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鬧鐘響起時，李安然已經醒了。窗外飄著細雨，玻璃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她伸手關掉鬧鈴，指尖觸到冰涼的手機屏幕，鎖屏上顯示著“距離高考87天“的倒計時。

昨晚復習到凌晨的記憶像隔了一層薄霧，只有那道數學題的解法清晰地印在腦海里。李安然翻身下床，赤腳踩在木地板上，涼意從腳底竄上來。她拉開窗簾，雨絲在晨光中織成細密的網，籠罩著整個小區。

洗漱時，她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頭發因為睡姿不當而翹起一撮。她沾水壓了壓那撮不聽話的頭發，突然想起陳默總是梳得一絲不茍的發型。

“今天一定要和他說上話。“她對著鏡子小聲說，隨即被自己的決心嚇了一跳。

早餐桌上，媽媽正在看早間新聞。電視里傳來女主播平穩的聲音：“…陳明科技最新研發的人工智能系統…“

李安然的手頓了一下，牛奶杯在唇邊停留了幾秒。

“怎么了？“媽媽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常。

“沒什么。“她低頭喝了一口牛奶，溫熱液體滑過喉嚨，“今天可能要晚點回來，林小雨說要一起復習。“

媽媽點點頭，遞給她一個保溫杯：“帶上這個，下雨天喝點熱的。“

雨比想象中下得大。李安然撐著傘走在校門口的林蔭道上，水珠從傘沿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前方不遠處，那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校門口，她的心跳突然加速。

車門打開，陳默撐著一把純黑長柄傘走出來。他穿著校服外套，領口露出一截白色襯衫領子，在灰蒙蒙的雨天里格外醒目。李安然下意識放慢腳步，讓幾個快步走的學生超過自己，好拉開與陳默的距離。

就在這時，陳默突然回頭看了一眼。雨水模糊了視線，李安然不確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但他確實朝這個方向停頓了一秒，才轉身走進校門。

教學樓走廊上擠滿了躲雨的學生，潮濕的雨傘在墻邊排成一排，滴落的水珠在地面匯成細流。李安然收起傘，在人群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卻只看到一片藍白相間的校服海洋。

“安然！這邊！“林小雨在教室后門朝她揮手。

教室里已經坐了大半同學，嗡嗡的說話聲和翻書聲混在一起。李安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陳默的座位空著。

“聽說了嗎？“林小雨湊過來，壓低聲音，“陳默昨天被叫到校長辦公室了。“

李安然的手指捏緊了保溫杯：“因為保送的事？“

“不只是。“林小雨神秘地眨眨眼，“張浩說陳默他爸要把公司搬到上海去，想讓他轉學。“

這個消息像一盆冷水澆在李安然頭上。她機械地擰開保溫杯，熱氣氤氳而上，模糊了她的視線。

“不過我覺得不太可能，“林小雨繼續說，“都高三下了，轉學多麻煩啊。“

上課鈴響起時，陳默才匆匆走進教室。他的頭發有些濕，幾縷劉海貼在額前，顯得比平時隨意許多。李安然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上貼著一個創可貼，大概是削鉛筆時不小心劃傷的。

班主任老劉跟著走進來，手里抱著一摞試卷：“周三月考，今天我們先做個小測驗。“

教室里頓時響起一片哀嘆。李安然低頭從書包里拿筆，余光看到陳默正在翻找什么。他的動作有些急躁，不像平時那樣從容。

“安靜！“老劉敲了敲講臺，“這次月考作文可能會考理想類題目，大家提前準備一下。“

李安然和林小雨交換了一個眼神。試卷發下來后，她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思緒總是不受控制地飄向那張被撕碎的志愿表。ST…斯坦福…中文系…這些碎片在她腦海中旋轉，像一場解不開的謎題。

課間休息時，李安然鼓起勇氣走向陳默的座位。她的掌心滲出細密的汗珠，捏著的數學作業本邊緣有些潮濕。

“陳默…“她開口，聲音比自己想象的要輕。

陳默正在整理書本，聞聲抬起頭。他的眼睛在教室日光燈下呈現出一種淺褐色，像是秋日的落葉。

“有事？“他問，語氣平靜。

李安然把作業本遞過去：“昨天那道題…我重新做了一遍，不知道對不對…“

陳默接過本子，目光掃過她寫的解題步驟。他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教室里嘈雜的人聲仿佛突然遠去，李安然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步驟是對的。“陳默把本子還給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涼得像雨，“但最后一步可以用更簡單的方法。“

他拿起筆，在本子空白處寫下三行公式。他的字跡工整有力，墨水在紙上微微暈開。

“謝謝。“李安然小聲說，突然注意到他桌上放著一本《飛鳥集》的英文原版，書角有些卷邊，顯然經常翻閱。

陳默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輕輕把書往抽屜里推了推：“你也喜歡泰戈爾？“

“嗯。“李安然點頭，想起自己書包里那本夾著志愿表的《飛鳥集》，心跳得更快了，“最喜歡《園丁集》。“

陳默的眼睛微微睜大，像是聽到了什么意外的答案。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上課鈴在這時響起，截斷了即將出口的話語。

回到座位上，李安然發現陳默寫的解題方法確實簡潔許多。她反復看著那幾行字跡，突然注意到右下角有一個小小的墨點，和志愿表上的一模一樣。

午休時間，雨停了。李安然端著餐盤在食堂尋找座位時，看到陳默獨自坐在角落的桌子旁。他的餐盤幾乎沒動過，面前攤開著一本書，右手無意識地轉動著左手腕上的手表。

“我能坐這里嗎？“李安然聽見自己問。

陳默抬起頭，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點了點頭。李安然在他對面坐下，餐盤里的飯菜突然變得索然無味。她小口吃著米飯，目光不時瞟向陳默面前的書——《中國現代文學史》。

“你…“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

“你先說。“陳默合上書。

李安然絞盡腦汁想找個合適的話題：“聽說…月考作文要考理想類題目？“

“嗯。“陳默點點頭，“老劉上周在辦公室說過。“

“你的理想是什么？“話一出口，李安然就后悔了。這個問題太直接，太私人，而且她其實已經知道了答案——至少是紙面上的答案。

陳默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書皮，節奏緩慢而規律：“以前很確定，現在…“他停頓了一下，“你呢？“

“北大中文系。“李安然脫口而出，隨即紅了臉。她沒想到自己會這么輕易地說出心底的秘密。

陳默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很好的選擇。“

“你呢？“李安然鼓起勇氣追問，“聽說你放棄了清華保送？“

陳默的表情瞬間變得復雜。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越過李安然的肩膀，看向遠處：“有些選擇…不是非黑即白的。“

食堂的嘈雜聲突然變得刺耳。李安然注意到陳默左手腕上的表帶下露出一道淺淺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銳物體劃傷的。

“你的手…“她指了指。

陳默下意識拉下袖口蓋住手表：“沒什么，小時候的傷。“

回教室的路上，李安然發現天空又開始飄雨。她沒帶傘，正猶豫要不要跑回去，一把黑傘突然出現在頭頂。

“一起走吧。“陳默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旁，傘面微微向她這邊傾斜。

雨水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像某種隱秘的私語。兩人并肩走著，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會碰到對方，又不會被雨淋到。李安然聞到陳默身上淡淡的墨水味，混合著雨水的清新氣息。

“謝謝你的傘。“在教學樓門口，李安然說。

陳默收起傘，水珠順著傘骨滑落：“不客氣。“他頓了頓，“周三考試加油。“

下午的物理課上，李安然發現自己無法集中注意力。窗外的雨聲和腦海中陳默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韻律。她偷偷回頭看了一眼，陳默正專注地記著筆記，側臉在雨天昏暗的光線中顯得格外清晰。

放學時，雨終于停了。李安然收拾書包的動作比平時慢了許多，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她和幾個值日生。她假裝在找東西，余光卻一直關注著陳默空蕩蕩的座位。

“李安然，“林小雨在門口喊她，“走不走啊？“

“你先走吧，“李安然說，“我再復習一會兒。“

等林小雨離開后，李安然鬼使神差地走到陳默的座位前。桌面上干干凈凈，只有一道淺淺的劃痕。她輕輕拉開抽屜，里面整齊地放著幾本書和筆記本。最上面那本《飛鳥集》的英文版露出一角，書簽是一張對折的紙條。

李安然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沖出胸膛。她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注意后，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張紙條。展開后，上面是一行手寫的英文：“Letlifebebeautifullikesummerflowersanddeathlikeautumnleaves。“

讓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這是《飛鳥集》里最著名的詩句之一。李安然把紙條放回去，突然注意到書頁間還夾著什么東西。她輕輕翻開，一張被撕碎又粘好的志愿表赫然出現在眼前——和她撿到的那張一模一樣，只是這張是完整的。

北京大學中文系。七個字工整地填在第一志愿欄里，沒有絲毫涂改的痕跡。

李安然的手開始發抖。她迅速把書合上放回原處，后退兩步，差點撞到后面的課桌。這個發現太過震撼，以至于她沒注意到教室后門站著一個人。

“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嗎？“

李安然猛地轉身，陳默倚在門框上，表情難以捉摸。夕陽從云層間隙透出來，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

“我…“李安然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羞愧和驚慌像潮水一樣淹沒了她。

陳默走進教室，腳步聲在空蕩的教室里回響。他在自己的座位前停下，拿起那本《飛鳥集》，抽出里面的志愿表。

“這張是真的。“他說，聲音很輕，“那天你撿到的…是我故意撕掉的草稿。“

李安然的大腦一片空白：“為什么？“

陳默把志愿表遞給她：“因為我需要確認一件事。“

“什么事？“

“確認你是否會注意到。“陳默的眼睛直視著她，“確認你是否會像我想象中那樣…好奇。“

窗外的夕陽突然變得明亮，照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分界線。李安然感到一陣眩暈，手中的志愿表仿佛有千斤重。

“我不明白…“她小聲說。

陳默向前走了一步，踏入那片陽光里：“八十七天。“他說，“等高考結束，我會告訴你一切。“

放學鈴聲在這時響起，打破了教室里凝滯的空氣。陳默拿起書包，從她身邊走過時，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腕，像是一個無聲的約定。

李安然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手中的志愿表上，“北京大學中文系“七個字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像是一個等待被兌現的承諾。

她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收拾好書包。走出校門時，天已經放晴了，西邊的天空鋪滿了絢麗的晚霞。李安然深吸一口氣，雨后清新的空氣充滿胸腔。

八十七天。她在心里默數著這個數字。八十七天后，或許所有的謎題都會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