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午休,偌大的辦公室空無一人,靜的落針可聞。
茶水間里,女人倚著吧臺沖了杯咖啡,腦子里正過著下午的行程,隱隱聽見由遠及近的交談聲。
隨著腳步逼近,對話清晰的傳入女人的耳朵里。
“...表姐我跟你說徐舟行好帥的!”
“他剛出道我就粉他了,之前他是C大美術系的學生,機緣巧合下被張導相中帶去拍戲,剛出道就演的男三,那張臉真的堪稱一絕,每次看都快給我…”
“姐,你磕cp嗎,我最近好磕徐舟行跟周至樂!”清脆明亮的聲線充滿朝氣,聽著像個剛出社會的大學生,帶著未脫去的稚氣。
“你鄉下來的啊嗓門這么大,小點聲的。”
“不是,你剛剛說你磕他跟誰?周至樂?那個新晉小花?”
“對啊,她真的巨好看跟我徐哥配一臉啊,完顏cp你懂嗎!他倆要結婚我想象不到孩子得有多好看。”
“你小點聲行不行,萬一吵到別人了。”
感應門自動開合的聲音響起,“嘿嘿,沒人吧。”
隔間里的女人沒有出聲,長而卷翹的睫毛投下一道青灰,掩下眸里一閃而過的情緒。
小女生繼續說著她磕的cp發的細節糖,激動的語氣無不透著興奮,直到高跟鞋落地的清脆響聲傳來,說話聲戛然而止,倆人對視了一眼齊刷刷望向聲源。
茶水間里緩緩走出一道倩影,那人身形高挑,比例極好,穿著件真絲的黑色襯衫,下半身是一條同色系的羊皮包裙,衣擺盡數收在腰里,腰肢纖細,卻有著說不出的韌勁,領口微微敞著,沒帶任何裝飾品,裸露的肌膚白皙細膩,頸部纖長,線條優美。黑長卷發微微束在身后,幾縷碎發落在耳邊,臉上堪堪打了粉底,連淡妝都算不上,五官卻明艷精致讓人驚嘆。
女人拿著杯子,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更添冷清矜貴,好一個標致美人。
電光火石間王雨婷認出了那人,反應極快的賠笑道:“許總中午好啊。”
“許總好...”
“你們好,樓上咖啡喝完了,我下來沖杯咖啡,你們繼續。”許燦微微頷首,揚了揚手中的馬克杯,心思細膩的她察覺到員工的拘謹,報以微笑繞過兩人上了樓。
王雨婷面上浮上一抹尷尬之色,沒想到這個點會在公司碰見老板,嗔怪的看向身側的人,不知道對話被老板聽進去了多少。
邁上臺階許燦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帶上了門,她的辦公室一側是扇大落地窗,眺望出去正對橫跨D市的陽江,江面在陽光的折射下泛著波光粼粼,另一面正對公司內景,半大公司一覽無余,半開的百葉窗刷的一聲掩下,如有實質的視線被許燦隔絕在外。
劉雪回過勁兒望著消失在視野里的背影驚呼出聲:“她就是老板嗎!啊?這么年輕!這么漂亮?姐你聞,好香啊,老板身上好香…”劉雪是這個月剛來報道的實習生,剛來上班2天,這是頭一回見到老板,望著許燦離去的方向激動的直拍王雨婷胳膊:“表姐!兩年了!你都沒告訴我你老板是個大美女!”
手臂被拍的發麻,王雨婷默默抽出自己的胳膊:“你能不能正常點,你是來上班的還是來看美女的?你不覺得你這樣像個猥瑣男嗎還好香。”
“可是人家忍不住嘛,表姐表姐給我講講我們許總的事情!快告訴我,我真的好想知道許總的故事,是不是天才美女學成歸來繼承家業?”
王雨婷嘴角抽了抽,這孩子真是沒少看小說:“你想多了,哪有那么多家業去繼承。”
“我靠?這個公司還是許總一手創辦的?”這聲沒做收斂,聲音嚇了王雨婷一跳,忙不迭的捂上這祖宗的嘴。王雨婷抽空瞄了一眼樓上那間辦公室,空氣寂靜了一瞬,沒有任何動靜,王雨婷松開捂住劉雪的手,反手一巴掌就拍在她背上,“祖宗你能不能小點聲,在公司八卦老板,你不要命了?”
劉雪吃痛哎喲了聲,眼神哀怨的盯著王雨婷,這一巴掌表姐沒收力,打得她有點疼。
“許總的故事,沒你想的那么美好。”
“啊?”
王雨婷放下水杯,“一言難盡,許總接手公司的時候,許家都破產了,她是趕鴨子上架,一點辦法都沒有。”
見四下無人時間又尚早,王雨婷將人拉到休息區說起了許家的故事。這些傳聞在公司里并不算秘密,如今過去多年,倒也少有人再提起。
許家故事的開始要從許揚名說起,他的人生經歷頗具戲劇色彩。
本是個名不經傳的窮小子,卻不知怎么就走了狗屎運,被魏家小姐看上了。魏家的一家之主魏國強是著名的書畫大家,作品曾在國際展出并深受認可,每年想拜他為師的人不計其數,作品更是多次在拍賣會上賣出高價。魏國強跟身為高校教授的妻子共孕育了一兒一女,琴瑟和諧的過了大半年輩子,人生可謂順風順水,不知抽的哪門子瘋,居然將女兒嫁給了許揚名這么一個名不經傳的窮小子。有了魏國強這個岳父做靠山,此后許揚名的人生便扶搖直上。
二十多年前,許揚名辦了個陶瓷廠,趕上政府大力支持吃盡時代紅利,一只腳踏進富人區,成為眾人眼中的人生贏家。
他的成功沾了些氣運,有道是發家容易守家難,變故發生在六年前,許揚名的公司資金鏈斷裂剩個空殼,工廠里員工的工資都發不出來,許揚名壓了又壓直至壓不住,一群自稱討債的人拿著欠條鬧哄哄的找上門來,眾人才知道他許揚名賭博欠了一屁股債,許揚名跑的干脆,沒有人聯系的上他。
面對一堆爛攤子,魏家那位小姐哪里經歷過這些,她的人生一路順遂從未擔過事,哭的梨花帶雨躲回了魏家,給遠在外地念大學的女兒打了電話,就在許燦剛踏進魏家大門的時候,噩耗再次傳來,許揚名逃亡途中超速行駛撞上另一輛私家車,掉下山崖死了,留下一堆爛攤子不知道誰來收拾。
“許家是有兩個孩子,但是當時都沒多少人知道,許總下面還有個小三歲的妹妹,是真的命好,變故前出國留學去了沒碰上這些爛事兒。當時追債的人烏泱泱沖上門討債,工人們意識到許家破產老板還跑路,集體罷工上門討要說法,另一邊是公司合作方等著要貨,出不了貨就要面對巨額賠償,許揚名摔死了一了百了,結果還把人撞成重傷,受害者躺在醫院搶救,許總媽媽擔不了事,只知道哭,許總只能回來了。”
劉雪嘴巴微張,喉嚨咽了咽,發不出一個音節,腦子里閃過剛剛辦公室里那道單薄的身影說不上的落寞孤寂。這么漂亮的女生,怎么會攤上這種父親。
“許家的債,全落在許總頭上了,學校都沒法去了,留在D城處理這堆爛攤子。”
“賭債也是許總還嗎?許總妹妹呢?家里發生這么大的事情她沒回來嗎?”
“為什么不申請法律保護,禍不及妻女啊。”
“禍不及妻女?”王雨婷被劉雪的天真逗笑了,“你看那些人會聽嗎?別傻了,婚后所有東西都屬于夫妻共同財產,許揚名的公司一半兒屬于許總媽媽,你看工人合作方會不會放過她,許揚名活著還好,死了你讓債權人去地下找他嗎?”劉雪胸口一股氣上不來也下不去,堵得有些難受。
王雨婷左顧右盼后極小聲道:“我還聽說許總媽媽其實很早就發現她丈夫賭博了,所以她轉移了部分財產給小女兒,把小女兒送走擇的干干凈凈,你說怎么會有這么偏心的媽?”
“怎么可能,這點太夸張了,我不信。”
“怎么不可能?這么多年了,許家發生這么大變動,許總妹妹一次都沒回來,你覺得是誰攔著?年紀小都是屁話,許總也只比她妹妹大三歲好不好。”王雨婷捂嘴小聲道,“絕對偏心的,我聽說廠里老人說一開始都不知道許家還有許總這么個女兒,好像剛生下來沒多久就丟給外公外婆養去了,父母能做到這份上是真的缺德。”
走廊外傳來腳步聲,王雨婷一看時間拽拽發愣的劉雪,“行了,別心思了,到點上班了。”
劉雪愣愣的思考著這些事情的真假,傳聞在人口相傳中會變了味道,可表姐說的有鼻子有眼,她有滿腔的疑問卻不知道從何打聽起,大腦有些過載,看向樓上辦公室的視線不由帶了些憐憫。
算起來那年許燦堪堪二十出頭,劉雪完全想象不到面對這么一大堆爛糟事兒許燦該如何是好。她想象不到許燦的路會有多難走,那些年許燦到底經歷了什么無從得知,或許只有她自己清楚。
夏日炎炎,烈陽灼熱刺眼,天氣預報發出高溫預警,一陣陣熱浪撲面而來,連帶路面上的空氣都有幾分扭曲。
林凡小心駕駛著車,時不時偷瞄一眼后視鏡中正在看資料的老板,許燦今日化了妝,美的驚心動魄,林凡卻沒有多少心思欣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感受到若有似無的注視,許燦眼皮都懶得掀,淡淡道:“有事說事。”
林凡后背沁出層薄汗,小心翼翼開口道:“許總,您母親讓您回個電話。”
許燦神色自若,看不出丁點情緒,好似這話就不是對她說的,可車廂內哪還有第二個許總。一時寂靜,車廂內只余紙質文件翻頁的聲音。
林凡呼吸都輕了幾分,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是個聰明人,有眼力見,懂的察言觀色適時進退。
一年前,許燦原先的助理家中生變申請離職,林凡帶著優秀的履歷前來面試,干凈透亮的小會議室里,林凡剛走進去便瞧見一位高坐一旁看上去冷艷卻極有氣場的年輕美女正坐在避光處的椅子,支著下巴低頭翻了兩頁簡歷,聽到椅子拉開的聲音,抬眸看了過來,那一眼沒帶任何情緒,卻著實讓人印象深刻,她太美了。林凡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艷,他收了思緒自我介紹,面對人事拋出的問題他侃侃而談不見一絲焦灼與慌亂,很快就在一眾求職者里殺出重圍。
直到報道那天他才知道她就是許燦,是公司老板,是他的頂頭上司,可跟在許燦身邊一年多,他還是拿不準老板的喜怒哀樂。許燦的神情太過平淡,像戴了張假面,靜的汪水潭無波無瀾,只有在提及她的家人時才會感覺到淡淡漣漪。想起出言不遜咄咄逼人的許母,林凡識趣的省略了許母的原話,他還沒打算收拾包袱走人。
夜色沉沉,轎車平穩駛入某高檔小區地下室。
一身酒氣的許燦自車上下來,副駕的林凡下車快步上前作勢要扶卻被許燦擺手拂開了。
“不用,你也沒少喝,回去吧,明天不用來接我。”被酒精浸潤過的聲音,帶了絲慵懶,敲擊著耳膜,清冷的好聽。
林凡應下立在原地,看著許燦緩緩走向單元樓的背影想起前助理說的話。
正如前助理說的,許燦極度要強,透過這道背影林凡仿佛一眼看到許燦過去的這些年,或許她這一路都是這么過來的,縱使喝的再多也慣性的在人前強撐清醒。
是骨子里的要強,又是自我保護,她像張緊繃的弓,從不把她的脆弱破綻在人前表現出來。
他雖然來公司的時間不長,卻也私底下聽說了不少事情。
聽說那年還沒畢業的許燦咬牙背下了債務,單薄的身子撐起了許家半片天,頂著鋪天蓋地的壓力她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戰,公司在她的運作下,現如今有著成熟的產業鏈,出口貿易,大型商超,線上網店,經營的有聲有色,三年前更是拿下海外知名中端品牌CiW代工的長期合同,規模一擴再擴。
這條路走的艱難,但她無疑是成功的,夜深人靜她會不會想起當初那段無憂無慮的青春歲月。
思緒回籠,林凡回了車上,跟代駕報了自己住址,松了松束在喉間的領帶,掏出手機做今日匯報。
輸入密碼許燦進屋帶上門扶著墻坐下,玄關處的壁櫥嵌入式做了道橫椅,方便進出坐著換鞋。
屋內設置的感應燈亮起,狗爪踩在地板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伴隨著小狗哼哼唧唧的嗚咽聲,一只短圓的柯基邁著小短腿朝許燦奔來,挨著女人可勁撒歡,屁股扭成麻花。
許燦的心頓時軟的一塌糊涂,本疲憊倦怠的眉眼也只剩下化不開的溫柔。
跟所有的鏟屎官一樣,許燦的嗓音嬌軟,輕聲輕語道:“寶貝,我回來啦。”
摸了摸小狗,許燦擱了包緩了口氣,再次起身時給狗套上P繩換了雙平底鞋出了門。
夜風陣陣,空氣中帶著泥土的氣息,近期高溫影響,物業一天要往路面及綠化處澆好幾次水驅散暑氣。
小狗在草地上肆意撒歡,酒精上頭,思維渙散,許燦恍惚間竟想起了多年前見它的第一面。
那時它藏在一個方形的紙皮箱被當作是給她的驚喜,只是還沒等她伸手打開,小家伙就急不可耐的從箱子里鉆出頭來,小短腿費勁的扒拉著邊沿看著她咧嘴笑。
“是個妹妹,叫它徐安安怎么樣?”如沐春風的音色,溫柔似水,帶著淡淡的笑意,該死的好聽,修長白皙的手撫摸著小狗奶黃色的毛發,極盡溫柔。
這是她最喜歡的一雙手,手指骨節分明,白皙修長,她喜歡看他握著畫筆在畫紙上渲染濃重色彩,作畫時的他像沐浴在冬日正午的陽光下,渾身鍍了層柔光,和煦溫暖,耀眼奪目。
還不滿三個月的小狗活潑至極,被他穩穩的抱住,眼前的人發絲如墨漆黑,乖順的頭發堪堪掩過眉骨,五官立體分明,嘴角噙著笑,少了幾分冷峻,多了些少年氣的柔和,狹長的眼笑彎彎的注視著許燦,眼中似盛了一汪清水,柔情滿的就要溢出。
許燦在其中見到了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