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陶謙微弱的呼吸聲和儀器低低的運行聲。
投影的光束靜靜打在墻上,定格在那輝煌的瞬間。
劉蓓放下平板,走到床邊,微微俯身。
她的目光沉靜如水,落在陶謙緊閉的眼瞼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病房的寂靜:
“陶董,‘錦繡’死了。”
“但您留下的設計師團隊,浴火重生了?!?/p>
“三個月,一場秀。我們用原創,掙回了尊嚴。”
“您看到了嗎?”
話音落下,病房里一片死寂。
幾秒鐘后,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
陶謙那緊閉的、深陷的眼皮,極其輕微地、極其艱難地顫動了一下!
接著,又一下!仿佛有一股微弱的力量,正在試圖撬開那沉重的、通往黑暗的門扉。
她的嘴唇,極其緩慢地、極其輕微地嚅動了一下。
干裂的唇紋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那口型,依稀可辨,是一個無聲的、卻仿佛用盡了最后生命力量的——
“……好……”
緊接著,一滴渾濁的、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從她深陷的眼角,極其緩慢地、蜿蜒地滑落下來,沖開了臉上那層象征衰敗的蠟黃,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水痕。
那淚水滑過松弛的皮膚,最終沒入鬢角灰白的發絲中。
她的胸口,那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起伏,在長長地、無聲地舒出一口氣后,終于徹底地、永遠地,歸于了平靜。
心電監護儀上,那條代表著心跳的綠色曲線,在極其微弱地跳動了幾下后,拉成了一條筆直的、冰冷的直線。
“嘀————————”
悠長而刺耳的蜂鳴聲,驟然撕裂了病房的寂靜。
秘書推開門沖了進來,看到那筆直的線條和陶謙安詳卻再無生息的臉,瞬間捂住了嘴,淚水洶涌而出。
劉蓓依舊站在床邊,藏青色的身影在投影儀定格的光芒里,顯得格外挺直。
她看著陶謙眼角那滴尚未干涸的淚痕,看著墻上那定格在輝煌瞬間的秀場畫面。
許久,她才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病房里最后的生死氣息都吸入肺腑。
然后,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陶謙已經冰涼的手背。
那抹沉穩的豆沙紅指甲,在冰冷的皮膚上停留了一瞬。
她直起身,目光最后掃過床頭柜上那個靜靜躺著的、深棕色的牛皮紙文件袋。
她沒有去拿,只是轉身,步履沉穩地向外走去。高跟鞋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只發出極其沉悶的輕響。
藏青色的裙擺消失在病房門外,留下身后的一片死寂和那定格在墻上的、無聲的輝煌。
葬禮在三天后一個陰沉的上午舉行。
地點選在城郊一處環境清幽的墓園。
細雨霏霏,如同天空垂落的灰色紗幔,籠罩著蒼翠的松柏和冰冷的墓碑。
空氣濕冷,泥土的氣息混合著草木的清香,卻沖不散彌漫的哀傷。
葬禮低調而肅穆。
來的人不多,大多是陶謙生前的故交、公司僅存的幾位元老,以及她的獨生女兒——陶靜。
陶靜看起來三十多歲,面容與陶謙有幾分相似,但氣質溫婉沉靜許多。
她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羊絨套裙,臉上帶著濃重的哀戚,眼眶紅腫,在丈夫的攙扶下,默默地站在人群最前方,接受著稀稀落落的吊唁。
她胸前別著一朵小小的白色絹花,素凈得如同這陰雨天。
劉蓓、關玉、張菲三人也來了。
她們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與其他人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感。
劉蓓依舊穿著那身藏青色連衣裙,外面罩了一件同色系的羊絨大衣,莊重肅穆。
關玉一身黑色西裝套裙,簡潔利落。
張菲則收斂了平日的張揚,穿著黑色高領毛衣和黑色長褲,只在指甲上涂了一層極淡的透明護甲油,低調得幾乎看不出往日的風采。
三人的臉上都沒有太多表情,只有一種經歷過風暴后的平靜和疏離。
冗長的儀式結束,人群開始散去。
細雨打濕了墓碑,也打濕了墓碑前擺放的鮮花。
陶靜獨自一人站在母親的墓碑前,背影單薄而孤寂。她沒有打傘,細雨濡濕了她的發梢和肩頭。
她低著頭,長久地凝視著墓碑上母親那張依舊帶著幾分威嚴的黑白照片。
劉蓓撐著黑色的長柄傘,緩步走了過去。
傘面遮住了飄落的雨絲,也在地上投下一片陰影。
陶靜察覺到有人靠近,緩緩轉過身。
她的眼睛紅腫,眼神里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以及一種深沉的疲憊。
看到是劉蓓,她微微怔了一下,隨即眼中浮現出一絲復雜難言的情緒——有感激,有疑惑,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懟?
“劉總監。”陶靜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濃濃的鼻音。
“節哀?!眲⑤淼穆曇舻统炼届o,目光沉靜地看著她。
陶靜苦澀地扯了扯嘴角,目光再次投向墓碑上母親的照片:
“媽媽她……走得急。最后的日子,很痛苦,也很……不甘?!?/p>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
“我知道,她最后找過您幾次……還有……那個文件袋。”
劉蓓沉默著,沒有否認。
陶靜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從自己隨身攜帶的黑色手提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東西——正是那個深棕色的牛皮紙文件袋。
袋子似乎比之前更舊了些,邊角有些磨損。
“媽媽走后,我在她保險箱里找到了這個。”
陶靜將文件袋遞給劉蓓,眼神坦然而疲憊,
“上面寫著您的名字。我想……這應該是她最后想交給您的東西。”
她頓了頓,補充道,
“我看過了?!?/p>
劉蓓接過文件袋。入手沉甸甸的。
她低頭看著那熟悉的、帶著磨損痕跡的紙面,指尖那抹豆沙紅在陰郁的天色下顯得格外沉靜。
“謝謝?!眲⑤淼穆曇粢琅f平靜無波。
陶靜搖了搖頭,目光再次投向墓碑,聲音帶著一絲飄渺的追憶:
“媽媽她……年輕時也是個很有想法的設計師。
只是后來……被所謂的‘帝國’困住了,越走越偏。
‘錦繡’這個名字,還是她當年創業時起的,寓意著……美好的前程。
可惜……”
她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細雨落在她的發梢,凝結成細小的水珠。
“發布會……很成功?!?/p>
陶靜忽然話鋒一轉,聲音里帶著一絲真誠的感慨,
“我看過錄像了。
那些設計……很美,很有力量。
和我們以前做的……完全不一樣?!?/p>
她看向劉蓓,眼中帶著一絲復雜的光芒,
“謝謝你,給了徐州百貨內衣線一個真正的……‘新生’?!?/p>
劉蓓看著她眼中的真誠,微微頷首:
“是團隊的功勞。尤其是那些留下來的設計師,他們值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