳。
“卦象里藏著團灰氣,像被什么東西蒙了心竅——令郎近日,是不是總往外跑?”
這話是猜的。夫人裙角沾著點干草屑,是城北雜耍班子那邊特有的“龍須草”,少年人哪個不愛湊那份熱鬧?當母親的哪個人不會去追?
胖夫人的眼淚頓時涌了上來,慌忙摸出碎銀:“姑娘,可有法子破解?我就這一個兒子……”
“破解不難,”戴韞的指尖在銅錢上劃了劃,聲音放軟了些,“需得一張‘鎖心符’,用桃木削成符牌,日夜戴著……”
“胡說八道!”
一聲怒喝突然炸響,驚得旁邊賣花姑娘的白茉莉抖落兩瓣。戴韞抬頭,看見個穿打補丁短褂的老頭子拄著拐杖,踉蹌著沖過來,破草帽歪在頭上,露出張溝壑縱橫的臉,眼神兇得像要吃人。
“你這小丫頭片子,年紀輕輕不學好,竟在街頭裝神弄鬼!”
戴韞似是不服氣:“怎么裝神弄鬼?離上兌下,火在上澤在下。你這老頭懂不懂?就在這里亂說。”
老頭子的拐杖“篤”地戳在木盤邊,震得銅錢叮當作響,“什么火澤睽?我看你是心術不正,想騙這位夫人的錢!”
胖夫人被嚇得往后縮了縮,帕子攥得死緊:“老丈……您懂這個?”
“略懂一二。”
老頭子挺了挺佝僂的背,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近,“我家祖上是南顏國欽天監的,這點小把戲瞞不過我——夫人您看她這卦,銅錢都是做了手腳的,邊緣磨得薄,落地時十有八九是陰面!”
戴韞的手猛地收緊,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這老東西,竟敢拆她的臺!她抬眼時,面紗被風掀起半角,露出下頜緊繃的線條,聲音冷得發顫:“你胡說!我這銅錢是祖傳的,正經的‘啟元通寶’!”
“祖傳?”老頭子冷笑一聲,拐杖挑起她攤前的幡旗,“就你這破幡上的‘鐵口直斷’,字都寫歪了,還好意思說祖傳?我看是昨晚剛描的吧!”
周圍漸漸圍攏了看客,有人開始竊竊私語。胖夫人的臉色變了又變,看看戴韞,又看看老頭子,眼里的信任明顯動搖了。
“夫人您別信她。犬子的卦象是,乾為天,是狀元之兆。只不過中間出了點小紕漏……”
那胖夫人眼神真切:“當真?那大師快點賜我解決之法。”
老頭子忽然換了副得意的神情,湊近胖夫人耳邊,“實不相瞞,我這兒有張祖傳的‘安神符’,是當年宮里出來的物件,比她這野路子的卦靠譜十倍——您要是信得過我,五文錢,我勻您一張。”
戴韞在心里把這老頭子罵了千百遍,臉上卻擺出委屈的樣子,聲音帶著點哽咽:“你……你這是搶生意!”
“搶生意?我是看不慣你騙錢!”
老頭子梗著脖子,從懷里摸出張黃紙符,上面的朱砂紅得發黑,“夫人您看,這符上的印,是‘欽天監’的章,假不了!”
胖夫人被他說得動了心,又看看戴韞氣鼓鼓的樣子,終究是摸出五文錢遞給老頭子:“那……就多謝老丈了。”
老頭子接過錢,揣進懷里又“哼”了聲瞪戴韞:“小姑娘,趁早別干這營生,當心遭報應!”說完拄著拐杖,頭也不回地擠進人群,背影佝僂著,倒真像個路見不平的老好人。
戴韞氣得渾身發抖,一把將木盤里的銅錢掃進布袋,扛起幡旗就往巷尾走。周圍的看客見沒熱鬧了,漸漸散去,只有賣花姑娘看著她的背影,嘟囔了句“這老頭也不是好東西”。
巷尾堆著半堵斷墻,墻后是片雜草叢生的空地。
戴韞剛拐進去,就聽見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回頭一看,那“路見不平”的老頭子正貓著腰跟進來,破草帽摘了,臉上哪還有半分兇相,笑得見牙不見眼。
“怎么樣?你師父我這演技,是不是比戲班里的老生還強?”老頭子湊過來,從懷里摸出那五文錢,又變戲法似的掏出個油紙包,“喏,剛路過買的糖糕,熱乎著呢。”
戴韞沒接糖糕,伸手就去搶那五文錢:“說好的三七分,我七你三!要不是我先把她唬住,你哪來的機會搭茬?”
“嘿,你這小沒良心的!”老頭子把錢舉高,“我剛才那一下,可是把她的疑心全打消了,不然她能那么痛快掏錢?再說了,那符紙是我畫的,朱砂還是我掏錢買的……”
“那朱砂是你從藥鋪撿的碎渣!”戴韞踮起腳去夠,深藍色的粗布裙被風吹得貼在腿上,露出腳踝處磨破的鞋邊,“上次騙張寡婦的錢,你就多拿了兩文,這次還想耍賴?”
老頭子被她纏得沒法子,只好分了三文給她,自己揣著兩文,又把糖糕塞給她:“行了行了,給你給你,真是上輩子欠你的——趕緊吃,吃完換個地方,剛才那夫人要是回過神來,指不定要找回來。”
戴韞咬了口糖糕,糯米的甜混著芝麻香,像十二歲那年……。
她望著老頭子蹲在地上數錢的背影,破短褂的后襟磨出個洞,露出里面干瘦的脊梁——這老東西,明明是天下無人不知的百曉生,如今卻跟著她在街頭裝神弄鬼,騙點小錢糊口。
“師父,”她含著糖糕,聲音有點含糊,“剛才那夫人的銀簪,是假的,摻了鉛。”
老頭子頭也沒抬:“管它真假,能換錢的就是好東西——不過她袖口沾著的胭脂,是‘醉春樓’的,那里的姑娘出手大方,下次去那邊擺攤試試。”
戴韞點點頭,把最后一口糖糕咽下去。風卷著墻頭上的枯草過來,落在她的面紗上,她抬手去拂,指尖觸到紗面,忽然覺得有點涼。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午時了,日頭正烈,把墻后的影子都曬得發虛,像極了那年城破時,從宮墻上掉下來的,那些模糊的旗幟。
老頭子忽然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了走了,再待下去,指不定要被巡邏的兵丁撞見——咱們這營生,可不能見官。”
戴韞把三文錢揣進懷里,跟著他往巷深處走。粗布裙掃過地上的碎石子,發出沙沙的響。她回頭望了眼巷口,陽光把那里的人影拉得老長,胖夫人大概還在家里,對著那張灶心土畫的符紙念念有詞,卻不知騙她錢的師徒倆,正躲在墻后,分著那點微不足道的銅板。
這世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倒是誰也分不清了。
夜色漫過屋脊時,師徒倆剛把最后一串銅錢塞進褡裳。
銅錢碰撞的脆響里,戴韞忽然抬手,解下了臉上那方洗得發白的粗布面紗。
月光恰好落在她臉上。
不是尋常女子的艷色,是種冷玉般的清透——眉峰如遠山含黛,眼尾微微上挑,卻在瞳仁深處凝著一汪寒潭,鼻梁高挺得帶著幾分疏離,唇線薄而清晰,抿著時像含著未說出口的傲骨。最驚人的是那股氣度,明明坐在市井的房頂上,發髻也只是松松挽著,卻像端坐在雕花寶座上一般,連月光都似繞著她的輪廓流淌,襯得周遭的灰瓦土墻都失了俗氣。
那老頭知道,他的徒兒是個貴人,是南顏國唯一的貴人。
“師父,”她開口,聲音清潤如玉石相擊,沒有半分市井的煙火氣。
“明日我便走了。”
師傅正數著銅錢的手頓了頓,眼角的余光掃過她的臉,又飛快移開,仿佛那容顏灼人:“又看上哪家的冤大頭了?這張臉確實比咱們的騙術管用。”
戴韞指尖拂過鬢角,那里還留著一道極淡的疤痕,是當年被擄時掙扎留下的,此刻在月光下卻像玉上的綹,添了幾分倔強的韻致:“不是為了騙。你知道的。”
“你會支持我嗎?”
“你那雙手,”師傅哼了聲,視線落在她骨節分明的手上——那雙手能在騙錢時飛快地變戲法,卻也能在端起粗瓷碗時,依舊保持著捏慣了象牙箸的優雅,“拿過玉,彈過琴,握得住刀?”
“我若說不支持,你會留下來嗎?”
答案是不能。
戴韞往天上看了看:“拿過玉的手,未必就握不住刀。”
“以我現在的靈力,只要不遇到非常強大的,自保之力是有的。”
少女抬眼,目光穿過夜色,望向深深的遠方。漠北是南顏國最邊遠的地方,也是離蒼梧王都最遠的地方。
百曉生沉默片刻,從懷里摸出個錦盒扔給她。戴韞接住,打開,里面是枚鴿血紅的戒指,鴿眼處嵌著極小的珍珠——這是一件神器。
“戴著吧,”師傅別過臉,聲音有點悶,“真到了絕境,這玩意兒能換條命。”
戴韞指尖撫過冰涼的寶石,忽然起身。青瓦在她腳下發出輕微的聲響,她轉身時,月光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哪怕穿著粗布衣衫,也像披著無形的錦緞披風。
“師父,”她深深一揖,發間那支不起眼的木簪子,在月光下露出內里的金絲紋路,“我此去定會覺得他們不得安生。”
她目光堅定的望著遠方。
百曉生無奈的搖搖頭:“有些事情你放不下,我能理解。”
“我要的從來不是那些人惡有惡報,我要的是你活著回來。”
人的一生不過百歲,而他們這些神族可以活上千歲。二三十年的陪伴,卻是在撫平彼此的傷口。
戴韞吸了一口氣,輕笑:“師父放心,他們還不值得我以命相搏。”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遠方:“我只是讓他們把不該拿的東西還回來。”
戴韞站了起來,轉身的瞬間,身后突然傳來瓦片不堪重負的悶響。
夜風把瓦片吹得發涼,老頭依舊坐在原地,手里轉著那枚磨得發亮的銅錢。少女轉身時,他忽然停了動作,銅錢“叮”地落在掌心。
他沒抬頭,視線落在遠處皇城的方向,那里的燈火像一串浸在墨里的殘珠。
聲音很輕,卻帶著壓了十幾年的重量:“帝姬。”
戴韞的腳步頓住了。不是驚訝,是像被什么東西猛地攥住了心臟,連呼吸都滯了半秒。她回頭時,看見老頭依舊歪著身子坐在瓦上,背影佝僂,卻莫名透著股不肯彎的硬氣。
戴韞深吸一口氣:“好久沒有人這樣叫過我了。”她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戴韞轉過身,朝百曉生行了一個禮:“師父,二十余年栽培戴韞不敢忘。”
百曉生知道,那是南顏國的最高禮儀。她的徒弟是南顏國開國上萬年唯一的帝姬。世人都知,帝王的女兒是王姬,王姬代表的是身份,帝姬代表的是權利。
九洲三國唯一的帝姬,南顏戴韞。
“師父,我走了。”她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百曉生:“一個二個都不讓我省心。”
三界之中,凡界之上懸著神界,而神界又以一道無形的天塹為界,分作九洲與大荒兩塊天地。
九洲坐落于神界東側,四季分明,水土豐沃,靈氣也更為溫潤。這片沃土上,三國并立,呈三足鼎立之勢。最強的微桑國占據中州腹地,兵強馬壯,歷代君主皆以“一統九洲”為志,朝堂之上謀士如雨,軍中猛將如云;南顏國地處東南,雖國力稍遜,卻憑借沿海的漁鹽之利與獨特的陣法秘術,穩居第二,國民多善商賈,行事靈活多變;西楚國偏居西陲,國力最弱,卻因地勢險要、民風彪悍,加之國內幾大氏族手握重兵,倒也能在微桑與南顏的夾縫中求得生存。
與九洲的富庶不同,西側的大荒是片廣袤卻惡劣的土地。這里常年風沙漫天,或有烈焰焚原,或有冰雪封境,生存環境極為嚴酷。但這片土地上,只有一個統治者——大荒主。傳聞大荒主實力深不可測,以鐵腕手段統一了大荒各部族,麾下勇士皆能在絕境中搏殺,雖人口不及九洲一國,戰力卻令九洲諸國不敢小覷。
看似和諧的九荒,死者暗流涌動,危機重重。每個人都為利而生。
有些事情,有些人會記得清清楚楚。
三十年前,南顏國蒼梧帝都。
“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這就是南顏國唯一的帝姬南顏戴韞。
眉如遠黛描過晨煙,眼若秋水漾著星光,鼻尖小巧,唇瓣是天生的胭脂色,明明是驚世的容顏,此刻卻沾著草葉,鬢邊斜插的珍珠步搖隨著跑動叮當作響,偏生有種野性的嬌俏。幾個捧著儀仗的內侍遠遠看見,忙不迭側身讓路,目光掠過她時,都帶著幾分驚艷與縱容。
銀鈴般的笑聲在蒼梧宮的回廊里炸開,戴韞懷里揣著團毛茸茸的東西,裙擺掃過雕花廊柱時帶起一陣風。
剛轉過彎,就見她像只受驚的小鹿,猛地縮到盤龍柱后,懷里的小老虎探出個圓腦袋,“嗷嗚”叫了聲,被她慌忙按住:“噓——阿虎乖,別出賣我!”
“帝姬!您慢些!”
身后的小宮女追得氣喘,剛要伸手,她“嗖”地從柱后滑出去,踩著玉石臺階往上跑,裙角掃過一盆開得正好的茉莉,帶落幾片花瓣,沾在她發梢也渾然不覺。
“殿下!您踩了奴婢的繡繃!”
廊下繡娘捧著繃子驚呼,戴韞頭也不回地喊:“對不住啦張嬤嬤!回頭賠您十匹云錦!”話音未落,她拐進月洞門,差點撞上捧著茶盞的小太監。
“哎呀。”
她猛地頓住腳,懷里的小老虎差點被顛出去。小太監嚇得臉色發白,茶盞“哐當”砸在地上,她卻先彎腰扶起人:“沒事吧?沒燙著你吧?是我太急了,對不住對不住。”
說罷又像只泥鰍似的溜了,留下小太監愣在原地,旁邊的侍衛想攔,卻被總管太監使了個眼色按住——誰不知道這位帝姬是蒼梧宮的心尖子,闖了禍自有陛下笑著兜底,不過是竄得歡了些,誰舍得真拘著她。
那位小侍女追到御花園的假山下,終于看見她縮在石洞里,正撓著小老虎的下巴笑。
陽光透過石洞照在她臉上,睫毛上還沾著片花瓣,看見我時吐了吐舌頭,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就不出去!有本事你進來呀?”
遠處傳來宮女們低低的笑,誰都沒真要抓她的意思。畢竟這蒼梧宮里,也就這位帝姬敢抱著剛滿月的虎崽瘋跑,。
戴韞從假山后面繞過去,去到了百羽帝后的宮中。
我們這位小帝姬,為什么這么受寵呢?他的父親是南顏王,母親是百羽族大小姐,外祖父是百羽族長。南顏王后宮就只有一位王妃,也并無其他子嗣。這位小帝姬,不同于其他國家的王姬公主,帝姬可繼承大統可理朝政。
“娘!娘!你看我帶誰來了!”
戴韞的笑聲撞開寢殿門時,小侍女剛追到廊下,就見她懷里揣著那團毛茸茸的小東西,一頭扎進了內室。
帝后正臨窗看書,見她闖進來,無奈地合上書:“又從哪兒弄來的野物?仔細傷著你。”
“是王叔獵來的虎崽,可乖了!”
戴韞獻寶似的把小老虎捧到皇后面前,小家伙打了個哈欠,露出粉嫩的牙床,她指尖被舔了一下,癢得咯咯笑,“我剛抱著它跑了大半個宮,他們誰都抓不到我!”
說話間,她裙擺掃過案幾,硯臺“骨碌碌”滾到地上,墨汁濺了半幅地毯。她吐吐舌頭,慌忙去撿,卻被皇后拉住:“罷了,讓宮人收拾便是。”
百羽帝后指尖拂過她發間沾著的草屑,語氣里帶著嗔怪,眼神卻軟得像水:“多大的姑娘了,還抱著虎崽瘋跑,若是讓你父王看見,又該說你沒規矩了。”
“父王才不會呢!”戴韞往皇后懷里蹭了蹭,小老虎在她臂彎里蜷成一團。
“父王昨天還夸我騎射進步了呢!再說了,我剛才撞翻了李公公的藥箱,賠了他兩盒蜜餞;跑過御膳房時碰掉了劉嬸的蒸籠,答應給她描個新花樣的繡樣……我都道歉啦!”
百羽帝后被她逗笑,點了點她的額頭:“倒是會哄人。下次再敢帶著虎崽闖到你太傅的書房,看我怎么罰你抄《女誡》。”
“才不要抄那個!”戴韞皺皺鼻子,抱著小老虎往榻上一滾,“娘最好了,才舍不得罰我呢。”
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落在她笑盈盈的臉上。殿外的宮人們早候著收拾殘局,誰都輕手輕腳的——誰不知道,這位帝姬在帝后面前,從來是要星星不給月亮,瘋跑打鬧闖些小禍,不過是家常便飯罷了。
戴韞把小老虎放在軟墊上,轉身就撲到帝后身邊,鼻尖在食盒上轉了圈:“母妃,是城南那家鋪子的杏仁酥吧?我聞著味兒就對了!”
帝后正用銀箸夾起塊海棠糕,聞言笑著往她嘴邊送:“早上剛讓人去買的,知道你愛吃這口。”
戴韞張嘴接住,酥皮簌簌落在衣襟上也不管,鼓著腮幫子嚼得香。她手沒閑著,從食盒里翻出塊云片糕,遞到帝后手里:“母妃也嘗嘗,這個可好吃了。”
帝后接過來,指尖替她拂去裙角的碎屑,目光落在案上剛沏好的雨前龍井上。
戴韞眼疾手快,先端起茶杯抿了口,立刻被那點清苦皺緊了眉,慌忙把杯子推遠:“還是蜜水好。”
守在一旁的侍女剛要上前,帝后已經親自倒了杯加了蜜的溫茶遞過去:“多大了還喝不得茶,偏要學大人的樣子。”
語氣里帶著嗔怪,指尖卻溫柔地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
戴韞捧著蜜茶小口啜著,忽然想起什么,從腰間解下條赤金嵌紅寶的流蘇,不由分說系在帝后腕間:“這個配母妃今天的衣裳正好,昨兒從庫房翻出來的,他們說這紅寶是鴿血紅呢。”
帝后抬手看著腕間的流蘇,無奈道:“又去翻騰庫房?仔細讓你父王知道了說你。”話雖如此,眼底的笑意卻漫了出來,指尖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
軟墊上的小老虎醒了,“嗷嗚”叫著扒她的裙角。戴韞彎腰抱起它,往它嘴里塞了塊沒沾糖的山藥糕,自己則又抓了塊松子酥,邊吃邊含糊道:“阿虎跟我一樣,就愛吃這個。”
帝后看著她嘴角沾著的糕屑,和懷里同樣吃得一臉滿足的虎崽,忽然笑著搖搖頭:“整個蒼梧宮,也就你敢把剛滿月的虎崽抱進寢殿,還讓它跟你搶點心吃。”
戴韞晃著腿,把最后一口蜜茶咽下去,得意地揚了揚下巴:“誰讓母妃最疼我呢。”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月白撒花的裙裾上,銀線繡的纏枝蓮在光下泛著細碎的亮。案上的點心被吃得七零八落,茶水換了又換,殿里滿是松糕的甜香和母女倆的笑語——這蒼梧宮的規矩再嚴,到了這位帝姬面前,也不過是化作了繞指柔,任她撒嬌胡鬧,把尋常日子過成了蜜里調油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