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鱗草的花期過后，御花園的荷塘里便浮起了第一片新葉。沈微瀾坐在臨水的亭子里，看著宮女們將去年的蓮蓬剝開，取出飽滿的蓮子晾曬。陽光透過荷葉的縫隙灑在她手背上，暖得像蕭徹掌心的溫度。

“在想什么？”蕭徹的聲音帶著笑意，他手里拿著一卷書，身后跟著個小太監，捧著個紅漆托盤，里面放著兩碗冰鎮酸梅湯。

沈微瀾接過酸梅湯，抿了一口，酸甜的滋味漫過舌尖：“在想落霞鎮的荷塘，這個時候該長滿菱角了。”

“等處理完江南的水患奏折，我陪你回去采菱角。”蕭徹在她身邊坐下，翻開書卷，目光卻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太醫說前三個月要格外小心，不能累著。”

沈微瀾嗔了他一眼：“不過是去采菱角，又不是去打仗。”話雖如此，手卻下意識地護在小腹上。自從上個月查出有了身孕，蕭徹就緊張得不行，連走路都要扶著她，生怕她磕著碰著。

正說著，就見瘦猴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手里舉著個竹筒：“微瀾！蕭徹！你們看我帶什么來了？”

他打開竹筒，里面滾出幾顆圓潤的梅子，青中帶黃，還沾著露水。“這是啟國山陰縣的新梅，我讓人快馬加鞭送來的，夠不夠釀今年的梅子酒？”

沈微瀾看著他滿頭大汗的樣子，笑著遞給他一碗酸梅湯：“夠了夠了，再送下去，你的國庫都要空了。”

瘦猴接過酸梅湯一飲而盡，抹了抹嘴道：“跟你們說個好消息，啟國今年的麥子收成比去年多了三成，百姓們都說是托了紫鱗草的福，還說要給你立個‘豐饒碑’呢。”

“立碑就不必了。”沈微瀾道，“不如把省下的銀子用來修水渠，明年的收成就更好了。”

“還是你想得周到。”瘦猴撓了撓頭，忽然壓低聲音，“對了，我帶來的釀酒師說，孕婦喝梅子酒不好，他特意釀了些甜漿，說是用蜜棗和桂圓熬的，對身子好。”

蕭徹聞言，對身后的小太監吩咐道：“去把啟國送來的甜漿取來。”

不一會兒，小太監端著個白瓷碗回來，里面的甜漿呈琥珀色，散發著淡淡的桂花香。沈微瀾嘗了一口，甜而不膩，暖意從喉嚨一直流到心底。

“這手藝，比得上張媽的桂花糕了。”她笑著說。

提到張媽，瘦猴眼睛一亮：“說起來，我這次來，還帶了個落霞鎮的廚子，說是張媽特意推薦的，會做你愛吃的翡翠燒賣。”

沈微瀾心里一暖。離開落霞鎮時，張媽拉著她的手念叨了半天，說宮里的廚子哪有家里的貼心，非要讓跟著的廚子學做她愛吃的幾道菜。原來她竟記掛到現在。

傍晚時分，沈明軒帶著念安來了。小家伙已經會走路了，搖搖晃晃地撲到沈微瀾懷里，手里還攥著個布做的小鳳凰，是李氏給他縫的。

“姐，這是娘給小外甥做的。”沈明軒笑著說，“她說當年對不起你母親，現在能為你做些事，心里能踏實些。”

沈微瀾看著懷里的小鳳凰，針腳細密，用料講究，看得出來費了不少心思。她抬頭看向站在廊下的李氏，她穿著一身素色衣裙，正望著念安，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四目相對時，李氏朝她點了點頭，眼神里有釋然，也有感激。

晚膳時，桌上擺滿了落霞鎮的家常菜——翡翠燒賣、桂花糕、蓮子羹，還有蕭徹特意讓人做的清蒸鱸魚。念安坐在嬰兒椅里，拿著個小勺子有模有樣地舀著羹湯，弄得滿臉都是，逗得眾人直笑。

“你看他，跟明軒小時候一個樣。”張媽不知何時也來了，手里還提著個食盒，“我想著你們肯定想吃落霞鎮的醬菜，就帶來了些。”

沈微瀾看著滿桌的菜，看著身邊笑鬧的眾人，忽然覺得，所謂的團圓，從來不是血脈的捆綁，而是這些瑣碎的溫暖——是張媽的醬菜，是李氏的布鳳凰，是瘦猴的梅子，是蕭徹的酸梅湯，是念安滿臉的羹湯。

夜里，沈微瀾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蛙鳴聲，忽然睡不著。蕭徹察覺到她的動靜，伸手將她攬進懷里：“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有。”沈微瀾靠在他胸口，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就是覺得，這樣的日子真好。”

“以后會更好的。”蕭徹吻了吻她的額頭，“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就回落霞鎮住些日子，讓他看看你長大的地方，看看漫山的紫鱗草，看看鎮口的老槐樹。”

沈微瀾點點頭，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劃著：“你說，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像我，女孩像你。”蕭徹笑著說，“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讓他學紫鱗草的種植，學織布，學算賬，讓他知道，這天下的安穩，是一針一線織出來的，是一粥一飯熬出來的。”

沈微瀾想起姨母畫里的那句話，忽然明白了——所謂的“不見刀兵，只聞花香”，不是逃避風雨，而是在風雨過后，懂得珍惜眼前的一草一木，一茶一飯。

秋分時，沈微瀾誕下一對龍鳳胎。男孩眉眼像蕭徹，女孩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像極了沈微瀾。蕭徹給男孩取名“承安”，取“承平盛世，歲歲平安”之意；給女孩取名“念禾”，取“心念稼穡，不忘本初”之意。

滿月那天，落霞鎮的張媽帶著布鋪的伙計來了，送來滿車的綢緞，說是給小公子小公主做衣裳；沈明軒抱著念安，李氏跟在一旁，手里捧著個錦盒，里面是兩對虎頭鞋，針腳細密；瘦猴更是夸張，帶來了啟國最好的玉匠，給兩個孩子各雕了一塊玉佩，男孩的玉佩上刻著“龍護”，女孩的玉佩上刻著“鳳佑”。

太和殿前擺滿了各地送來的賀禮，卻沒有金銀珠寶，只有江南的新茶、云州的棉絮、啟國的谷子、落霞鎮的桂花糕，滿滿當當的，像個豐收的糧倉。

沈微瀾抱著念禾，蕭徹抱著承安，站在殿前接受百官朝拜。禮官宣讀的不是繁文縟節，而是各地的豐收喜報——江南的水稻增產了，云州的棉花開了，啟國的糧倉滿了，落霞鎮的綢緞賣到了西域。

禮成后，蕭徹牽著沈微瀾的手，走到高臺上。夕陽的金輝灑在他們身上，也灑在臺下歡呼的百姓臉上。沈微瀾忽然看到遠處的御花園里，那叢紫鱗草開得正盛，紫色的花瓣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像無數雙眼睛，見證著這片土地的安寧與祥和。

她低頭看向懷里的念禾，小家伙正抓著她胸前的銀鎖，咯咯地笑。沈微瀾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落霞鎮的雨夜里，母親也是這樣抱著她，輕聲哼唱著歌謠。

原來所謂的傳承，從不是沉重的枷鎖，而是將愛與勇氣，一代一代，輕輕捧在手心。

風吹過，帶來紫鱗草的清香，也帶來遠處孩子們的笑聲。沈微瀾知道，這盛世，這安穩，這尋常日子里的煙火氣，就是她和蕭徹，和所有心懷希望的人們，共同守護的，最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