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松針落在石階上,發出細碎的聲響。那少年聽到腳步聲,慌忙從石階上站起來,懷里的布包被他抱得更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身形單薄,洗得褪色的粗布衣套在身上,像掛在竹竿上的幌子,唯有那雙耳朵,在聽到動靜時微微顫動,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警惕。
“您是...沈長老嗎?”少年的聲音很輕,帶著山野間的質樸,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怯懦。他仰著頭,空洞的眼窩對著沈青蕪的方向,睫毛短而稀疏,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
沈青蕪還沒開口,林夢冉已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少年懷里的布包上:“你找她有事?”
少年似乎被他身上的靈力波動驚了一下,往后縮了縮肩膀,卻還是堅持道:“我想拜師。”他頓了頓,像是怕被拒絕,急忙補充,“我...我什么活都能做,不會給師門添麻煩的。”
沈青蕪看著他攥緊布包的手。那是一雙屬于少年人的手,卻布滿薄繭,指腹尤其厚實,顯然是常年勞作留下的痕跡。她想起方才弟子說他天生失明,心頭微動,蹲下身與他平視:“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叫阿塵,”少年的喉結動了動,“家在黑風谷外的石頭村...村里人都說我是個瞎子,留著沒用,我就...”他沒再說下去,但那微微顫抖的肩膀,已泄露了未盡的委屈。
黑風谷?沈青蕪與林夢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訝異。那里近日魔氣肆虐,尋常村民避之不及,這孩子竟從那里一路找來云嵐宗?
“你可知拜師要測靈根?”沈青蕪的聲音放柔了些,“若是沒有靈根,即便拜入師門,也難有成就。”
阿塵的頭垂得更低了,懷里的布包幾乎要被他揉變形:“我...我知道。但我娘說,我生來就跟別人不一樣...她說要是遇到厲害的修士,或許能教我‘看見’。”他說著,突然抬起頭,空洞的眼窩像是望著很遠的地方,“我娘臨終前,把這個給了我。”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布包,里面是塊巴掌大的木牌,刻著些模糊的符文,邊緣已被摩挲得光滑。沈青蕪指尖剛觸到木牌,就感受到一股微弱卻純凈的土系靈力,像是初春破土的嫩芽,藏著勃勃生機。
“這是...”她正疑惑,卻見阿塵的手指突然覆上木牌,原本紊亂的靈力竟瞬間變得溫順,順著他的指尖緩緩流淌。更奇的是,當靈力經過他指腹時,少年的嘴角竟微微揚起,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東西。
林夢冉也察覺到了異常:“他的指尖...”
“別動。”沈青蕪按住想上前的林夢冉,目光緊緊盯著阿塵的手指。她能清晰地看到,少年的指腹泛著一層極淡的靈光,那些在常人眼中無形的靈力軌跡,在他指尖竟成了可觸可感的存在——就像盲人用指尖“讀”盲文,他在用指尖“觸摸”靈力。
阿塵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慌忙收回手,臉漲得通紅:“我...我不是故意的...每次碰到帶靈氣的東西,我就覺得指尖癢癢的,能‘摸’出它們的樣子...”
沈青蕪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古籍中記載的“靈觸者”——天生靈竅閉塞,卻能以肉身感知靈力流動,這類人萬中無一,若能善加引導,修煉速度遠超常人。只是靈觸者大多天生殘疾,阿塵的失明,或許正是靈竅轉移的代價。
“你想‘看見’嗎?”沈青蕪突然開口。
阿塵愣住了,空洞的眼窩微微睜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長老...您說什么?”
“我說,我可以教你用靈力‘視物’。”沈青蕪拿起那塊木牌,放在他掌心,“但這需要付出很多努力,你能做到嗎?”
少年的手指猛地收緊,木牌被他攥得咯吱作響。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重點頭,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我能!再苦再累我都能!”
將阿塵帶回青蕪峰時,夕陽正漫過蕪園的籬笆。園子里種著沈青蕪培育的靈草,此刻正散發著淡淡的靈光。阿塵剛踏進門,就突然停下腳步,手指微微顫抖著伸向空中,像是在捕捉什么。
“怎么了?”林夢冉問道。
“有...有好多東西在動...”阿塵的聲音里滿是驚奇,“軟軟的,暖暖的,還有些尖尖的...它們在圍著我轉。”
沈青蕪微微一笑。他感受到的,正是靈草散發的靈力。她取來一盆剛發芽的青蕪草,放在阿塵面前:“伸出手,慢慢靠近,別用蠻力。”
阿塵依言伸出手,指尖離草葉還有半寸時,突然頓住了。他屏住呼吸,指腹輕輕顫動,像是在撫摸易碎的珍寶。過了片刻,他突然小聲說:“它...它是綠色的,有三片葉子,最上面那片還卷著邊。”
林夢冉眼中閃過震驚。那盆青蕪草確實是三片葉子,頂端的嫩葉尚未完全舒展——阿塵竟真的“看”到了。
“這只是最基礎的感知。”沈青蕪遞給他一枚靈石,“試著用指尖‘讀’它的紋路。”
靈石的靈力比靈草濃郁百倍,阿塵的指尖剛觸到石面,就猛地縮回手,額頭上滲出細汗:“好...好燙,像是有好多小蟲子在爬。”
“別怕,集中精神。”沈青蕪的聲音帶著安撫的力量,“想象你的指尖有無數只眼睛,讓它們跟著靈力走。”
阿塵咬著唇,再次將手指放在靈石上。這一次,他的眉頭緊緊皺起,指腹在石面上緩慢地移動,像是在臨摹什么復雜的圖案。半個時辰后,當他抬起手時,指尖已泛起淡淡的紅痕,卻興奮地說:“我‘看’到了!里面有好多螺旋,像水流一樣在轉!”
沈青蕪欣慰地點點頭。尋常修士需三個月才能感知到靈石內部的靈力軌跡,阿塵只用了半個時辰,這等天賦,果然不負“靈觸者”之名。
夜幕降臨時,林夢冉去庫房找適合阿塵的衣物,蕪園里只剩下沈青蕪與少年。她正在燈下翻閱古籍,尋找適合靈觸者的入門心法,卻見阿塵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手指輕輕撫摸著方才那盆青蕪草,嘴里小聲嘀咕著什么。
“在跟它說話?”沈青蕪走過去。
阿塵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不是的...我就是覺得它好像不高興了,剛才我太用力,把它弄疼了。”
沈青蕪湊近一看,果然發現最邊緣的葉子微微發蔫。她心中一動,這孩子不僅能感知靈力,竟還能察覺到草木的情緒?
“阿塵,”她蹲下身,認真地看著他,“你想不想學更厲害的本事?比如...用指尖‘看’到人的樣子,‘看’到山川河流,‘看’到整個修真界?”
少年的眼睛雖然看不見,沈青蕪卻仿佛能從他驟然亮起的神色中,看到星星點點的光。他重重點頭,小臉上滿是向往:“想!我想‘看’娘說過的云海,想‘看’黑風谷外的夕陽,還想...還想‘看’長老您長什么樣。”
沈青蕪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抬手,輕輕拂過阿塵亂糟糟的頭發:“那從明天起,我教你引氣入體。”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林夢冉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青蕪,你出來一下。”
沈青蕪走到門口,見林夢冉手里拿著一張紙條,臉色很是難看。紙上是執法堂弟子的筆跡,說方才在山門外發現了幾具黑衣人的尸體,他們的胸口都有一個相同的烙印——那是焚天宮死士的標記。
“他們來查阿塵的底細?”沈青蕪的眉頭皺了起來。
“不止。”林夢冉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在尸體上發現了這個。”他攤開手心,里面是枚碎裂的玉佩,殘片上刻著的,赫然是與阿塵木牌上相似的符文。
沈青蕪的心猛地一沉。阿塵的木牌,焚天宮的死士,黑風谷的魔氣...這三者之間,到底藏著怎樣的聯系?
她回頭看向蕪園里的少年,他正坐在燈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描摹著那盆青蕪草的輪廓,神情專注而認真,全然不知一場新的風暴,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然凝聚。而沈青蕪隱隱有種預感,這個能以指尖“觸摸”世界的少年,或許會成為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