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陽光透過薄霧斜斜地照進教室，李安然握著掃把的手微微發(fā)顫。值日生的輪值表上她的名字被粉筆描得很粗，像是某種無聲的提醒。她機械地清掃著地板上的紙屑，忽然發(fā)現(xiàn)講臺下方散落著幾片被撕碎的紙片。

蹲下身時，膝蓋磕到講臺邊緣的疼痛讓她倒吸一口冷氣。紙片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人倉促撕毀的。她鬼使神差地將碎片攏在手心，指尖觸到某個熟悉的筆跡時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窗外的廣播正播放著早間新聞，女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念到“金融案件“四個字時，李安然手一抖，紙片又撒了一地。她慌忙蹲下去撿，卻不小心碰倒了講臺上的粉筆盒。彩色粉筆滾落的聲音驚動了走廊上的值周老師，腳步聲由遠及近時，她迅速將碎片塞進了校服口袋。

“李安然？“班主任王老師推了推眼鏡，“教務(wù)處讓你去領(lǐng)記者會的通行證。“

粉筆灰在陽光里漂浮，像一場微型雪暴。李安然點頭時，感覺到口袋里的紙片隨著動作輕輕摩擦大腿。走出教室時，她撞見了抱著相機的陳默，他今天戴了頂黑色棒球帽，帽檐投下的陰影讓眼睛顯得格外深邃。

“早。“他遞來一杯豆?jié){，塑料杯外凝結(jié)的水珠打濕了她的指尖，“今天會出太陽。“

豆?jié){的甜香里混著他身上淡淡的松木氣息。李安然低頭啜飲時，余光瞥見他相機包側(cè)袋里露出的半截紅色繩子——那是去年校運會她綁在手腕上的幸運繩，后來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

上課鈴響起前的十分鐘，李安然躲在女廁所最里面的隔間拼湊那些碎片。泛黃的紙張上，“高考志愿確認表“幾個印刷字已經(jīng)褪色，但右下角“陳默“的簽名依然清晰得刺眼。當(dāng)她拼出“北京電影學(xué)院攝影系“這行字時，隔間門突然被敲響。

“安然？“林薇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物理老師找你。“

李安然慌忙將紙片塞進書包夾層，推門時差點撞到林薇的眼鏡。對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泛紅的耳尖，遞過來一張紙巾：“你臉上有粉筆灰。“

上午的物理課成了煎熬。李安然盯著黑板上的電路圖，思緒卻飄到那些被撕碎的紙片上。陳默的座位在斜后方兩排，她能感覺到他不時投來的目光，像夏日里若有若無的風(fēng)。

“李安然同學(xué)，“物理老師突然點名，“請回答并聯(lián)電路的特點。“

教室瞬間安靜得能聽見空調(diào)的嗡嗡聲。正當(dāng)她攥緊手中的筆時，一張折疊的紙條從后方傳來。展開后是陳默工整的字跡：“電流分流，電壓相同。PS：放學(xué)后器材室見，有東西給你。“

紙條背面畫著個小小的太陽，陽光線條特意描成了膠片齒孔的形狀。李安然回答問題時，聽見后排傳來周小雨的竊笑和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

午休時分的器材室彌漫著金屬和皮革的氣味。李安然推開門時，陳默正在擦拭三腳架的云臺。陽光從天窗斜射進來，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金光。

“這個給你。“他遞來一個牛皮紙信封，沒有抬頭，“記者會的流程表修訂版。“

信封比預(yù)想的要沉。李安然打開后發(fā)現(xiàn)里面除了文件，還有一把系著紅繩的鑰匙。“這是……“

“我家備用鑰匙。“陳默終于轉(zhuǎn)過身，耳尖泛著可疑的紅色，“我媽是記者會醫(yī)療組的，她說…“話說到一半突然卡住，器材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原來你們在這！“周小雨舉著手機闖進來，“教導(dǎo)處找你們核對明天志愿確認的流程…“她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最后定格在李安然手中的鑰匙上，嘴角揚起曖昧的弧度。

下午的體育課因場地積水改成了自習(xí)。李安然翻開《電影藝術(shù)概論》，發(fā)現(xiàn)第210頁的空白處多了一行鉛筆字：“想用定焦鏡頭拍你的眼睛，那里有整個銀河系。“字跡很輕，像是寫完后猶豫了很久才決定留下。

她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里的碎紙片，忽然聽見后排傳來爭執(zhí)聲。陳默和班長正在低聲爭論著什么，隱約能聽到“記者會“和“攝影機位“之類的詞。班長突然提高音量：“你明明知道她父親的事…“

陳默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全班的目光都集中過來時，他卻只是沉默地收拾好書包，走到李安然桌前輕輕放下一個紙飛機，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

紙飛機展開后是一張北電校園地圖，攝影系教學(xué)樓被紅筆圈出，旁邊寫著：“從這里到導(dǎo)演系，步行7分鐘。“

放學(xué)鈴聲響起時，李安然收到了母親的短信：“晚上加班，冰箱里有餃子。“簡短的文字后跟著三個句號，像是欲言又止。她正猶豫要不要回復(fù)，周小雨突然湊過來：“陳默報的真是北電啊？他媽媽不是希望他考醫(yī)學(xué)院嗎？“

圖書館后的梧桐樹下，李安然終于拼齊了所有碎片。陳默的志愿表上除了北電攝影系，第二志愿欄赫然寫著“備用志愿：任何有導(dǎo)演系的學(xué)校“。表格最下方有一行被劃掉又沒完全擦凈的小字：“想離她的夢想近一點。“

暮色漸濃時，李安然在校門口的公交站牌下發(fā)現(xiàn)了等待的陳默。他換回了常穿的白襯衫，袖口沾著些許顯影液的痕跡。兩人隔著三米的距離沉默地站著，直到71路公交車進站的轟鳴聲打破了寂靜。

“我撿到了你的志愿表。“上車后，李安然終于開口，“被撕碎的那張。“

陳默的手指在相機背帶上收緊：“我媽發(fā)現(xiàn)的。“他望向窗外流動的燈火，“她撕的時候說攝影是沒出息的愛好。“

車廂微微搖晃，他們的肩膀偶爾相觸又分開。李安然想起書包里那把系著紅繩的鑰匙，突然明白那是他留給自己的退路——如果記者會后世界天翻地覆，至少還有一個地方可以躲避。

“明天…“陳默的聲音混在報站聲里幾乎聽不清，“等一切結(jié)束后，我有話要說。“

李安然點點頭，發(fā)現(xiàn)車窗倒影里的自己嘴角微微上揚。當(dāng)公交車駛過北電招生辦的巨幅廣告牌時，她悄悄將手貼近座椅，小拇指碰到了他溫?zé)岬恼菩摹?/p>

夜幕完全降臨時，李安然在家門口發(fā)現(xiàn)了母親的高跟鞋——鞋跟沾著新鮮的泥漬，像是剛從雨中歸來。推開門的瞬間，電視機里正在重播父親案件的新聞回顧，而茶幾上的安眠藥瓶已經(jīng)空了三分之一。

“媽？“她輕聲呼喚，回應(yīng)她的只有浴室傳來的水聲。走近時，她看見浴室門縫下滲出的水漬泛著淡淡的粉色，而母親的手機亮著屏幕躺在沙發(fā)上，顯示著一條未發(fā)送的短信：“記者會不要來，求你了…“

李安然站在浴室門外，手中的碎紙片不知何時已被汗水浸濕。她想起陳默紙條上畫的膠片齒孔太陽，想起志愿表上那行被劃掉的“想離她的夢想近一點“，突然意識到明天之后，或許真的會有什么東西永遠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