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頭，目光死死盯著那面穿衣鏡。陽光照不進來的角落，鏡面的灰層下像藏著無數雙眼睛。她突然想起下午翻出的那面青銅鏡，綠銹斑駁，觸手冰涼，當時指尖碰到鏡面時，好像還打了個寒顫。
也許，問題就出在那里。
天亮時，夏夢瑤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她趴在臥室門口的地毯上，身上蓋著條薄毯，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臉上，暖融融的，帶著點塵埃的味道，像場遲來的救贖。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屏幕亮著，顯示是林薇的電話。
“瑤瑤，你昨晚沒回我消息，沒事吧？“電話里是閨蜜林薇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尾音還拖著點鼻音。
夏夢瑤張了張嘴，喉嚨干得發疼，像被砂紙磨過：“沒......沒事，可能睡太沉了。“
“那就好，“林薇打了個哈欠，聲音里透著困倦，“對了，你昨天說在舊貨市場淘到個古董鏡，什么樣的？發來看看啊，我最近正研究這些老物件呢，說不定能給你估個價。“
古董鏡。
夏夢瑤的心猛地一沉，像墜了塊冰。她看向畫室的方向，陽光還沒照到那里，門口的陰影深得像個洞，黑黢黢的，看不清里面的東西。
“我......我今天不太舒服，下次吧。“她匆匆掛了電話，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好幾次才按對掛斷鍵。起身時，膝蓋傳來一陣鈍痛，低頭一看，青了好大一塊，泛著難看的紫黑色；掌心的掐痕也結了痂，暗紅色的，像塊干涸的血漬。
不是幻覺。
她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清晨的風帶著點涼意，吹得她打了個寒顫。樓下的花壇里，年糕蹲在月季花叢旁，正對著她家的窗戶，綠眼睛在陽光下亮得驚人，里面滿是警惕。看見她時，橘貓“喵“了一聲，聲音尖細，轉身就跑，尾巴翹得老高，像是在逃命。
夏夢瑤深吸一口氣，空氣里有清晨的青草香，可她還是覺得喉嚨發緊。她轉身走向畫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得厲害。
畫室的門虛掩著，露出一條縫。里面彌漫著松節油和灰塵的味道，混雜著顏料特有的酸氣，是她聞了五年的味道，此刻卻覺得陌生又刺鼻。折疊床上的被子堆得亂七八糟，被角拖在地上，沾了些顏料；畫架上還繃著半張沒畫完的風景，遠山的輪廓已經勾勒好，就差填色了。
她的目光落在墻角的舊畫具箱上。
箱子是打開的，蓋歪歪斜斜地搭在旁邊，里面的顏料和畫筆都被翻了出來，堆得像座小山，水彩紙散了一地。而那面青銅鏡，就躺在箱子的最底層，鏡面朝上。
不知什么時候，鏡面上的綠銹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暗沉的銀白，像蒙著層薄冰。邊緣的纏枝蓮紋雕刻得很精致，花瓣層層疊疊，只是花瓣的縫隙里卡著些黑糊糊的東西，結成了硬塊，像干涸的泥，又像......凝固的血。
夏夢瑤蹲下身，指尖懸在鏡面上，幾厘米的距離，卻像隔著條深溝。她能感覺到一股涼意從鏡面往上冒，帶著種陳腐的氣息，像打開了塵封多年的舊箱子。
她不知道這鏡子是什么時候被翻出來的——昨天她明明把它塞在箱底，還用塊布蓋著；也不知道昨晚的怪事是不是它引起的。可后頸的印記，鏡中人的笑，還有門口拖沓的腳步聲，都像一張網，正從四面八方收緊，勒得她喘不過氣。
必須把這面鏡子處理掉。扔掉，或者砸碎，總之，不能再留在家里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青銅鏡突然亮了一下。
不是反射陽光的亮，是鏡面自己透出的光，淡青色的，像浸在水里的玉石，柔和卻又詭異。夏夢瑤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見鏡面上映出了自己的臉，蒼白，眼下有濃重的青黑，和平時沒什么兩樣。
直到她看見鏡中自己的眼睛。
瞳孔里，映出的不是畫室的景象，不是散落的畫筆和顏料，而是一片濃稠的黑暗。純粹的黑，沒有任何光，像深不見底的潭水。黑暗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蠕動，細細密密的，像無數條糾纏的蛇，又像女人散開的長發，在水里緩緩漂動。
鏡中的“夏夢瑤“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陰影。嘴角又開始上揚，這次的笑意更深，連眼角都堆起了細紋，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它的唇動了動，幅度很小，像是在說什么。
夏夢瑤鬼使神差地湊得更近了些，鼻尖幾乎要貼到鏡面上。冰冷的涼意透過空氣滲過來，凍得她鼻尖發紅。她聽見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聲音，像從生銹的鐵管里擠出來的氣音，又輕又澀：
“該換......了。“
“啊！“夏夢瑤猛地后退，后背撞在身后的畫具箱上。箱子被撞得翻倒在地，畫筆和顏料滾了一地，青銅鏡也“哐當“一聲摔了出去，撞在墻角的暖氣片上，發出刺耳的響聲。鏡面朝上，依舊泛著冷光，像只睜開的眼睛。
她連滾帶爬地沖出畫室，反手鎖上門，鑰匙在鎖孔里轉了兩圈，“咔噠“兩聲，才稍微松了口氣。后背抵著門板滑坐在地，心臟還在瘋狂跳動，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畫室里安靜了幾秒，然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很輕，像是布料摩擦地板，又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著門板，從里面，一下，又一下，不急不慢的。
夏夢瑤抱著膝蓋，死死咬著嘴唇才沒讓自己哭出來。血腥味又在舌尖彌漫開來，這次是從咬破的嘴唇里滲出來的。她知道，從昨晚午夜十二點那刻起，有什么東西已經跟著她了。它藏在鏡子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看著她，模仿她，一點點侵蝕她的生活，等著一個機會，把她徹底換掉。
而現在，那個機會似乎越來越近了。
窗外的陽光越發明媚，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光斑，暖得讓人發困。可夏夢瑤卻覺得渾身冰冷，像被泡在冬天的湖里，寒意從骨頭縫里往外冒。她抬起頭，看向客廳那面巨大的落地鏡，鏡面光滑得能照出墻上每一道細微的裂紋，連她此刻蒼白的臉、驚恐的眼神，都映得清清楚楚。
鏡子里，她的影子正靜靜地站著，嘴角似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