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塵住進神農宗的第三日,才敢在沈青蕪的陪同下踏入內門。
他身上的灰布褂子已換成了干凈的青色弟子服,頭發也被沈青蕪用木梳細細打理過,露出一張清秀的小臉。只是那雙眼睛里總帶著怯意,走路時微微低著頭,像株怕被風吹折的禾苗。
“這里是百草堂,以后你每日來此認藥。”沈青蕪推開一扇雕花木門,一股混合著藥香的暖風撲面而來。堂內整齊地擺著數百個藥柜,每個抽屜上都貼著泛黃的標簽,從常見的當歸、黃芪,到珍稀的雪蓮、龍涎香,應有盡有。
阿塵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小手忍不住想去碰藥柜上的銅環,卻在快要觸到時又猛地縮回。
“無妨,”沈青蕪拿起一株曬干的紫蘇,“你摸摸看,紫蘇的葉子背面有細毛,氣味辛烈,能散風寒。”
阿塵小心翼翼地捏住葉片邊緣,指尖剛觸到那層絨毛,忽然“呀”了一聲:“師父,它好像在動!”
沈青蕪挑眉:“怎么動?”
“就是……好像有小風吹出來。”阿塵皺著眉,努力想形容那種感覺,“從葉子縫里鉆出來的,暖暖的。”
沈青蕪心中微動。紫蘇性溫,曬干后雖有余溫,卻絕不可能自行散出氣流。她將紫蘇湊近鼻尖,果然聞到一絲極淡的靈力波動——是她前日在此晾曬時,不慎遺留在葉片上的。可這波動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阿塵竟能憑觸感察覺?
“或許是你太敏感了。”沈青蕪不動聲色地將紫蘇放回藥籃,“今日先認五種草藥,記住它們的形狀和氣味便好。”
接下來的幾日,阿塵每日天不亮就到百草堂。他不認字,沈青蕪便一筆一劃地教他寫藥名;他記不住草藥的功效,就把每種藥草的氣味都嗅遍,說要“刻在鼻子里”。有一次沈青蕪見他對著一株含羞草發呆,問他在做什么,他說:“它好像不開心,我想讓它舒展葉子。”
沈青蕪沒放在心上,直到三日后,她發現那株原本總是蜷縮的含羞草,竟真的整日舒展著葉片,連觸碰時閉合的速度都慢了許多。
這日午后,沈青蕪正在整理《神農訣》的注解,忽然聽到院外傳來爭執聲。她走出房門,見幾個內門弟子正圍著阿塵,為首的弟子趙林手里捏著一個破了口的瓷瓶,滿臉怒容。
“定是你這小乞丐碰倒了我的‘清靈丹’!”趙林指著地上的藥粉,“這可是我花了三個月才煉出來的!”
阿塵漲紅了臉,使勁搖頭:“我沒有!我只是路過,它自己掉下來的!”
“自己掉下來?”另一個弟子嗤笑,“我們神農宗的藥瓶都有靈力護著,若非外力觸碰,怎會掉?我看你就是嫉妒趙師兄能煉丹,故意搗亂!”
沈青蕪走上前,目光掃過地上的藥粉。清靈丹是低階丹藥,瓶身的護罩確實薄弱,但也絕非輕易能碰倒。她看向趙林:“你將藥瓶放在何處?”
趙林梗著脖子:“就放在窗臺上,誰知道這小乞丐鬼鬼祟祟地在窗外晃悠!”
沈青蕪走到窗邊,指尖在窗臺邊緣一抹,沾起一點細微的木刺。她又看向阿塵:“你剛才在做什么?”
阿塵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聲音帶著哭腔:“我……我聽見屋里有嗡嗡聲,想看看是不是蜜蜂……”
“蜜蜂?”趙林更怒了,“這是丹房,哪來的蜜蜂?你分明是撒謊!”
沈青蕪卻忽然沉默了。她想起阿塵能察覺紫蘇葉的氣流,想起他讓含羞草舒展的事。她走到藥瓶旁,俯身細看,發現瓶口的裂痕邊緣有一圈極淡的水漬——那是被氣流沖擊過的痕跡。
“都散了吧。”沈青蕪站起身,聲音平靜,“藥瓶是被穿堂風刮倒的。趙林,你的清靈丹里加了三錢‘逐風草’,丹藥成型后會引動周圍氣流,放在窗邊本就不妥。”
趙林一愣,隨即不服氣地嘟囔:“就算如此,也不能讓這連靈力都聚不起來的廢物留在內門!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我們神農宗沒人了?”
“神農宗的門規,何時以靈力高低分尊卑了?”沈青蕪的目光冷了幾分,“阿塵是我親傳弟子,若再有質疑者,可先過我這關。”
弟子們見她動了真容,不敢再多說,悻悻地散了。阿塵看著沈青蕪,忽然撲進她懷里,放聲大哭:“師父,我是不是很沒用?他們都罵我廢物……”
沈青蕪輕輕拍著他的背,心里忽然有了個念頭。她等阿塵哭夠了,擦干眼淚,便牽著他往后山走去。
后山有一片竹林,風穿過竹間時,會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沈青蕪讓阿塵站在竹林中央:“閉上眼睛,告訴我你聽到了什么。”
阿塵依言閉眼,片刻后小聲說:“有風吹過竹葉,東邊第三棵竹子的葉子快掉了,還有……還有地下的根在吸水。”
沈青蕪的心跳漏了一拍。能聽到地下根系吸水的聲音,這絕非普通的敏銳,而是對天地間最細微的靈力流動有著天生的感知力——這種感知力,甚至比那些所謂的“天才”靈根更罕見。
“阿塵,”沈青蕪蹲下身,認真地看著他,“你想不想學一種不用凝聚靈力,也能修行的法子?”
阿塵睜大眼睛:“真的可以嗎?”
沈青蕪點頭,她想起《神農訣》后半部里的記載:“天地有氣,草木有靈,非必聚于己身,順其勢,引其流,亦可御之。”她原本以為這只是醫術中的調氣之法,此刻卻忽然明白,這或許正是為阿塵這樣的體質準備的修行之道。
她撿起一片竹葉,放在阿塵掌心:“試著讓風把它吹起來,不用靈力,就用你的心去‘說’。”
阿塵握著竹葉,小臉上滿是認真。他閉著眼,嘴唇輕輕動著,像是在和無形的風說話。起初竹葉毫無動靜,可隨著時間推移,沈青蕪漸漸感覺到周圍的氣流開始旋轉,先是繞著阿塵的指尖打圈,接著越來越快,竟接著卷起他掌心的竹葉,悠悠然飄向半空。那竹葉像是有了生命般,在氣流中打著旋兒,時而升高,時而低掠,最后竟穩穩落在沈青蕪伸出的指尖上。
阿塵猛地睜開眼,看著空蕩蕩的掌心,又看看沈青蕪指尖的竹葉,小臉上先是茫然,隨即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師父!它……它飛起來了!”
沈青蕪捏著那片尚帶著體溫的竹葉,指尖能感受到殘留的氣流余溫。她望著阿塵發亮的眼睛,忽然覺得《神農訣》里那句“順其勢,引其流”,此刻才真正在她眼前活了過來。
然而她沒注意到,院墻外的拐角處,趙林正死死攥著拳頭,眼底翻涌著嫉恨。他剛才并未走遠,將沈青蕪教阿塵引動氣流的一幕看得真切,轉身便往長老堂跑去——在他看來,這種“歪門邪道”,絕不能被宗門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