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快下來吧！太危險了！”翠喜仰著脖頸，聲音里裹著快要哭出來的顫意。
“馬上…我就要夠到它了！”
宿云微扶著樹干慢慢伸手靠近那只半個身子吊在樹丫上的黃色小貓。
她小心翼翼地跨坐在橫斜的樹干上，繡鞋在樹皮上蹭出細碎的聲響。
指尖即將觸到小貓柔軟的肚皮時，突然一陣勁風掠過林梢，驚起滿樹寒鴉。
宿云微本能地抬頭，卻見一道劍光劈開云層，劍影在日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
這一分神，身下的樹干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她驚呼一聲，懷中的小貓“喵嗚”驚叫，云微下意識將小貓緊摟在懷，閉眼墜向地面，預想中的劇痛未到，腰間先被一道冰涼硬物輕巧的托了一下，隨即有溫潤的風裹著她落地，像被無形的手安穩放在青石上。
“小心。”
睜眼時，只看見一道踩在劍上的背影，風吹起他高束的發，手中的銀白劍鞘被他重新背起。
空中掠過數道劍影，有人喚他“師兄”，他腳下的劍便載著他向云端升去。
“你叫什么名字？”宿云微追出兩步，聲音被風揉碎。
“斐然。”
他側著臉淡淡落下回答，那聲音明明來自高空，卻像貼著耳畔落下，帶著劍刃的清冽。
宿云微怔怔看著天空，漫天劍影劃破云層。
“小姐！”翠喜的驚呼將她拽回現實。
一行丫鬟已踹開院門，為首的李嬤嬤叉著腰，三角眼在院中掃得像淬了毒的針。
“三姑娘及笄簪子丟了，主母命我來搜搜。”她說著揮手，丫鬟們立刻翻箱倒柜，帶起的灰塵嗆得小貓直打噴嚏。
“找到了！”一個丫鬟手拿著一枚發簪從屋內走到李嬤嬤身前躬身行了一禮道：“稟告嬤嬤，發簪在二小姐妝匣中找到了。”
對于這個結果，宿云微毫不意外，主母一向厭惡庶出的自己，連帶著府中下人都也對自己態度惡劣，像這樣栽贓陷害也是常事。
“東西是從二姑娘房中搜到的，二姑娘，跟我見主母吧。”李嬤嬤皮笑肉不笑地揚著下巴，押解犯人似的領著她走。
最后的結果當然是又被罰了。
“二小姐已經跪了一天一夜了吧，這再跪下去會不會要出事了？”
“噓，小聲點，小心被主母聽見了，讓你沒好日子過！”
幾個侍女竊竊私語著。
宿云微跪在冰冷的青磚上，聽著主母在暖閣里訓斥宿雪妗：“區區一個庶女，怎配得上你為她求情。”
空中下起了小雪，雪花從空中飄下，落在她蒼白的嘴唇上，雪越下越大，整個京城都被蓋上了薄薄一層白色，宿云微已經忘了自己在院中跪了多久了，只記得這天真的好冷好冷……
“大姑娘，醒醒。”
迷蒙中被人輕搖，林嬤嬤捧著狐裘蹲在她面前，眼里帶著罕見的暖意：“老夫人讓你挪去她院里養著，快起來吧，再跪下去，骨頭都要凍裂了。”
祖母院里的炭火燒得旺，下人端來的藥湯正冒著熱氣。
宿云微蜷在軟榻上，看著窗外雪落無聲，忽然想起斐然踏劍而去的身影，那樣的人，大概從不會為炭火和暖湯折腰。
自從在祖母院中養病以后，府中下人對她的態度便好起來了。
“大小姐好。”
“大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下人一改之前忽視的態度，開始變得恭敬起來。
“小姐，老夫人請您到前廳用飯。”
侍女的聲音從門后傳來。
“就來了。”
宿云微收回思緒，起身走向前廳，因是庶女，平日很少被邀請一同用飯，都是侍女送飯到自己院中，除開年節今日竟是少有的一家人一起用飯。
她剛走到回廊，就被宿寒楓撞得踉蹌，嫡兄油膩的手滑過她的手臂，像蛇爬過一般黏膩惡心，帶著得逞的笑容在她耳邊輕語：“真嫩……”
說罷撲到老夫人跟前，頭上繡金絲的綢緞閃得人睜不開眼。
“祖母，我在法恩寺求的平安符，您快戴上。”
老夫人拍著宿寒楓的手直笑道：“還是寒楓招人疼！”
宿云微在門口站立許久，直到嫡妹宿雪妗輕輕碰了碰她的衣擺才回過神與她一同走入屋內。
“二妹臉色怎如此蒼白，不如坐到我身旁，此處炭火燒得旺，暖和。”
宿寒楓直勾勾盯著宿云微，像是盯上獵物的獸。
“大哥，剛才我被風吹得有些冷，可否讓我坐你身旁烤烤炭火。”宿雪妗突然出聲，抖了抖衣袖似是被凍著了。
宿寒楓瞥了一眼倒也沒再說什么了。
宿雪妗便坐在宿寒楓身旁，微微朝宿云微看了一眼示意她去祖母身邊。
還未等宿云微有所反應，老夫人已經慈愛地笑著向宿云微招招手，示意她到身前來。
“云丫頭來我身邊坐下吧。”
見眾人來齊了，老夫人這才開口道：“六月十五帶雪丫頭去法恩寺祈福，順便......”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宿云微身上，“算算云丫頭的婚期。”
“婚期？”宿寒楓手中的茶盞“哐當”砸在案上，茶水灑了一地。
“祖母說什么？那武安侯府的婚事，明明該是我妹妹的。”
主母也急了：“母親，云微是庶出，怎能......”
“武安侯老夫人親自提的。”老夫人慢悠悠呷著茶，“說她家世子，非云丫頭不娶。”
“怎會如此，世子怎么會看上她一個庶出丫頭。”
“宿云微，你做了什么勾引了武安侯世子！”
宿寒楓看向宿云微眼神染上幾分惡毒，心中暗恨。
怎么都不愿從了自己原來是攀上了高枝！
真是白費功夫讓她受罰，還沒來得及威脅她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宿云微微垂著眼簾，將宿寒楓忽視了個徹徹底底。
祖母的關懷，下人的恭敬，原來所謂命運的垂青，不過是因為她成了棋盤上有用的棋子。
在這個滿是豺狼虎豹的家中與人惺惺作態真是惡心，若是嫁給世子殿下，至少能脫離宿府。
她于世子有救命之恩，想必世子待她不會太差。
宿云微憶起一月前初見武安侯世子李玄那日，她去城外給難民施粥，在回程路上馬車闖進正被歹人追殺的世子殿下李玄。
那時李玄心口被箭貫穿，臉色蒼白如鬼，還未開口便暈了過去，她當時雖害怕卻還是將他一同帶回了京城，將人安置在醫館內。
本以為這事就此過去，卻不想李玄為了報答救命之恩找到了她，正巧撞見她被宿寒楓所糾纏，便道自己有辦法讓她脫離宿府。
如今看來，那辦法便是讓她嫁進武安侯府了。
吃完這頓沒滋沒味的家宴，宿云微行了一禮稱自己身體不適先回房歇息了。
轉身時，瞥見窗外有群麻雀沖過雪幕，翅膀劃破云層的瞬間，竟與那日斐然劍上的流光重疊。
宿云微看著天邊遠去的鳥兒身影微愣。
若有一天自己變成持劍之人，能不能像斐然那樣，讓所有輕視她的人，都只能仰望。
拂曉殘月西沉，群山默默，寂靜無言，靜的夜卻突然被尖銳的貓叫撕碎。
宿云微迷糊中驚醒，睜開眼，只見宿寒楓高大的身影籠罩在床邊，昏暗的月光將他眼底的欲念映得猙獰可怖。
院中靜悄悄的，想必下人都被宿寒楓支開了，宿云微往后縮，后背抵上冰涼的床頭，喉間涌上恐懼的酸澀。
“妹妹別怕。”宿寒楓的聲音裹著酒氣撲面而來，他伸手去扯她單薄的衣襟，指尖粗糲的觸感像砂紙磨過皮膚。
宿云微猛地咬住他手腕，血腥味在口中炸開。
“賤人！”宿寒楓惱羞成怒，揚手就是一巴掌。
宿云微的臉頰瞬間腫起，耳鳴聲中，她摸到枕下的匕首，用盡全身力氣朝他刺去。
刀刃刺進身體發出“噗嗤”一聲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宿寒楓捂住腹部流血的傷口軟倒在地，滿是惡意的眼神卻死死盯著她。
宿云微踢開被褥，赤腳踩在地上，冰冷的地面反而讓她更加清醒。
她抓起桌上的燭臺，將點燃的燭臺拋向床榻，火苗瞬間擴大，沒過多久便將床榻吞沒轉而撲向床榻旁傷口正在淌血的宿寒楓。
宿云微將匕首藏在袖中，披上黑色斗篷沖出房門，轉身離去時踩到一處軟物，竟是那只黃色小貓的尸體。
“原來連你也逃不過啊，你也算還我一命了。”
宿云微又望了望天空，這次天空中沒有劍影，也沒有飛鳥，漸散的云層中只有幾粒微弱的星子。
“現在我該走了，將希望寄托于別人身上不如靠自己，從此以后無論用什么手段，我只要自己能活著。”
院中的火勢越來越大，宿府也亂成一團。
“走水了！走水了！快來人啊！”
丫鬟小廝急匆匆端著水去撲滅熊熊燃燒的大火。
此時宿云微趁著宿府大亂混入人群，正要向門口走去時突然被人拉入墻角。
袖中匕首寒光乍現，剛將匕首抵到來人脖頸處時，那人卻開口了。
“姐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