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涂抹在教室的玻璃窗上。李安然握著掃把,心不在焉地劃拉著地面,灰塵在光束中飛舞,像一群迷路的螢火蟲。值日表上她的名字被紅筆圈了出來——這是林小雨的筆跡,上周學生會檢查衛生時特意“關照”過的。
“安然,你那邊掃完了嗎?”蘇曉的聲音從講臺傳來,她正踮著腳擦黑板,粉筆灰落在她的劉海上,像一層薄薄的雪。
“馬上。”李安然蹲下來,掃把柄抵著下巴。她的目光落在講臺旁的廢紙簍里,一堆撕碎的紙片中,隱約露出熟悉的藍色線條——是志愿表的顏色。
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手指碰到紙片的瞬間,李安然想起了陳默昨天在操場上說的話:“我媽說,巧合都是命運打的草稿。”她小心翼翼地拼湊著碎片,膠帶在書包側袋里,但她不敢拿出來,怕引起蘇曉的注意。
紙片上的字跡漸漸清晰——是陳默的。
他的字像他的人一樣,干凈利落,筆畫間卻藏著不易察覺的溫柔。第一志愿欄里,赫然寫著“上海交通大學”,而第二志愿是空著的,仿佛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其他可能。
李安然的指尖微微發抖。交大是她的夢想,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包括陳默。她只在那本丟失的日記里寫過,夾在銀杏葉的那一頁。
“安然?”蘇曉突然出現在她身后,嚇得她差點把紙片撒了一地。“你干嘛呢?臉這么紅。”
“沒、沒什么。”李安然慌忙把碎片塞進校服口袋,“可能是太熱了。”
蘇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遞過來一瓶冰鎮可樂:“給,剛從小賣部買的。對了,林學姐讓你放學去學生會一趟,說是關于校慶節目的事。”
可樂罐上的水珠滴在李安然的手腕上,涼得她一激靈。“她又想干什么?”
“誰知道呢。”蘇曉聳聳肩,“不過陳默剛才來找你,我說你在值日,他就走了。”她頓了頓,壓低聲音,“他手里好像拿著什么文件,看起來挺急的。”
李安然的心跳又加快了。她看了眼教室后墻的時鐘——距離放學還有二十分鐘。窗外的梧桐樹上,一只知了突然開始嘶鳴,聲音尖銳得像警報。
*
放學鈴響的那一刻,李安然抓起書包就往外沖。走廊上擠滿了學生,她不得不側著身子穿行,校服口袋里的碎片窸窣作響,像揣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拐角處,她撞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急著投胎?”陳默扶住她的肩膀,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他今天換了件深藍色T恤,襯得皮膚越發白皙,鎖骨處有一道淺淺的紅痕,像是被什么刮傷的。
李安然下意識后退半步,口袋里的紙片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你找我?”
陳默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突然從背后拿出一個文件夾:“老徐讓給你的,說是交大夏令營的推薦表。”
李安然愣住了。她接過文件夾,封面上燙金的“上海交通大學”六個字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你怎么知道我想報……”
“猜的。”陳默打斷她,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T恤下擺,“上次你在圖書館,一直在看交大的招生簡章。”
李安然的臉頰發燙。她想起那天,陳默就坐在對面,低頭做著物理題,睫毛在臺燈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她以為他沒注意。
“謝謝。”她小聲說,手指緊緊攥著文件夾邊緣。
陳默突然湊近一步,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著陽光的氣息撲面而來。“李安然,”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你是不是撿到了什么東西?”
李安然的心跳驟然加速。她抬頭對上他的眼睛,那里面藏著某種她讀不懂的情緒。“我……”
“安然!”林小雨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像倒計時的秒針。“學生會等你半天了,怎么還在這兒閑聊?”
陳默直起身子,臉上的表情瞬間恢復平靜。他往李安然手里塞了張紙條,轉身離開時輕輕說了句:“608路,末班車是晚上十點。”
林小雨走到跟前,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說什么悄悄話呢?”她今天涂了橘紅色的唇膏,笑起來像朵危險的食人花。
李安然把紙條捏在手心,搖了搖頭:“沒什么,在討論物理題。”
“是嗎?”林小雨突然伸手去搶她手里的文件夾,“讓我看看是什么題?”
李安然本能地往后一躲,文件夾“啪”地掉在地上,幾張紙滑了出來——除了夏令營申請表,還有一張被折成方塊的志愿表,上面清清楚楚寫著陳默的名字。
空氣凝固了。
林小雨彎腰撿起那張紙,眼睛微微瞇起:“有意思。”她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陳大學霸的第一志愿居然是交大?我記得你爸不是要你報清華嗎?”
陳默不知何時折返回來,站在李安然身后半步的位置。“改主意了。”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李安然感覺到他的手臂輕輕貼著她的后背,像一道無聲的屏障。
林小雨冷笑一聲,突然轉向李安然:“你知道為什么嗎?”她晃了晃手中的志愿表,“因為某人在日記里寫——”
“夠了。”陳默上前一步,身高差讓林小雨不得不仰頭看他。“學生會不是要開會嗎?再不走遲到了。”
林小雨的表情僵了一瞬。她低頭看了眼手表,突然把志愿表塞回李安然手中:“我們晚點再聊。”轉身時,她的右腳踝明顯崴了一下,那道結痂的傷痕從襪邊露出來,在夕陽下呈現出詭異的紫紅色。
直到林小雨的高跟鞋聲消失,李安然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她展開陳默給的紙條,上面只有一行字:[[植物園葡萄架,七點。]]
“她腳上的傷……”李安然喃喃道。
陳默的目光追隨著林小雨遠去的背影:“葡萄藤上有刺。”他頓了頓,“很鋒利的刺。”
晚風穿過走廊,帶著初夏特有的燥熱。李安然把志愿表和紙條一起夾進日記本里,那片銀杏葉的葉脈在余暉中清晰可見,像一幅隱秘的地圖。
遠處傳來校工鎖門的聲響,608可樂瓶蓋在她胸前的口袋里發燙,仿佛在提醒她——末班車不會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