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半的陽光，像被揉碎的金箔，斜斜地打在“星途設計”公司的玻璃旋轉門上。林晚星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剛烤好的咖啡豆香氣，混雜著城市清晨特有的、淡淡的尾氣味道。她下意識地緊了緊懷里的設計圖冊，牛皮紙封面被手心的汗濡濕了一小塊。

今天是她正式入職的第一天，也是她職業生涯里，第一次以主設計師的身份，參與到市中心“云境大廈”的競標項目中。

“林設計師，這邊請，王總監已經在會議室等你了。”前臺小姑娘笑著指引她，聲音甜得像加了蜜的檸檬水。

林晚星點頭道謝，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這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格外清晰，像在敲打著她緊繃的神經。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穿著——一身簡潔的米白色西裝套裙，是昨晚特意從衣柜深處翻出來的，熨燙得一絲不茍，卻還是掩蓋不住些許廉價的質感。

和周圍穿著高定套裝、妝容精致的同事比起來，她像一株剛從郊外移栽過來的綠植，帶著點格格不入的生澀。

“別緊張，林晚星，你能拿到這個機會，靠的是實力。”她在心里默念，推開會議室門的瞬間，臉上已經掛好了恰到好處的微笑。

會議室里坐著五個人，為首的王總監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戴著細框眼鏡，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她掃了林晚星一眼，指了指桌角的空位：“坐。資料都帶齊了？”

“齊了，王總監。”林晚星將設計圖冊遞過去，指尖微微發顫。

這是她熬了整整三個月的心血。從最初的草圖構思，到后來幾百次的修改，再到最后的模型搭建，每一個細節都凝聚著她對“城市與自然共生”的理解。她在設計里加入了貫穿整棟大廈的垂直綠化帶，用錯落有致的空中花園連接不同的樓層，試圖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開辟出一片能讓人與自然呼吸與共的空間。

王總監翻圖冊的動作很慢，紙張摩擦的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里被無限放大。林晚星的心跳越來越快，像有只不安分的兔子在胸腔里橫沖直撞。

“想法倒是不錯，”王總監終于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但太理想化了。你知道維護這樣一個垂直綠化帶，每年要多花多少成本嗎？”

“我做過預算，”林晚星立刻接話，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緊，“通過選用本地適應性強的植物，再加上智能灌溉系統，成本可以控制在總運營費用的8%以內，而且……”

“8%？”旁邊一個戴金表的男人嗤笑一聲，“林設計師，你是剛從學校出來吧？實際運營中，隨便一個突發狀況，這個數字就能翻一倍。我們是做生意，不是搞慈善。”

林晚星攥緊了手心，指甲深深嵌進肉里。她知道對方說的是現實，可她就是不甘心。難道所有的設計，都只能向成本和利潤低頭嗎？

“張經理說得有道理，但我認為，”王總監打斷她的話，合上設計圖冊，“這個方案的核心概念很新穎，值得一試。下午兩點，‘深筑事務所’的人會過來考察，你準備一下，到時候由你負責講解。”

“深筑事務所？”林晚星愣了一下。

那可是業內的神話。由顧深一手創辦，短短五年就成為了國內頂尖的設計事務所，經手的項目個個都是地標級建筑。而顧深本人，更是一個傳奇——據說他三十歲不到就拿遍了國際大獎，卻極少出現在公眾視野里，性格冷淡孤僻，對合作方的要求苛刻到近乎變態。

“‘云境大廈’的投資方指定要和深筑合作，”王總監看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絲審視，“能不能拿下這個項目，就看你下午的表現了。”

林晚星的心臟猛地一跳，既有壓力，又有一絲隱秘的興奮。如果能得到顧深的認可，是不是意味著，她的理念并非不切實際？

“我會努力的。”她挺直脊背，鄭重地說。

回到臨時分配的工位，林晚星立刻開始修改方案。她把上午被質疑的地方逐一標注出來，查資料、算數據，試圖找到最完美的解決方案。窗外的陽光漸漸升高，透過百葉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中悄然溜走。

中午十二點半，她終于改完了最后一版圖紙。肚子餓得咕咕叫，她才想起自己還沒吃午飯。拿起手機剛想點外賣，卻想起下午要見顧深，還是得再熟悉一遍方案。

“算了，先去打印出來再說。”她拿起U盤，快步走向位于十六樓的打印室。

公司在二十二樓，打印室卻設在十六樓，據說是為了讓員工多走動走動，勞逸結合。林晚星以前覺得這個規定很離譜，現在卻有點慶幸——正好可以趁機活動活動僵硬的脖頸。

電梯在十二樓停下，門緩緩打開。外面站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淺灰色的高定西裝，身姿挺拔如松。五官輪廓深邃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緊抿，下頜線的弧度利落得像用直尺畫出來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漆黑深邃，像結了冰的湖面，沒什么溫度，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

林晚星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想讓對方先進來。

男人走進電梯，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雪松味，清冽干凈，卻又透著一絲疏離。他按下了十六樓的按鈕，指尖修長，骨節分明。

電梯門緩緩合上，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兩人淺淺的呼吸聲。林晚星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低頭看著懷里的圖紙。

就在這時，電梯突然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林晚星重心不穩，手里的圖紙嘩啦啦散落一地，懷里還抱著的那杯剛買的熱咖啡，也脫手而出，直直地潑向了旁邊的男人。

“啊！”她驚呼一聲，眼睜睜看著深褐色的液體在男人潔白的襯衫上洇開，像一朵迅速綻放的丑陋花朵。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林晚星的大腦一片空白，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她闖大禍了。看這男人的穿著打扮，身份絕對不一般，萬一他是……

“對、對不起！真的非常抱歉！”她手忙腳亂地蹲下去撿圖紙，又想掏紙巾給對方擦衣服，結果手忙腳亂之下，反而把更多的圖紙碰散了。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她慌亂的樣子。他的目光落在她散落的圖紙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林晚星更加慌了，臉頰燙得能煎雞蛋。她胡亂地從包里翻出紙巾，遞到男人面前，聲音帶著哭腔：“先生，我幫你擦擦……或者，這件衣服多少錢，我賠給你！”

男人終于有了反應。他沒有接紙巾，而是彎腰，動作優雅地撿起了一張飄到他腳邊的圖紙。

那是她畫的垂直綠化帶的細節圖，上面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了植物的種類和生長周期。

林晚星看著他拿起圖紙，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會不會覺得她的設計很可笑？

男人的手指輕輕拂過圖紙上的線條，目光專注，像是在審視一件藝術品。幾秒鐘后，他把圖紙遞給她，語氣平淡無波：“沒關系。”

這三個字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讓林晚星愣住了。她以為會得到一頓斥責，至少也是冷臉，沒想到他竟然這么輕易就原諒了她。

“謝、謝謝先生。”她接過圖紙，臉頰更燙了，“您的衣服……”

“不用了。”男人打斷她的話，看了一眼電梯顯示屏，“十六樓到了。”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男人率先走了出去。林晚星看著他挺拔的背影，以及那片醒目的咖啡漬，心里充滿了愧疚。她趕緊撿起剩下的圖紙，也跟著走出了電梯。

打印室就在走廊盡頭，林晚星快步走過去，卻發現那個男人也站在打印室門口，手里拿著一個U盤。

原來他也是來打印東西的。

林晚星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小聲說：“先生，真的很抱歉，要不我幫您把衣服送去干洗吧？”

男人轉過頭，目光落在她懷里的圖紙上，眼神依舊沒什么溫度：“不用。”

說完，他推門走進了打印室。

林晚星看著緊閉的門，無奈地嘆了口氣。她走到旁邊的等候區坐下，整理著散落的圖紙。剛才太慌亂了，有幾張圖的邊角都被折壞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撫平。

就在這時，打印室的門開了，男人拿著一疊文件走了出來。他經過林晚星身邊時，腳步頓了一下。

“你的設計，”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悅耳，“想法不錯。”

林晚星猛地抬起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看到了她的設計，而且還給出了肯定？

男人沒有再多說什么，轉身離開了。林晚星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也許，下午的會面，并不會那么糟糕。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進了打印室。

下午一點五十分，會議室里已經坐滿了人。王總監特意叮囑過，深筑事務所的人非常注重時間觀念，絕對不能遲到。

林晚星提前十分鐘就到了，手里拿著打印好的方案，反復檢查著每一個細節，確保沒有遺漏。她的心跳得很快，手心又開始冒汗。

“別緊張，晚星，你可以的。”她對自己說。

兩點整，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王總監第一個站起來，臉上堆著熱情的笑容：“顧總，歡迎歡迎！”

顧總？

林晚星猛地抬頭，看到門口走進來的人時，瞬間石化了。

為首的那個男人，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身姿挺拔，氣質清冷。不是別人，正是上午在電梯里被她潑了一身咖啡的那個男人！

他就是顧深？

林晚星的大腦一片空白，臉頰“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第一次見到這位業內傳奇。

顧深的目光掃過會議室，當落在林晚星身上時，微微頓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他沒有表現出任何認識她的樣子，徑直走到主位坐下，動作從容不迫。

“顧總，這位是我們公司的新銳設計師林晚星，這次的方案，主要是由她負責的。”王總監熱情地介紹道。

林晚星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讓她渾身不自在。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走到顧深面前，伸出手，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顫：“顧總，您好，我是林晚星。”

顧深看著她伸出的手，沒有立刻握住，而是目光平靜地看著她，幾秒鐘后，才緩緩伸出手，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他的手指微涼，觸感細膩。

“你好。”他的聲音和上午一樣，低沉悅耳，卻沒什么溫度。

林晚星趕緊收回手，手心已經全是汗。她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感覺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濕了。

會議正式開始，王總監先介紹了公司的基本情況，然后示意林晚星上臺講解方案。

林晚星深吸一口氣，拿著激光筆走上臺。她站在投影幕布前，看著臺下顧深那雙深邃的眼睛，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定了定神，開始講解自己的設計理念。

“各位好，我是林晚星。關于‘云境大廈’的設計方案，我的核心理念是‘城市與自然共生’……”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將方案的細節娓娓道來。從整體的建筑結構，到垂直綠化帶的設計，再到節能環保的材料選擇，每一個部分都講解得清晰透徹。

她能感覺到，顧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銳利得像是在審視一件精密的儀器，讓她渾身緊繃，卻又不敢有絲毫懈怠。

講解結束后，會議室里一片安靜。王總監緊張地看著顧深，大氣都不敢喘。

顧深沒有立刻說話，他拿起桌上的方案，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動作緩慢而專注。

林晚星的手心攥得發白，等待著他的評判。是好是壞，至少給個準話啊。

幾分鐘后，顧深合上了方案，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林晚星。

“你圖紙上那個貫穿建筑的綠化帶，”他開口，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會議室，“考慮過不同季節的維護成本嗎？”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又是這個問題。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條理清晰地回答：“顧總，關于這一點，我做過詳細的預算和調研。我選擇的都是適應力強、四季常綠的本地植物，冬季不需要特別的保溫措施，夏季的灌溉系統也采用了智能感應技術，可以根據土壤濕度自動調節水量，大大降低了維護成本……”

她一口氣說完，后背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

顧深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等她說完，他微微頷首：“嗯。”

一個簡單的字，聽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林晚星的心懸在半空，不知道該說什么。

就在這時，顧深忽然又問：“如果遇到極端天氣，比如暴雨或者臺風，這些植物的固定措施，能保證安全嗎？”

這個問題，林晚星沒有在方案里詳細寫過。她愣了一下，隨即快速在腦海里組織語言：“顧總，我們在設計時考慮到了這一點。所有的植物盆栽都采用了特制的固定裝置，底部有防滑墊和卡扣，可以承受十級臺風的風力。而且，綠化帶的邊緣設置了高于地面十五厘米的擋板，暴雨時可以防止泥土流失……”

她一邊說，一邊在心里慶幸自己提前做了充足的準備。

顧深聽完，沒有再提問。他轉頭對身邊的助理低聲說了幾句什么，然后站起身。

“王總監，”他對王總監說，“方案我們會帶回研究，三天后給你們答復。”

王總監連忙站起來：“好的好的，顧總慢走。”

顧深點了點頭，轉身向門口走去。經過林晚星身邊時，他的腳步頓了一下，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細節需要打磨。”

說完，他徑直走出了會議室。

林晚星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細節需要打磨。

這算是……認可了她的想法嗎？

她看著緊閉的門，心里五味雜陳。有緊張，有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

至少，她沒有搞砸。

王總監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錯，晚星，表現得很好。”

林晚星勉強笑了笑，心里卻一直在回味顧深最后那句話。

細節需要打磨。

她知道，這意味著她的方案還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但同時也意味著，顧深并沒有完全否定她的設計。

也許，她真的有機會。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透過玻璃灑在會議室的桌面上，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林晚星看著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心里暗暗下定決心。

不管結果如何，她都會把這個方案做到最好。

因為這不僅是她的工作，更是她的夢想。

而那個在電梯里留下淡淡雪松味的男人，和他那句“想法不錯”，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她不知道的是，走出星途設計公司的顧深，坐進車里后，對身邊的助理說：“把星途那個林設計師的資料，整理一份給我。”

助理愣了一下：“顧總，您是想……”

顧深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眼神深邃：“這個方案，有點意思。”

助理點了點頭：“好的，顧總。”

車子緩緩駛離，匯入了城市擁堵的車流。陽光透過車窗，在顧深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讓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而此刻的林晚星，還在會議室里，對著自己的設計圖，開始了新一輪的修改。她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卻又充滿了干勁。

她不知道，這場始于電梯驚魂的相遇，將會如何改變她的人生。她只知道，從今天起，她的世界里，多了一個需要追逐的目標。

一個名叫顧深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