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響起時，窗外的雨已經(jīng)停了。李安然睜開眼，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斜射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線。她下意識摸了摸左臉，疼痛已經(jīng)減輕，但皮膚仍然有些緊繃。

手機屏幕亮起，顯示6：15。她解鎖屏幕，看到陳默凌晨發(fā)來的一條消息：“雨停了。“簡短的三個字，卻讓她嘴角不自覺上揚。

“安然，起床了嗎？“母親在門外輕聲問道。

“起了。“她迅速回復(fù)陳默一個太陽的表情，然后放下手機。

推開房門，客廳里彌漫著煎蛋的香氣。父親坐在餐桌前看報紙，聽到動靜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頭。餐桌上擺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白粥，旁邊是她最愛吃的腌黃瓜。

母親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煎蛋：“快吃吧，一會兒該遲到了。“

李安然安靜地坐下，小口喝著粥。左臉還有些隱隱作痛，她盡量用右側(cè)咀嚼。整個早餐時間，父親一言不發(fā)，只有報紙翻動的聲音和筷子偶爾碰撞碗沿的輕響。

“我走了。“喝完最后一口粥，李安然起身去拿書包。

“等等。“父親突然開口，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把這個交給你們班主任。“

李安然接過信封，沉甸甸的，不用打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我不會交的。“她把信封放回桌上。

“你！“父親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母親趕緊插到兩人中間：“老李，孩子要遲到了…“

父親深吸一口氣，拿起公文包大步走向門口：“晚上再談。“門被重重關(guān)上，震得墻上的日歷晃了晃。

“媽，我走了。“李安然背上書包，逃也似地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

初夏的早晨，空氣中還殘留著雨后的濕潤。李安然走在去學(xué)校的路上，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摸了摸褲兜里的薄荷糖，包裝紙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轉(zhuǎn)過街角，遠(yuǎn)遠(yuǎn)看見校門口聚集著一群學(xué)生。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劉婷和她的跟班們，正圍著一個瘦小的女生說什么。李安然本想繞道走，卻聽見劉婷尖銳的聲音：“…陳默他爸貪污的錢夠買下整個學(xué)校了！“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李安然握緊拳頭，大步走過去：“劉婷，造謠是要負(fù)法律責(zé)任的。“

人群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轉(zhuǎn)頭看她。劉婷挑了挑眉：“喲，這不是陳默的小跟班嗎？怎么，臉上掛彩了？該不會是被你爸打的吧？“

周圍響起幾聲竊笑。李安然感到臉頰發(fā)燙，但不是因為羞恥，而是憤怒：“你根本不了解陳默，憑什么這么說他？“

“我了解的可比你多。“劉婷向前一步，幾乎貼到李安然面前，“他爸被雙規(guī)了，他媽…“

“閉嘴！“李安然猛地推開劉婷，力道之大讓對方踉蹌著后退幾步，“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

“就怎樣？“劉婷站穩(wěn)后冷笑，“告訴你那個貪污犯男朋友？“

“他不是！“李安然的聲音在發(fā)抖，但眼神堅定，“陳默比你這種只會背后說人壞話的人強一百倍！“

圍觀的學(xué)生中有人倒吸一口冷氣。劉婷臉色變得難看，正要發(fā)作，上課鈴適時響起。

“等著瞧。“劉婷惡狠狠地瞪了李安然一眼，轉(zhuǎn)身走向教學(xué)樓。

人群散去，只剩下那個被圍住的女生還站在原地。“謝謝…“女生小聲說。

李安然搖搖頭：“別理她。“她抬頭看了眼教學(xué)樓，突然想起什么，“對了，你是三班的吧？能幫我給陳默帶個東西嗎？“

女生點點頭。李安然從褲兜里掏出那包薄荷糖：“麻煩你把這個給他，就說…就說下午見。“

接過薄荷糖，女生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沒問，轉(zhuǎn)身跑向教學(xué)樓。

第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xué)。李安然坐在窗邊，陽光照在桌面上，形成一小塊溫暖的光斑。她心不在焉地轉(zhuǎn)著筆，思緒早已飄到下午四點的茶館。

“李安然！“數(shù)學(xué)老師的聲音把她拉回現(xiàn)實，“上來解這道題。“

她愣了一下，隨即鎮(zhèn)定地走上講臺。題目并不難，是關(guān)于概率的。粉筆在黑板上劃出清晰的軌跡，寫下解題步驟時，她突然想起陳默曾經(jīng)說過，數(shù)學(xué)和文學(xué)其實很像，都是在混亂中尋找秩序。

“很好。“數(shù)學(xué)老師點點頭，“思路很清晰。“

回到座位，蘇曉遞來一張紙條：“你瘋了嗎？招惹劉婷？“

李安然寫下回復(fù)：“她活該。“

蘇曉瞪大眼睛，又寫：“你變了。“

李安然看著這三個字，輕輕笑了笑。是的，她變了。不再是那個逆來順受的乖學(xué)生，不再是那個對父親唯命是從的女兒。這個改變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也許是撿到那張撕碎的志愿表的那一刻，也許是陳默擋在她面前說“你太干凈了“的那個瞬間。

課間操時間，李安然借口臉疼留在教室。空蕩蕩的教室里，她拿出手機，發(fā)現(xiàn)陳默十分鐘前發(fā)來消息：“糖很甜。“

簡單的三個字讓她心跳加速。她回復(fù)：“喜歡就好。“

幾乎是立刻，手機又震動起來：“臉怎么樣？“

“好多了。“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劉婷今天又在說你壞話。“

這次等了很久才有回復(fù)：“別理她。“

李安然想說她做不到，但最終只回了個“嗯“。放下手機，她走到窗前。操場上，學(xué)生們正在做廣播體操，整齊劃一的動作像被操控的木偶。她突然很想逃，逃到那個和陳默約定的茶館，逃到他說要帶她去看的海邊。

下午的課程格外漫長。歷史老師在講臺上滔滔不絕地講著二戰(zhàn)，李安然卻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行詩句。有些是她讀過的，有些是她自己想的，每一行都和陳默有關(guān)。

最后一節(jié)課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時，她幾乎是第一個沖出教室的。陽光依然明媚，但空氣中已經(jīng)能聞到初夏特有的燥熱。她快步走向校門，心跳隨著腳步加快。

“李安然！“

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識回頭，看到蘇曉氣喘吁吁地追上來：“等等我！“

“怎么了？“李安然放慢腳步。

蘇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劉婷說要找人堵你，你最近小心點。“

李安然皺了皺眉：“她敢。“

“你到底怎么了？“蘇曉拽住她的胳膊，“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梧桐樹的影子在地上搖曳，李安然看著好友擔(dān)憂的眼神，突然有些愧疚：“我只是…不想再忍氣吞聲了。“

“因為陳默？“蘇曉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枴?/p>

李安然沒有否認(rèn)。蘇曉嘆了口氣：“你知道大家都在傳什么嗎？說他爸…“

“都是謠言。“李安然打斷她，“陳默不是那種人。“

“好吧。“蘇曉松開手，“總之你小心點。明天見。“

看著蘇曉離去的背影，李安然突然感到一陣孤獨。但很快，這種情緒被即將見到陳默的期待沖淡了。她看了看表，3：40，還有二十分鐘。

茶館在兩條街外的一個小巷子里，是家不起眼的老店。李安然第一次來是和蘇曉一起，沒想到陳默也知道這個地方。推開雕花木門，風(fēng)鈴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店里沒什么人，靠窗的位置空著，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她選了最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點了一壺茉莉花茶。服務(wù)員剛走，手機就震動起來：“路上有點事，晚十分鐘到。“

李安然回復(fù)：“不急。“然后從書包里拿出《海邊的卡夫卡》，翻到昨晚看到的地方。書頁間還夾著那張拼好的志愿表碎片，她小心地取出來，指尖輕輕撫過陳默的字跡。

茶上來了，茉莉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李安然倒了一杯，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門口的風(fēng)鈴又響了，她抬頭，心跳突然加速——陳默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站在那里，陽光給他輪廓鍍上一層金邊。

“久等。“他在對面坐下，目光落在她的左臉上，眉頭微皺，“還疼嗎？“

李安然下意識摸了摸臉頰：“不疼了。“她注意到陳默右手拿著一本《百年孤獨》，書脊已經(jīng)有些磨損。

“給你的。“陳默從口袋里掏出一樣?xùn)|西推過來——是一管藥膏，“消腫的。“

李安然接過藥膏，冰涼的金屬管身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謝謝。“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茶香在空氣中流淌，遠(yuǎn)處傳來隱約的古琴聲。李安然鼓起勇氣開口：“劉婷今天又…“

“我知道。“陳默打斷她，聲音平靜，“不用理她。“

“可是她在造謠！“李安然握緊拳頭，“說你爸爸…“

“李安然。“陳默直視她的眼睛，黑眸深不見底，“有些事，不是解釋就能解決的。“

她突然想起父親的話——“他父親正在接受調(diào)查“。想問，又不敢問。最終只是低下頭，小口啜飲已經(jīng)有些涼的茶。

“薄荷糖很好吃。“陳默突然說，語氣輕松了些，“怎么想到買這個？“

“看你經(jīng)常吃。“李安然耳根發(fā)熱，“就…隨便買的。“

陳默笑了，眼角泛起細(xì)小的紋路：“下次我請你吃更好的。“

“下次“這個詞讓李安然心跳漏了一拍。她偷偷抬眼看他，發(fā)現(xiàn)陽光正落在他的睫毛上，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志愿表…“她猶豫著開口，“你父親…“

陳默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我不想談這個。“

“對不起。“李安然急忙道歉。

“沒事。“陳默拿起茶壺給她添茶，“你呢？和你爸的戰(zhàn)爭怎么樣了？“

“還在繼續(xù)。“李安然苦笑著摸了摸臉，“這就是戰(zhàn)利品。“

陳默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突然說：“明天有空嗎？“

“有。“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隨即意識到自己回答得太快，臉更紅了。

“帶你去個地方。“陳默說，“兌現(xiàn)看海的承諾。“

李安然睜大眼睛：“可是明天不是周末…“

“翹課。“陳默輕描淡寫地說，仿佛在討論天氣，“敢嗎？“

窗外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李安然想起父親憤怒的臉，想起班主任失望的眼神，想起母親擔(dān)憂的嘆息。但所有這些，都比不上此刻心跳的轟鳴。

“敢。“她說，聲音輕但堅定。

陳默笑了，這次是真心的笑，眼睛彎成月牙：“明天早上七點，校門口見。“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關(guān)于書，關(guān)于即將到來的高考，關(guān)于一切無關(guān)緊要的事。但李安然的心思早已飛到明天的海邊。當(dāng)陳默說該走了的時候，夕陽已經(jīng)西斜，茶館里的光線變得柔和。

“我送你。“陳默站起身。

“不用，我家很近。“李安然也站起來，突然想起什么，“對了，這個給你。“

她從書包里拿出一張折疊的紙——是她昨晚抄的一首詩，聶魯達(dá)的《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陳默接過紙，沒有立刻打開：“謝謝。“

走出茶館，暮色已經(jīng)降臨。街燈一盞盞亮起來，陳默站在燈下，影子被拉得很長。

“明天見。“他說。

“明天見。“李安然點點頭，轉(zhuǎn)身走向家的方向。走出幾步，她忍不住回頭，發(fā)現(xiàn)陳默還站在原地，在暮色中像一尊雕塑。

回到家，客廳里空無一人。餐桌上壓著一張紙條：“我和你爸有事出去，飯菜在冰箱里，自己熱一下。“

李安然松了口氣。她熱了飯菜，獨自吃完，然后回到房間。從書包里拿出藥膏，她對著鏡子小心地涂抹在左臉上。藥膏涼涼的，帶著淡淡的草藥香，像是陳默指尖的溫度。

手機震動起來，是陳默發(fā)來的消息：“安全到家了嗎？“

“到了。“她回復(fù)，然后猶豫了一下，又發(fā)，“謝謝你今天的藥膏。“

“不客氣。記得明天帶件外套，海邊風(fēng)大。“

李安然把臉埋進(jìn)枕頭里，無聲地尖叫。明天，她要和陳默單獨去海邊，這簡直像做夢一樣。她從床上跳起來，打開衣柜，開始糾結(jié)明天穿什么。最終選了一件淡藍(lán)色的連衣裙和一件白色開衫——簡單但好看。

收拾完書包，她拿出日記本，在新的一頁寫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停頓了很久。最終只寫下一句話：“明天，他要帶我去看海。“

窗外，暮色已經(jīng)完全降臨。李安然躺在床上，聽著遠(yuǎn)處隱約的車聲，想象著海浪的聲音。明天這個時候，她就能親眼見到真正的大海了，和陳默一起。

這個念頭讓她既興奮又忐忑。她翻身抱住枕頭，聞到了淡淡的茉莉茶香——那是今天下午，陳默坐過的地方留下的氣息。

手機又震動起來。是陳默發(fā)來的一張照片——一片模糊的黑暗，中間有一個小小的光點。

“這是什么？“她回復(fù)。

“海邊的燈塔。“他回答，“明天的目的地。“

李安然把照片放大，那個小小的光點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像是黑夜中唯一的希望。她保存了照片，然后關(guān)上燈。黑暗中，那個光點似乎還在她眼前閃爍，引領(lǐng)她進(jìn)入夢鄉(xiāng)，夢里有一片無邊的海，和站在海邊等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