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玉緊繃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一絲。

她快速回復了感謝，并發送了更詳細的盤扣材質要求（指定環保再生絲線）和尺寸公差范圍。剛放下手機，提示登機的廣播響起。

她迅速收拾好東西，拎起裝著核心樣衣的防塵袋和隨身行李箱。

起身的瞬間，腳上那雙ChristianLouboutin紅底鞋穩穩踩在大理石地面上，被頂級絲襪包裹的小腿線條流暢有力，步伐沒有絲毫遲滯，只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后淬煉出的冷硬堅定。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清脆聲響，在略顯嘈雜的貴賓室里竟透出一種奇異的、掌控節奏的力量感，引得旁邊幾位商務精英側目。

飛機轟鳴著沖上云霄。

關玉靠著舷窗，窗外是翻滾的云海，陽光刺眼。

她閉上眼，母親的音容笑貌和病危通知單上冰冷的字句交替閃現，胃部因焦慮和長時間未進食而隱隱絞痛。

她強迫自己睜開眼，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秋冬系列的核心設計圖和工藝分解PDF。

屏幕冷白的光映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專注的神情如同手術臺前的主刀醫生。

手指在觸摸板上快速滑動、標注，將需要在武漢完成的盤扣細節、長沙完成的刺繡定位、貴陽完成的苗銀花邊固定方式，分門別類，標注得清晰無比，并分別加密打包。

她深知，這場跨城接力的容錯率是零。

兩個多小時后，飛機降落在武漢天河機場。

接機口，一位穿著改良版深紫色絲絨旗袍、身材微胖、笑容熱情的中年女士用力揮舞著手臂，正是盤扣李姐。

她身邊還跟著一個二十出頭、扎著丸子頭、背著巨大工具包的年輕女孩，是她的徒弟。

“關總監！這里！”

李姐嗓門洪亮，透著武漢人特有的爽利。

她一眼看到關玉，目光在她精致得體的裝扮和被絲襪完美修飾的雙腿上快速掃過，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嘆，隨即被更深的關切取代，

“路上辛苦了！阿姨情況怎么樣？別急，有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沒有多余的寒暄，關玉直接將手中最重要的一個防塵袋遞給李姐，里面裝著需要加裝手工盤扣的幾件重磅蕾絲內衣和一件真絲睡袍。

“李姐，拜托了！這是工藝要求和設計圖，加密文件密碼我發您微信。時間緊，我們車上說。”

她的語速很快，但條理清晰。

李姐也不含糊，接過袋子，招呼徒弟：

“小玲，拿穩了！這可是咱‘漢韻’的命根子！”

她拉開停在路旁的一輛寬敞的別克GL8車門，利落地把后座清空，

“關總監，上車！去我工作室，一刻不耽誤！”

車子疾馳在機場高速上。

關玉坐在副駕，顧不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側身向后，攤開筆記本電腦，點開設計圖，語速飛快地向后座的李姐和小玲講解：

“這件睡袍，門襟需要七對‘如意云頭’嵌寶扣，主料用這個灰藍再生絲線，寶珠用3mm的淡水珍珠，間距誤差控制在正負1mm之內…這件內衣的肩帶調節扣，用同色系絲線纏繞的‘一字扣’，要確保滑動順滑不傷面料…”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精準地點劃，每一個細節都要求嚴苛。

李姐一邊聽，一邊快速翻看關玉打印出來的詳細工藝說明，不時點頭，偶爾提出更優化的固定方式建議。

小玲則拿著筆記本飛快記錄，眼神專注。

狹小的車廂內，彌漫著一種高效運轉、爭分奪秒的緊張氣氛，混合著真絲面料和新車皮革的味道。

到達李姐位于漢正街附近小巷深處的工作室時，已是下午三點。

工作室里，幾位老師傅已經就位，工作臺上鋪好了干凈的白色棉布，各種型號的鑷子、鉤針、絲線、珠子、小鉗子擺放整齊，顯然已提前做好了準備。

“開工！”

李姐一聲令下，工作室瞬間進入高速運轉狀態。

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們戴上老花鏡，手指翻飛如穿花蝴蝶，捻線、盤繞、固定、嵌珠…動作精準而流暢。

小玲和其他年輕學徒負責打下手，遞工具、整理線頭、熨燙盤扣半成品。

機器縫紉的嗡嗡聲被手工制作特有的、細密而專注的靜謐所取代。

關玉站在工作臺旁，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每一枚正在成型的盤扣。

她不時俯身，用指尖輕輕觸碰檢查牢固度和光滑度，或者拿起放大鏡觀察珠子的鑲嵌是否完美。

她腳上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發出穩定而清晰的輕響，如同無形的節拍器，丈量著時間的流逝。

被頂級絲襪包裹的小腿因為長時間的站立和緊繃而有些酸脹，但絲襪良好的彈性支撐和微壓感，極大地緩解了這種不適，讓她能持續保持專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窗外的天色由明亮的午后轉為金紅的黃昏。

工作室里只聽見工具輕微的碰撞聲和老師傅們沉穩的呼吸聲。

終于，當最后一件睡袍上那顆圓潤的淡水珍珠被完美地嵌入“如意云頭”的中心，并用極細的絲線牢牢固定時，李姐長長舒了一口氣，抹了把額頭的細汗：

“好了！關總監，您驗收！”

關玉一件件仔細檢查過去。

絲線的顏色、光澤度、盤繞的緊密度、珍珠的鑲嵌牢固度、整體的平整度…近乎苛刻。

十幾分鐘后，她緊繃的下頜線終于放松，抬起頭，對李姐和滿屋子的師傅們露出一個真摯而疲憊的笑容：

“完美！無可挑剔！李姐，還有各位師傅，辛苦了！‘漢韻’記著這份情！”

李姐豪爽地擺擺手：

“說這話見外！都是手藝人，能幫上忙是緣分！”

她拿起劉蓓給的那個絲絨小盒打開，里面五顏六色的美甲貼紙熠熠生輝。

“喏，劉總交代的，讓我們挑一個貼上。”

師傅們都好奇地圍過來。

李姐挑了一枚印著金色黃鶴樓簡筆畫的貼紙，小玲則選了一枚小小的、銀色的縫紉機圖案。

她們小心地揭下背膠，將貼紙端端正正地貼在了那幾個裝著修改好衣物的透明輔料收納袋的角落。

小小的貼紙，像一枚枚微縮的勛章。

告別李姐，關玉拎著重新裝好的防塵袋，馬不停蹄趕往火車站，登上了開往長沙的高鐵。

當和諧號列車平穩地飛馳在夜色籠罩的華中平原上時，她才感覺到排山倒海的疲憊和饑餓感襲來。

胃部的隱痛變成了持續的絞痛。

她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卻毫無睡意。

母親的病情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

她掏出手機，手指懸在家庭群的視頻通話按鈕上，猶豫了幾秒，終究沒有按下去。

她怕看到母親虛弱的樣子自己會崩潰，更怕影響父親和表妹的情緒。

最終只發了一條文字：

“爸，我到武漢了，一切順利。媽怎么樣？需要什么隨時告訴我。”

然后，她強迫自己點開張菲發來的長沙“湘繡王哥”的資料和工作室地址，開始研究接下來需要完成的刺繡工藝細節。

長沙，深夜十一點。

高鐵站出口，一個穿著黑色機車皮衣、破洞牛仔褲、踩著厚底工裝靴的高瘦男人格外顯眼。

他留著寸頭，耳骨上一排銀環在燈光下閃爍，手里舉著一個簡陋的紙牌，上面用馬克筆潦草地寫著“漢韻·關”。

正是湘繡非遺傳承人，圈內人稱“王哥”的王勁松。

他身邊還跟著兩個穿著同樣風格隨意、但眼神精干的年輕助手。

關玉拖著行李箱和樣衣袋快步走出閘機，王哥一眼就認出了她——那份即使在長途奔波后也未曾消散的精致氣場和眉宇間的焦灼疲憊。

“關總監！這邊！”

王哥迎上來，聲音帶著長沙塑普的干脆利落，目光在她身上快速一掃，掠過那雙依舊纖塵不染的紅底鞋和被絲襪包裹的腿，沒多說什么，直接伸手去接她手里最重的樣衣袋，

“車在外面。聽說阿姨的事，節哀順變…啊呸！瞧我這嘴！是吉人天相！一定能挺過去！”

他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嘴。

關玉感激地笑了笑，沒有計較他的口誤，將樣衣袋遞過去，另一個行李箱自己拉著：

“王哥，麻煩你了，這么晚還來接。”

“嗨！菲菲那丫頭電話里都快急哭了，我能不來嗎？”

王哥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兩個助手緊隨其后，

“再說了，能接‘漢韻’的活兒，給咱長沙繡娘露臉的機會，求之不得！”

他拉開車門，是一輛改裝過的、內部空間巨大的黑色SUV，

“上車！去我繡坊，家伙事兒都備齊了！通宵干！”

車子在深夜的長沙街頭疾馳。

關玉坐在副駕，強打精神，打開筆記本調出需要刺繡的幾件樣衣位置圖。

“王哥，主要是這三處：這件內衣后背的裝飾腰封，需要蘇繡風格的纏枝蓮紋，但要用更現代的抽象線條，配色是灰粉+煙紫，過渡要自然…這件睡裙的下擺，需要湘繡傳統的‘平針’打底，結合‘摻針’繡幾片飄落的銀杏葉，葉子邊緣要用‘滾針’勾勒出立體感，金線勾邊…還有這件外套的內襯領口，要一個極小的‘漢韻’鳳凰Logo，雙面繡，必須精致…”

王哥一邊開車，一邊側耳聽著，偶爾從后視鏡里看一眼關玉展示的圖片和要求，濃黑的眉毛時而皺起時而舒展。

“后背腰封的纏枝蓮，用‘亂針’加‘套針’，現代感更強，過渡也柔和…下擺的銀杏葉，‘平針’打底沒問題，‘摻針’表現葉脈紋理，‘滾針’勾邊立體是必須的，但金線太跳，用淺香檳色的盤金線更搭你這灰調面料…小Logo雙面繡，交給我徒弟小蕓，她手最穩！”

他思路清晰，迅速給出專業反饋，甚至提出了更優方案。

關玉眼中閃過一絲亮光。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王哥的專業和高效讓她緊繃的心弦又松了一分。

她迅速記錄下他的建議，并調整了電子圖紙上的標注。

到達王哥位于岳麓山腳下一處老廠房改造的繡坊時，已近午夜。

繡坊里燈火通明，彌漫著絲線和染料的獨特氣息。

七八位年齡不一的繡娘安靜地坐在各自繃架前，看到王哥帶著關玉進來，都投來好奇而友善的目光。

工作臺上，幾件需要刺繡的樣衣已經平鋪好，旁邊擺放著五彩斑斕的絲線、金線、銀線和各種型號的繡針。

“姐妹們！開干！”

王哥拍了下手，聲音洪亮，

“按路上說好的方案！阿珍、阿麗負責后背腰封纏枝蓮！小蕓領雙面繡Logo！銀杏葉下擺我和小陳親自來！關總監坐鎮指導，要求都在這兒！”

他把關玉的筆記本電腦放在旁邊一張高腳桌上。

繡坊瞬間進入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