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簡短的信息,只有呂步那句指控的核心:
“劉總,呂步聲稱‘青黛’染劑有三次超標使用,供應商臨時換料,此事當真?”
信息發送。
幾乎是同一瞬間——快得讓曹曼眼底都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訝異——手機屏幕亮起,劉蓓的回復赫然跳出!
沒有任何辯解,沒有任何遲疑,只有最簡潔有力的陳述,帶著一種坦蕩到近乎冷酷的底氣:
“確有三次供應商臨時換料應急。所有批次檢測報告(含超標批次及后續整改措施)已于事發當月全部公示于官網及行業協會平臺,接受社會監督。后續已終止與該供應商合作,并建立原料三級溯源系統。歡迎隨時查證?!?/p>
附件:
1.[青黛染劑批次問題說明及檢測報告匯總.pdf]
2.[新供應商資質及溯源體系認證.pdf]
曹曼的目光在那兩行字和附件名稱上飛快地掃過,眼底最后一絲疑慮如同陽光下的薄霧,瞬間消散無蹤,只剩下冰冷的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對劉蓓這種近乎偏執的“坦蕩”的評估。
她甚至沒有點開附件細看。
這份迅捷到詭異的回復本身,以及那毫不拖泥帶水的公示姿態,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劉蓓,早已將自己置于透明的聚光燈下,無懼任何窺探。
呂步這垂死掙扎的攀咬,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曹曼抬起頭,看向對面狀若瘋狂的呂步,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極其冰冷、帶著絕對掌控意味的弧度。
她甚至懶得開口,只是將手機屏幕轉向呂步的方向,讓她自己看清那兩行足以擊碎她最后幻想的文字。
就在呂步的目光接觸到那刺眼的手機屏幕,臉上血色徹底褪盡,眼中瘋狂被一種巨大的、滅頂的絕望取代的剎那——
“砰?。?!”
辦公室那扇厚重奢華的實木大門,被人從外面以一種近乎暴力的方式猛地撞開!
門板重重砸在墻壁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門口的光影瞬間被幾個人影占據。
為首的是張菲!她今天穿著一身亮片點綴的機車皮衣,配著超短熱褲,腳下是一雙鉚釘厚底短靴,火紅的短發張揚不羈,臉上帶著一種“老娘來砸場子了”的興奮與凜然。
她雙手高舉著一部正在直播的手機,屏幕正對著辦公室內的景象,手機支架上還插著一個便攜式強光補光燈,刺眼的白光毫不客氣地打在了呂步慘白失魂的臉上。
“家人們!都看清楚了??!大型商戰連續劇現場直播!‘奉先’呂步!涉嫌商業誹謗、栽贓陷害、使用劣質原料危害消費者健康!”
張菲的聲音透過手機麥克風,洪亮、清晰、極具煽動性地在直播間里炸響,
“正義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今天,時尚監管局的同志就在這里!還有我們‘漢韻’法務天團!一起來跟呂大設計師好好聊聊!”
她側身讓開,她身后,赫然是三位穿著筆挺制服、神情嚴肅、胸前佩戴著銀色徽章的時尚監管局工作人員!
他們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鎖定了僵立在桌后的呂步。
而在這幾位執法人員旁邊,還站著一位穿著高級定制西裝套裙、手提黑色公文包、面容冷峻干練的中年女性——正是曹曼的私人律師,王異。
這突如其來的闖入,如同在已經緊繃到極限的弦上又狠狠砍了一刀!
呂步像是被那強光刺傷了眼睛,又像是被這從天而降的“正義之師”徹底擊垮了最后的心防,她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噗通”一聲,重重地跌坐回那張寬大柔軟的天鵝絨沙發里。
沙發發出沉悶的接納聲,將她深陷其中。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昂貴的墨綠色絲絨長裙在沙發里堆疊出頹靡的褶皺。
她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外界的存在了,目光空洞地低垂著,落在自己交疊放在膝蓋上的雙手。那雙手,曾經設計出無數華服,此刻卻微微顫抖著。
她的視線,凝固在自己精心養護、剛剛做好的水晶美甲上。
那指甲做得極其奢華。
透明的底膠上,鑲嵌著無數細碎璀璨的施華洛世奇水鉆,拼貼出繁復的幾何圖案,在頭頂水晶吊燈和手機補光燈的雙重照射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七彩光芒,如同指尖跳躍的星辰。
然而,只有呂步自己知道,這些華美水晶的“底座”,那些用來固定和塑形的、不起眼的透明膠體里,混雜著一些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彩色絲線碎屑——那是她某次潛入“漢韻”廢棄布料處理區時,偷偷收集來的、被劉蓓她們淘汰的所謂“廢線頭”。
她將它們碾碎,混合在美甲膠里。這病態的行為,曾讓她感到一種隱秘的、扭曲的勝利——看,你們棄之如敝履的東西,在我手上化作了璀璨星辰!
多么諷刺!多么可笑!
看著這用敵人的“垃圾”裝飾出的虛假華麗,看著這象征著她虛榮、野心和最終一敗涂地的“戰利品”,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極致荒謬、瘋狂和徹底絕望的情緒,如同火山巖漿般猛地沖垮了她最后一絲理智的堤壩!
“呵…呵呵……”
低沉的笑聲從她喉嚨深處逸出,起初是壓抑的,繼而越來越響,越來越尖銳,最終演變成一種歇斯底里、癲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在所有人——曹曼的漠然、張菲的直播鏡頭、監管局的冷眼、王律師的審視——的注視下,呂步一邊瘋狂大笑著,一邊猛地抬起雙手,那十根鑲嵌著“漢韻廢料星辰”的、精心修飾的纖纖玉指,狠狠地、毫不猶豫地摳向自己濃密卷翹的假睫毛!
“嗤啦——!”
動作粗暴而決絕!
伴隨著細微的膠體撕裂聲,那兩扇為她增添無限風情的假睫毛,被硬生生地從眼皮上撕扯下來!
劇烈的疼痛讓她的眼角瞬間泛紅,生理性的淚水涌出,沖花了眼線,在白皙的臉頰上拖出兩道狼狽不堪的黑色污痕。
她將那兩片沾著膠水、如同垂死蝴蝶翅膀般的假睫毛,隨意地、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快感,丟棄在腳下光潔昂貴的地毯上。
笑聲戛然而止。
辦公室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窗外依舊狂暴的雨聲,以及張菲手機直播間里隱隱傳來的、海嘯般洶涌的彈幕刷屏聲。
呂步仰靠在沙發里,臉上是淚痕、殘妝、以及一片狼藉后的空洞。
她不再看任何人,目光渙散地望著天花板上那盞冰冷璀璨的水晶吊燈,用一種徹底認命、疲憊到極點的聲音,沙啞地說:
“好啊…聯手了…你們早就聯手了……好啊…”
她反復念叨著,仿佛這是唯一能理解的結論,
“我早該知道……我早該知道會有這一天……”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擠出的血沫,帶著絕望的腥甜。
曹曼面無表情地看著呂步崩潰的表演,如同在觀賞一幕早已預料結局的戲劇。
她終于從那張象征著權力的扶手椅里緩緩站起,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而穩定的“嗒、嗒”聲,每一步都像踩在呂步殘存的心跳上。
她走到寬大的辦公桌旁,拿起那份早已準備好的、厚厚的收購與后續處理協議,姿態優雅地將它推到癱軟在沙發里的呂步面前。
“簽字吧,呂小姐?!?/p>
曹曼的聲音恢復了那種毫無波瀾的、公事公辦的冰冷,如同法官宣讀判決,
“認清現實,對大家都好?!?/p>
她的目光轉向門口的張菲和監管局人員,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然后對王律師遞了一個眼神。
王異立刻上前一步,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聲音清晰、專業地補充道:
“呂步女士,基于您涉嫌教唆他人調換商業競爭對手原材料、損害商業信譽,以及‘奉先’品牌大量使用不符合安全標準的劣質海綿填充物(這是劉蓓女士團隊匿名舉報并提供的詳實證據),并存在偽造學歷證明(曹曼女士委托我方調查并已取證)等多項嚴重問題,我方(魏都集團)與‘漢韻’品牌經緊急磋商,達成如下最終處理方案,請務必遵守:”
王律師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法槌,敲定著呂步的命運:
“一、您需在三個工作日內,通過個人及‘奉先’品牌所有官方渠道,發布公開道歉聲明,承認針對‘漢韻’品牌的誹謗及不正當競爭行為,聲明文本需經我方及‘漢韻’法務共同審核。
“二、‘奉先’品牌名稱、現有庫存、渠道及剩余資產(除涉及法律糾紛部分),自本協議簽署之時起,無條件歸入‘漢韻’品牌旗下,由‘漢韻’全權處置。
“三、關玉女士將作為‘漢韻’全權代表,即刻進駐原‘奉先’生產體系,負責所有在產及庫存產品的全面品質管控、原料追溯及工藝整改。您需無條件配合,移交所有相關權限及資料。
“四、關于您個人的其他涉嫌違法行為,時尚監管局將依法獨立調查處理。我方及‘漢韻’將根據調查結果及您的后續表現,保留是否進一步追究其民事及刑事責任的權利?!?/p>
每一個條款,都像一根冰冷的鎖鏈,將呂步牢牢捆縛。她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般的寂靜。
當王律師的聲音落下,辦公室里只剩下窗外滂沱的雨聲。
呂步的目光空洞地在協議封面上停留了幾秒,然后緩緩抬起。
她沒有看曹曼,也沒有看張菲和那些制服人員,她的視線,越過眾人,落在了辦公室角落那面巨大的、曾映照出她精心戰袍的穿衣鏡上。
鏡子里,映出一個女人:
墨綠絲絨長裙皺巴巴地裹著依舊曲線動人的身體,深V領口歪斜,露出些許狼狽。
精心打理的長發散亂,幾縷黏在汗濕的額角和淚痕斑駁的臉頰上。
眼妝徹底暈開,烏黑一片,如同被人狠狠揍了兩拳,眼皮紅腫,殘留著假睫毛被撕掉后的膠痕和血絲。
最刺眼的,是那雙曾經承載著野心、此刻卻空洞無神的眼睛,以及她攤放在膝蓋上的手——那十根曾設計出華服、此刻卻沾著淚痕和睫毛膠的手指上,鑲嵌著璀璨水晶的美甲,在混亂的背景中,依舊折射著冰冷而諷刺的光芒,像她破碎人生里最后一點虛假的星辰。
這狼狽、頹敗、徹底崩壞的景象,就是她呂步的終局。
一絲極其微弱、扭曲的、近乎自嘲的笑意,在她破裂的紅唇邊漾開,比哭還難看。
她不再猶豫。
伸出那只戴著“廢料星辰”美甲、微微顫抖的手,抓起了桌上那支沉甸甸的萬寶龍鑲鉆簽字筆。
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
她甚至沒有再看一眼協議的具體內容——那些條款,字字句句都如同燒紅的烙鐵——只是憑著本能,翻到最后一頁需要簽名的地方。
筆尖落下。
“呂步”。
兩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失去了所有往日的凌厲風骨,只剩下力竭后的虛浮和認命。
墨水在昂貴的紙張上泅開一小片黯淡的陰影,如同她此刻的人生。
筆,從她無力的指間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而寂寥的回響。
塵埃落定。一場精心策劃的、以野心開場、以徹底崩壞落幕的談判。
窗外的暴雨依舊猛烈,沖刷著這座欲望都市的每一寸肌膚,仿佛要將今夜所有的陰謀、指控、絕望與最終的臣服,都沖刷進渾濁的下水道,不留一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