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臺的喝彩聲還未散盡,玄甲衛的刀光已如烏云壓境。
沈青蕪望著那些玄鐵鎧甲反射的冷光,靈木杖在掌心輕輕一轉。方才破陣時迸發的靈力還殘留在經脈里,與赤藤的火息交織成暖流通遍四肢,讓她在這肅殺氣氛里仍能保持清明。
“沈長老?!睘槭椎男N旧锨耙徊?,面具下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陛下有旨,請您移駕宮中一敘。”他側身讓出通路,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其余人等,暫由玄甲衛看管?!?/p>
李滄的劍“噌”地出鞘半寸,寒氣瞬間彌漫開來:“若我們不允呢?”
校尉身后的玄甲衛同時抬手按在刀柄上,刀鞘碰撞的脆響讓臺下的議論聲戛然而止。沈青蕪按住李滄的劍柄,目光掃過那些緊繃的鎧甲:“李道友,幫我護好阿塵。”她轉向校尉,“我隨你去?!?/p>
阿塵突然從她身后探出頭,小手攥著她的衣擺:“師父,他們會不會……”
“無妨?!鄙蚯嗍弿澭嫠砹死砹鑱y的鬢發,指尖觸到他脖頸處的赤藤印記,那里還殘留著昨夜療傷的暖意,“記得按時敷藥,我很快回來?!?/p>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時,聚仙臺終于炸開了鍋。
“沈長老這是要一步登天了?連陛下都要召見!”
“什么登天?我看是玄天道宗搬來了朝廷當靠山!”
“你沒瞧見玄甲衛對沈長老多客氣?那鎖鏈根本沒往她身上纏!”
議論聲中,有人突然指著那棵生死共存的大樹驚呼。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樹干上的青果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熟,墜落在地的枯葉化作金粉,竟在石縫里催生出成片的綠芽。這等生死流轉的異象,足以讓在場所有修士銘記終生。
李滄望著那片新生的綠芽,突然收劍入鞘:“阿塵,我送你回宗門。”
阿塵回到宗門之后,秦越對他說,“去把《神農百草經》第七卷找出來,那里面記載著‘通天藤’的培育之法?!彼穆曇舯韧粘亮藥追?。
阿塵愣?。骸罢夷莻€做什么?通天藤不是要百年才能長成嗎?”
“不等百年了?!崩顪嫱蚯嗍徬У姆较?,眸色沉沉,“若三日內見不到長老回來,我們便用通天藤架橋,直闖皇城?!?/p>
皇城的馬車比沈青蕪想象中更素雅,車廂壁上嵌著半透明的云母片,能看見窗外掠過的朱紅宮墻。她指尖摩挲著靈木杖上的冰紋,忽然想起神農宗典籍里的記載:大啟皇室祖上曾得神農宗先祖指點,才能在亂世中定下基業。只是近百年來,皇室與宗門漸漸疏遠,甚至隱隱有制衡之意。
馬車停在一座栽滿藥草的院落前,院門上懸著“百草堂”的匾額,筆鋒間竟有幾分神農宗的風骨。一位穿著月白長袍的老者已在門前等候,須發皆白,眼神卻亮如晨星:“沈長老,老夫孟岐,忝為太醫院院判?!?/p>
沈青蕪跟著他走進院內,鼻尖縈繞著數十種藥草混合的清香:“孟院判可知,玄甲衛在聚仙臺拿人時,說的是‘私斗’?”
孟岐哈哈一笑,引她到溫室花房前:“陛下也是聽聞聚仙臺之事,才急著請長老來。這些日子京中不太平,連太醫院的藥圃都出了怪事?!彼崎_房門,一股奇異的寒氣撲面而來——本該在盛夏盛開的扶?;ǎ菇Y滿了冰棱,花瓣上凝著霜花,卻依舊鮮艷如血。
沈青蕪伸手觸碰花瓣,指尖傳來的寒意帶著熟悉的禁制之力,與玄天道宗陣法里的青芒同源,卻更陰柔詭譎。她從袖中取出一片枯葉,正是聚仙臺那棵大樹落下的,枯葉觸到冰棱,竟瞬間煥發出綠意:“這不是自然凝結的冰霜,是人為用靈力催生的?!?/p>
“長老好眼力!”孟岐撫掌贊嘆,“不僅是扶桑,連庫房里的千年雪蓮都開始發黑,仿佛被什么東西吸走了生機。太醫院的御醫們束手無策,只能請陛下想辦法?!彼麎旱吐曇?,“陛下說,當今修行界,能同時駕馭冰火靈力,又懂草木精魄的,唯有神農宗沈長老。”
沈青蕪看著那些被凍住的扶桑花:“陛下就不怕,我與玄天道宗是一路人?”
“長老在聚仙臺說的話,陛下都聽見了?!泵厢赶驕厥医锹涞乃R,鏡中正映出聚仙臺那棵生死樹的影像,“‘春生夏長是道,寒冬蟄伏也是道’,這話讓陛下想起了太祖爺留下的訓言——萬物有道,強求者必失?!彼D身取出一個錦盒,里面裝著半株枯萎的藥草,根莖處隱約有金色紋路,“長老認得這個嗎?”
沈青蕪瞳孔微縮——那是“還魂草”,神農宗鎮派之寶,百年前隨最后一任宗主羽化而消失,怎么會出現在皇宮太醫院?
“這半株還魂草,是三個月前在城郊古墓發現的?!泵厢穆曇魩е唤z激動,“隨行的修士說,只有神農宗的靈木杖能讓它復蘇。陛下請您來,一是想查清藥圃異狀,二是……”他頓了頓,目光懇切,“想請長老救救還魂草。”
沈青蕪指尖拂過還魂草的枯葉,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脈動,像是困在冰層下的溪流。她忽然明白,皇室不是要拿她問罪,而是把她當成了唯一的希望。聚仙臺一戰,她破的不僅是玄天道宗的陣法,更是世人對“天道”的固有認知——而這份認知,恰恰是當今朝廷最需要的。
“我可以試試。”沈青蕪將還魂草放在靈木杖頂端,冰紋亮起的瞬間,還魂草的枯葉竟微微顫動,“但我需要絕對的自由,不能被玄甲衛監視?!?/p>
孟岐毫不猶豫:“陛下早已下旨,即日起,沈長老在京中可自由行走,太醫院所有典籍藥材,任憑調用?!彼赶蛟和?,“您看,連那些玄甲衛都撤到街角了。”
沈青蕪走到門口,果然看見玄甲衛已退到百米之外,刀光斂去,只留下沉默的守衛。陽光穿過云層落在她身上,衣擺上的赤藤印記泛著微光,像是在呼應著什么。
***消息像長了翅膀,不到半日便傳遍京城。
“聽說了嗎?神農宗的沈長老被陛下請去太醫院了!”
“玄天道宗的人堵在宮門外喊冤,陛下理都沒理!”
“我表哥在太醫院當差,說沈長老一出手,就把凍住的扶?;ǘ季然盍?!”
茶館酒肆里,說書先生已將聚仙臺之戰編成了新段子,把沈青蕪描述成“手持靈木杖,腕纏赤火龍,一指點碎輪回陣,談笑間讓枯木生花”的奇人。連帶著神農宗的草藥都成了搶手貨,藥鋪里的青黛、茯苓被搶購一空,掌柜們只能掛出“神農宗藥材預售”的牌子。
而此時的太醫院,沈青蕪正翻閱著泛黃的典籍。還魂草的復蘇比預想中順利,靈木杖的冰紋能引動它的生機,但每一次復蘇,都伴隨著一股陰寒的反噬,順著杖身傳入她的經脈。
“這反噬好生奇怪?!鄙蚯嗍徣嘀夹?,腕間的赤藤突然躁動起來,藤蔓上的火苗忽明忽暗,“像是……兩種完全相反的力量在沖撞?!?/p>
孟岐遞過一杯熱茶:“會不會與藥圃的異狀有關?那些被凍住的花草,根部都纏著一縷黑氣?!彼麎旱吐曇簦袄戏驊岩桑怯腥嗽诎抵杏眯靶g污染皇家藥圃,想斷了朝廷的藥材供給?!?/p>
沈青蕪指尖在書頁上劃過,突然停在一幅插畫上——畫中是一種匍匐生長的草本植物,葉片呈心形,根莖處有細小的毒刺,旁邊寫著“軟骨草,性陰寒,觸之則經脈僵化,百年前絕跡”。
“軟骨草……”沈青蕪喃喃自語,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孟院判,城郊古墓的位置,可否告知?”
孟岐取來地圖:“就在西郊亂葬崗附近,那里曾是前朝處決犯人的地方,陰氣極重。”他指著地圖上的紅點,“發現還魂草的墓室,墻壁上刻著很多奇怪的符文,像極了……”
“像極了玄天道宗的陣法符文?”沈青蕪接過地圖,指尖恰好落在亂葬崗的位置,那里的紙張突然泛起一絲黑氣,與藥圃花草根部的氣息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喧嘩。一名玄甲衛撞開院門,盔甲上沾著血跡,指著外面結結巴巴道:“不……不好了!亂葬崗那邊……那邊的尸體都活過來了!”
沈青蕪猛地站起,靈木杖上的冰紋瞬間亮起:“帶我們去看看!”
***西郊亂葬崗的景象,比想象中更詭異。
原本散亂的墳堆被夷為平地,泥土里伸出無數只青黑色的手,抓著腐爛的棺木往地面爬。那些“尸體”面色青紫,眼眶空洞,脖頸處纏著一縷縷黑氣,正是太醫院藥圃里的那種陰寒之氣。
“是尸變!”孟岐倒吸一口涼氣,“而且是人為催動的尸變!”
沈青蕪注意到,每具尸體的胸口都插著一根黑色的木釘,釘頭上刻著玄天道宗的符文,但符文被人篡改過,原本代表“輪回”的紋路,變成了扭曲的“吞噬”。
“有人在借用玄天道宗的陣法,煉制尸傀?!鄙蚯嗍徫站o靈木杖,赤藤從袖中竄出,火苗化作火墻攔住撲來的尸傀,“這些尸傀的目標不是活人,是……”
她的話沒說完,就看見尸傀們紛紛轉向亂葬崗深處的一座孤墳。那座墳前立著無字碑,墳頭的土是新翻的,泥土里滲著暗紅色的血,像是剛埋下去不久。
“那里埋著什么?”沈青蕪問道。
隨行的玄甲衛臉色發白:“三日前,我們在這里處決了一名擅闖皇陵的修士,就埋在那座墳里?!彼曇舭l顫,“那修士……那修士是玄天道宗的弟子!”
話音剛落,無字碑突然炸裂,一具穿著道袍的尸體從墳中坐起。與其他尸傀不同,這具尸體的皮膚竟泛著活人般的光澤,只是雙眼漆黑如墨,手里握著一柄青芒閃爍的拂塵——正是聚仙臺那位玄天道宗老者的法器!
“沈青蕪……”尸體開口,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你破我陣法,壞我道統,今日……便讓你嘗嘗萬尸噬心之痛!”
他拂塵一揮,周圍的尸傀突然加快速度,青黑色的手掌抓向沈青蕪的腳踝。赤藤的火墻雖能灼燒尸傀,卻無法阻止它們再生,斷落的肢體落在地上,竟化作新的黑氣,融入其他尸傀體內。
沈青蕪后退半步,靈木杖往地上一頓,冰紋順著地面蔓延,凍住了尸傀的腳步。但她很快發現,冰層下的黑氣正在腐蝕冰紋,發出“滋滋”的聲響,就像……就像軟骨草在侵蝕靈力!
“軟骨草……”沈青蕪猛地低頭,看見自己的白裙下擺不知何時沾了泥土,泥土里混著細小的綠色草葉,正是軟骨草的幼苗!這些幼苗接觸到她的靈力,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草葉纏上她的腳踝,帶來一陣刺骨的麻痹感。
她急忙催動赤藤的火焰去燒,卻見軟骨草遇火非但不滅,反而開出了細小的白花,花瓣飄落之處,尸傀們的動作更加迅猛。
玄天道宗的尸傀拂塵再揮,青芒化作鎖鏈纏向她的脖頸。沈青蕪側身避開,靈木杖橫掃,卻在接觸到青芒的瞬間,感覺到一股熟悉的反噬——與還魂草復蘇時的陰寒之氣,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沈青蕪突然明白了,藥圃的異狀、還魂草的反噬、尸傀的黑氣,還有這突然出現的軟骨草,都指向同一個源頭,“你不是玄天道宗的人,你是誰?”
尸傀發出一陣詭異的笑,黑袍下的手指緩緩抬起,指向京城的方向。順著他的指尖望去,皇宮的琉璃瓦在夕陽下泛著金光,而太醫院的方向,竟升起一縷與尸傀身上同源的黑氣!
沈青蕪的心臟驟然縮緊——孟院判還在太醫院!還魂草還在那里!
她想轉身回救,腳踝卻被軟骨草死死纏住,麻痹感順著經脈往上蔓延,靈木杖上的冰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更可怕的是,那些尸傀不知何時圍成了圓圈,黑氣在圓圈中央凝聚成一個模糊的影子,影子的輪廓,竟與她腕間的赤藤印記一模一樣。
“沈長老!”街角的玄甲衛終于沖了過來,刀光劈向尸傀,卻被黑氣纏住,刀刃瞬間生銹。
沈青蕪望著那團模糊的影子,突然意識到,這場針對她的陰謀,從她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就開始了。而那株被她寄予希望的還魂草,或許才是真正的陷阱。
軟骨草的麻痹感爬上膝蓋,她的靈力運轉越來越滯澀。就在這時,腕間的赤藤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藤蔓上的火苗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與尸傀身上一模一樣的青黑色。
沈青蕪低頭,看見赤藤的葉片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枯萎,而枯萎的地方,竟長出了細小的軟骨草。
一種冰冷的恐懼順著脊椎爬上頭頂——軟骨草,正在吞噬她的靈力,甚至……正在吞噬她的道。
那團模糊的影子緩緩張開雙臂,仿佛在迎接什么。沈青蕪握緊靈木杖,卻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力氣都快失去了。
她最后望了一眼皇宮的方向,夕陽正沉入地平線,將那縷黑氣染成了詭異的暗紅色。
是誰在太醫院動了手腳?還魂草里藏著什么秘密?軟骨草的異變,又與她的赤藤有著怎樣的聯系?
無數個疑問在腦海中盤旋,而沈青蕪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軟骨草的麻痹感一點點吞噬。當青黑色蔓延到她的心臟時,她仿佛聽見了一聲來自遠古的嘆息,像極了神農宗典籍里記載的,軟骨草滅絕前的最后一聲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