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幾塊顏色、紋理、光澤度截然不同的面料小樣,攤開在旁邊的長條工作臺上。
“認識一下,”
關玉的聲音平靜而專業,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冷硬質感,
“這是我們的起點。天然有機棉,莫代爾纖維,萊賽爾(天絲),以及幾種我們正在測試的、可完全生物降解的新型植物基合成纖維。”
她的指尖精準地點過每一塊面料,
“觸感,吸濕透氣性,回彈性,色牢度,環保認證等級……這些,是未來每一件產品的基礎。支撐結構,”
她拿起一根細長、閃著特殊金屬光澤的記憶合金絲,
“不再是勒死人的鋼圈,而是貼合人體工學、能隨動作動態調整支撐力的智慧骨骼。這些基礎材料的選擇和運用,決定了產品的舒適度下限和道德高度。抄襲?”
她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近乎輕蔑的弧度,
“連面料都選不對、認不全,抄來的東西,不過是披著華麗外衣的刑具。”
設計師們看著那些在燈光下泛著自然柔和光澤的面料,又看看關玉手中那根充滿科技感的合金絲,眼神中漸漸褪去迷茫,燃起一絲好奇和探究。
“光有骨頭可不夠,皮相才是第一眼緣!”
張菲清脆的聲音緊接著響起,帶著跳躍的活力。
她幾步走到工作臺前,帆布包往臺子上一放,發出“咚”的一聲。
她變戲法似的從包里掏出幾個平板電腦,指尖在屏幕上一劃,瞬間投射出幾組極具沖擊力的視覺圖。
“看看!”
張菲指尖點著屏幕,指甲上的星空和鉆石隨著她的動作閃爍,
“這是垃圾嗎?不!”
屏幕上是極其唯美的特寫:
一件純白色蕾絲內衣的邊緣,點綴著用回收塑料瓶碎片打磨、拋光后制成的晶瑩“水晶”,在燈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一條黑色絲襪的襪口蕾絲上,巧妙地嵌入了用廢棄電路板提煉出的金色金屬絲線,勾勒出未來感十足的幾何紋路。
“這是故事!是態度!是獨一無二的品牌印記!”
她又劃到下一組圖,是幾款設計大膽前衛的美甲樣式,色彩搭配極具張力,圖案抽象而富有深意。
“視覺營銷,不是P幾張好看的模特圖就完事了!是從產品細節,到包裝,到廣告,到社交媒體上的每一個像素點,都在統一地、持續地、瘋狂地告訴所有人——我們是誰!我們為什么不同!我們為什么值得被記住!抄襲?”
她模仿著關玉剛才的語氣,但更加夸張,雙手夸張地一攤,指甲上的星辰仿佛要飛出來,
“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抄來的皮囊,不過是東施效顰的笑話!”
設計師們被屏幕上那些充滿創意和沖擊力的視覺呈現震撼了,竊竊私語聲響起,原本灰敗的眼神里,開始閃爍出被點燃的火星。
“聽到了嗎?”
劉蓓的聲音再次響起,將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
“關玉給你們的是骨,是產品的靈魂和根基!張菲給你們的是皮,是讓靈魂被看見、被記住的魔法!而你們,”
她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掃過每一張臉,
“你們要做的,是把‘漢韻’的魂——原創、品質、環保、尊重——灌注到每一個想法、每一張草圖、每一個針腳里!用你們自己的手,把被踩進泥里的尊嚴,給我堂堂正正地掙回來!”
她猛地一拍工作臺,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震得桌面上的工具都跳了一下。
“現在!丟掉你們那些過時的垃圾參考書!清空你們腦子里那些市場部強塞的所謂‘爆款’指令!”
劉蓓的聲音如同戰鼓,在重新煥發生機的設計中心擂響,
“拿起筆!拿起布!拿起你們被壓抑太久的想象力!告訴我,三個月后的那場秀,你們想用什么樣的作品,去扇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一記響亮的耳光?去告訴所有人,徐州百貨的內衣線,從今天起,重生了!”
死寂被徹底打破。一股壓抑已久的、混雜著屈辱、不甘和強烈渴望的能量,在設計師們眼中洶涌燃燒起來。
有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有人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抓起了筆和速寫本。
空氣里彌漫的不再是絕望和咖啡因的苦澀,而是硝煙的味道和一種破土而出的、蓬勃的生機。
角落的攝像頭,無聲地將這一幕傳遞到頂層總裁辦公室的監控屏幕上。
陶謙獨自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巨大的屏幕熒光映著她更加枯槁灰敗的臉。
她看著屏幕里那個紅裙似火、如同戰神般點燃了整個團隊的劉蓓,看著她身后那個用“骨”和“皮”重塑團隊靈魂的關玉和張菲,看著那群設計師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
她枯瘦的手指緊緊抓住桌沿,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松弛的皮膚繃緊,微微顫抖著。
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屏幕上劉蓓那飽滿的胸線和如同燃燒火焰般的紅唇,盯著她舉手投足間散發出的強大自信和掌控力。
那是一種她曾經擁有、如今卻早已流失殆盡的力量。
一種混雜著極度復雜情緒的光芒在陶謙眼底翻騰——有被后浪拍在沙灘上的不甘和嫉妒,那火焰灼燒著她的自尊;
有看到一線生機時無法抑制的狂喜和希望,那光芒又讓她枯死的心房顫抖;
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遲來的巨大懊悔,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著她的五臟六腑。
這懊悔并非僅僅針對這場抄襲丑聞,而是針對她這幾十年來,為了追求快錢和市場份額,親手扼殺了多少設計師的才華,將多少充滿可能性的創意雛形碾碎在流水線上。
她為了徐州百貨的“帝國”,犧牲掉的,恰恰是讓它真正偉大的根基。
“呵……呵呵……”
一陣低沉、破碎、如同夜梟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干笑聲,在空曠死寂的總裁辦公室里突兀地響起。
陶謙的肩膀隨著笑聲劇烈地抖動,渾濁的淚水卻毫無征兆地從她深陷的眼窩中洶涌而出,順著敷滿厚粉、僵硬如面具的臉頰滾落,沖開粉底,留下兩道蜿蜒曲折、骯臟的淚痕。
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凄厲,最終化為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她佝僂著身體,劇烈地咳嗽著,仿佛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
咳出的氣息帶著濃重的血腥味。秘書驚慌地沖進來,卻被她胡亂揮舞的手擋開。
“出去!”
陶謙嘶啞地咆哮,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
“都給我出去!”
秘書擔憂地看著她咳得蜷縮起來的身影,最終還是默默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沉重的門。
辦公室內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陶謙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嗆咳聲,和監控屏幕上無聲上演的、屬于劉蓓團隊的、充滿生機的戰爭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