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蕪走下擂臺時,右腿的舊傷已經疼得鉆心。她拄著靈木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額角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在下巴尖凝成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
臺下的目光變了。不再是先前的嘲諷與戲謔,多了些探究、忌憚,甚至還有幾分畏懼。連贏兩場的戰績,讓那些原本等著看笑話的人閉了嘴,只是望著她蹣跚背影的眼神里,仍藏著揮之不去的疑慮——一個瘸腿的外門弟子,憑什么連勝張猛和李銳?
林夢冉站在廊下,指尖捏著絲帕,帕子的邊角被絞得發皺。他看著沈青蕪的背影,又瞥了眼高臺上的動靜,忽然轉身對身后的侍從低聲吩咐了幾句。侍從點頭應下,快步消失在人群里。
演武場邊緣的茶棚里,幾個外門弟子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那沈青蕪的功法也太邪門了吧?兩根破藤就把李師兄絆下臺了?”
“我聽說啊,她以前是藥圃的雜役,天天跟花草打交道,說不定練了什么旁門左道的邪術。”
“可不是嘛!咱們宗門哪有這樣的功法?長老們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他們的聲音不大,卻恰好飄進沈青蕪耳朵里。她腳步未停,只是握杖的手緊了緊。神農訣是師父臨終前傳授的秘術,能以靈力催發草木生機,本是救人濟世的法門,到了這些人嘴里,竟成了“邪術”。
剛走到石階下,就見兩個身著內門服飾的弟子攔住了去路。其中一人面無表情地說:“沈師妹,長老有請。”
沈青蕪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該來的總會來。她點了點頭,跟著兩人往高臺后的偏殿走去。右腿的疼痛讓她走得很慢,那兩人也沒催促,只是不遠不近地跟在兩側,眼神里帶著審視。
偏殿內檀香裊裊,幾位剛才在高臺上議論的長老已經端坐殿中。白胡子長老坐在左側首位,面色平靜;紅臉長老坐在對面,臉色依舊難看;太上長老則坐在主位,閉目養神,仿佛入定一般。
沈青蕪剛踏進殿門,紅臉長老就猛地一拍桌子,沉聲道:“沈青蕪,你可知罪?”
沈青蕪將靈木杖靠在門邊,依著宗門規矩行了個禮,垂眸道:“弟子不知。”
“不知?”紅臉長老冷笑一聲,“你連贏兩場,用的是什么鬼把戲?那些藤蔓是怎么回事?你練的根本不是我宗門功法吧!”
“弟子的功法,是家師所授。”沈青蕪抬頭,迎上紅臉長老的目光,“家師曾說,功法無分正邪,能護己救人便是正道。”
“狡辯!”紅臉長老怒喝,“我青云宗立派千年,向來以‘淬煉己身,心向光明’為訓,哪容得你用這些旁門左道的伎倆!操控草木,暗箭傷人,簡直丟我宗門的臉!”
另一位長老接口道:“沈青蕪,我且問你,你師父是誰?師從何門?為何會這些詭異的控木之術?”
沈青蕪沉默了。師父臨終前囑咐過,不可向外人透露她的來歷,更不可提及神農谷。她只能低聲道:“家師早已仙逝,弟子不敢妄議師門。”
“不敢說?”紅臉長老眼神一厲,“我看你是不敢承認自己是邪派余孽吧!”
“弟子并非邪派。”沈青蕪的聲音微微發緊,“那些藤蔓只是草木靈氣所化,并無傷人之意,方才對戰,也只是困住對手,并未傷其性命。”
“哼,沒傷人?若不是張猛和李銳手下留情,你那條廢腿早就斷了!”紅臉長老顯然不相信她的話,“依我看,你根本就是別有用心,混進我青云宗想偷學功法!”
沈青蕪攥緊了衣角,指尖泛白。她知道爭辯無用,這些長老早已認定她的功法是“旁門左道”,無論她說什么,都只會被當成狡辯。
就在這時,白胡子長老終于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威嚴:“沈丫頭,你那靈木杖,可否借老夫一觀?”
沈青蕪愣了一下,隨即點頭:“自然可以。”
她轉身取來靈木杖,遞給白胡子長老。杖身古樸,杖頭的小葉兒在殿內的微光下泛著淡淡的綠意,金紋若隱若現。
白胡子長老接過靈木杖,指尖輕輕撫過杖身,閉目凝神片刻,眉頭漸漸舒展,又微微蹙起,仿佛在探查什么,又像是在確認什么。片刻后,他睜開眼,將靈木杖還給沈青蕪,若有所思地說:“這杖中蘊含草木精魂,與你氣息相通,倒是件難得的法器。只是……你用它催發藤蔓時,引動的并非天地靈氣,而是自身靈力與草木生機相融,此法倒是奇特。”
“長老明鑒。”沈青蕪松了口氣,至少這位長老看出了她功法的本質,并非“邪術”。
“奇特?我看是詭異才對!”紅臉長老立刻反駁,“以自身靈力催發外物,看似巧妙,實則根基虛浮,長久下去只會損傷經脈,此等舍本逐末的功法,絕不能留!”
他轉向主位的太上長老,躬身道:“太上長老,此女功法詭異,來歷不明,留她在宗門恐生禍端,不如即刻將她逐出山門,以絕后患!”
其他幾位長老也紛紛附和:“紅臉長老說得有理,此等旁門左道,絕不能容忍。”
“她連自己的師父是誰都不敢說,定然有問題。”
“取消她的比試資格,逐出宗門!”
沈青蕪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緊緊握著靈木杖,杖身的溫度傳來,讓她稍微鎮定了些。她知道,自己不能被逐出宗門,至少現在不能——她還沒找到當年害了師父的兇手,還沒查清蝕骨藤的來歷。
主位上的太上長老始終閉目,仿佛對殿內的爭論充耳不聞。直到幾位長老的議論聲漸漸平息,他才緩緩睜開眼,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沈青蕪身上。
那目光深邃如淵,仿佛能看透人心。沈青蕪被他看得渾身一僵,仿佛自己的一切秘密都被看穿了。她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威壓籠罩著自己,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右腿的舊傷也在這威壓下隱隱作痛。
太上長老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了她片刻,然后緩緩抬手,指向殿門。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太上長老的意思。是讓她離開?還是……
紅臉長老剛想開口詢問,就見太上長老微微搖了搖頭,又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
白胡子長老眼神微動,隨即對沈青蕪道:“你先回去吧,好好準備接下來的比試。”
沈青蕪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上長老這是……默許她繼續參加大比?她壓下心頭的疑惑,躬身行禮:“多謝長老。”
拿起靈木杖,她轉身往外走。經過殿門時,她隱約聽到紅臉長老低聲對太上長老道:“太上長老,此女留不得啊!”
太上長老沒有回應,只是輕輕咳嗽了一聲。那咳嗽聲很輕,卻讓殿內瞬間安靜下來,再無人敢多言。
沈青蕪走出偏殿,陽光灑在身上,卻沒帶來多少暖意。她知道,太上長老雖然沒有驅逐她,但長老們對她的質疑并未消除,尤其是紅臉長老,顯然已經將她視為眼中釘。接下來的比試,只會更加艱難。
剛走到演武場邊緣,就見林夢冉站在不遠處,手里把玩著一條玉佩,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沈師妹倒是好本事,惹得長老們都為你爭論不休,還能全身而退。”
沈青蕪沒理她,徑直往前走。
“別急著走啊。”林夢冉快步跟上,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惡意,“你以為太上長老護著你?他不過是想看看,你這旁門左道的功法,能撐到什么時候。下一場,你的對手可是火系靈根的趙師兄,你那些藤蔓,怕是剛冒出來就被燒成灰了吧?”
沈青蕪腳步一頓。火系靈根?
草木畏火,這是常識。她的藤蔓雖然堅韌,卻最怕火焰灼燒。若是對上火系靈根的弟子,她的控木之術,豈不是處處受制?
林夢冉看著她瞬間蒼白的臉色,笑得更得意了:“趙師兄的烈火掌可是練到了第七重,據說能一掌將青石燒成粉末。沈師妹,你說,你的靈木杖,能扛住他幾掌?”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離去,留下沈青蕪站在原地,心頭冰涼。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靈木杖,杖頭的小葉兒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微微蜷縮起來。
火系靈根……烈火掌……
沈青蕪深吸一口氣,握緊了靈木杖。無論對手是誰,她都必須贏下去。師父的仇,蝕骨藤的秘密,還有長老們的質疑,都逼著她不能退縮。
只是,面對克制藤蔓的火焰,她該如何應對?
夕陽西下,將演武場的影子拉得很長。沈青蕪拄著靈木杖,一步一步慢慢走著,背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孤單,卻又帶著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強。她不知道的是,不遠處的高臺上,白胡子長老正望著她的背影,低聲對身旁的弟子道:“去查查,下一場對戰沈青蕪的趙烈,最近可有與誰接觸過。”
弟子應聲而去,白胡子長老的目光落在天邊的晚霞上,眉頭緊鎖。這場大比,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復雜。而沈青蕪這丫頭,能不能過得了烈火這一關,還是個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