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獸的咆哮漸歇時,寒泉邊的霧氣已濃得化不開。沈清辭的傷口在靈熊蓮花印的暖意中漸漸收口,卻仍脫力般靠在石壁上,白衣上的血跡被水汽暈成大片暗紅,像幅潑墨的畫。
“師尊扶我一把。”他朝我伸出手,指尖還沾著未干的血珠。我猶豫著搭上他的手腕,卻被他猛地一帶,跌進他懷里——寒泉的涼意混著他身上淡淡的藥香,瞬間漫過鼻尖,領口蹭到他鎖骨處的胎記,燙得我心口一縮。
“放開。”我掙扎著想起身,他卻收緊手臂,下巴抵在我發頂,聲音帶著傷后的沙啞:“就一會兒。”他的呼吸拂過耳尖,“小時候發燒,師尊也是這樣抱著我喂藥的,忘了嗎?”
記憶突然翻涌上來。那年他才十二歲,練劍時不慎被魔氣侵體,高燒不退,整夜說著胡話。我守在他榻前,用靈力替他驅邪,累極了就趴在床邊睡,醒來時總發現他攥著我的衣袖,像抓著救命稻草。
“那時候你還小。”我偏過頭,避開他灼熱的目光,“現在……”
“現在也沒多大。”他打斷我,指尖輕輕劃過我鬢角的碎發,“在師尊眼里,我難道永遠是那個需要喂藥的孩子?”他的拇指擦過我的唇,帶著薄繭的觸感讓我渾身一僵,“可我看師尊,早就不是單純的師徒了。”
靈熊不知何時蜷在角落睡著了,呼嚕聲震得寒泉泛起漣漪。沈清辭突然低頭,吻落在我眉心,輕得像羽毛。“三年前及冠禮,”他聲音發顫,“我在酒壇里藏了封信,想告訴師尊……我心悅你。可第二天去看,酒壇空了,信卻還在。”
我猛地想起那壇被我分給弟子們的“醉流霞”。原來他藏了那樣的心思,而我竟渾然不覺,還笑著夸他“長大了,懂得釀好酒了”。
“清辭,我們……”
“噓。”他捂住我的嘴,眼神暗得像深潭,“別說那些規矩道理。在這里,沒有師尊和弟子,只有沈清辭和你。”他的吻順著眉心往下,落在鼻尖,唇角,帶著不容抗拒的執拗,“讓我任性一次,好不好?”
寒泉的水汽凝成水珠,順著石壁滾落,像誰在無聲落淚。我閉上眼,任由他撬開齒關——他的吻帶著傷后的腥甜,卻又溫柔得不像話,像他練劍時總留的那三分余地,明明可以步步緊逼,卻偏要等我卸下心防。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松開我,額頭抵著我的額頭,呼吸交纏。“師尊的唇,和我想的一樣甜。”他笑起來時,眼里有細碎的光,像落滿了星辰。
我別過臉,看見他肩頭的傷口又滲出血來,忙伸手去按,卻被他握住手腕按在自己心口。“別管傷口,”他望著我的眼睛,“摸摸這里,它在為誰跳?”
掌心下的心跳又快又急,像擂鼓般震得我指尖發麻。我突然想起母親留下的那封信,字跡已經模糊,只記得最后一句:“血脈若成縛,不如隨心而去。”當年不懂其中意,此刻被他滾燙的目光包裹著,才驚覺所謂倫理枷鎖,在這洶涌的情意面前,竟輕得像層薄紙。
“此地不宜久留。”我抽回手,聲音還有些發啞,“我先替你處理傷口,天亮后尋路出去。”
沈清辭沒再糾纏,只是乖乖坐好,任由我解開他的衣襟。白衣滑落時,露出精瘦的脊背,上面有幾道陳年的疤痕——那是十五歲那年,他替我擋下魔修的偷襲,被劍氣劃的。當時我心疼得掉淚,他卻笑著說“能替師尊受傷,是弟子的福氣”。
“還疼嗎?”我指尖撫過那些疤痕,靈力順著指尖注入,帶起一陣暖意。
“早不疼了。”他轉過身,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他胸口,“但這里,每次看到師尊,都會疼。”他的目光落在我發間的玉簪上,“就像這玉簪,明明是一對,卻被硬生生分開了這么多年。”
處理完傷口,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寒泉邊的石壁后竟有個天然的石洞,干燥干凈,還鋪著厚厚的苔蘚。沈清辭抱來些枯枝,用靈力點燃,火光瞬間驅散了寒意,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交疊成一片。
“師尊睡會兒吧,我守著。”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作響。
我確實累了,靠在石壁上沒多久就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輕輕將我攬進懷里,動作小心翼翼,像捧著易碎的珍寶。我沒有睜眼,任由自己蜷縮在他懷里,聽著他平穩的心跳,聞著他身上熟悉的藥香——原來被他抱著的感覺,是這樣安心。
醒來時,火堆已快燃盡,晨光從石洞縫隙里漏進來,照在沈清辭的臉上。他睡著了,眉頭卻微微皺著,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穩的夢。我伸手想撫平他的眉,指尖剛碰到,就被他反手抓住。
“師尊沒走?”他猛地睜眼,眼里帶著驚慌,看清是我,才慢慢松了口氣,“我夢到你丟下我,一個人走了。”
“傻話。”我抽回手,臉頰有些發燙,“我去哪?”
他突然笑了,湊近我耳邊低語:“去一個沒有我的地方。”他的氣息拂過耳廓,“但我不會讓你走的。就算是綁,也要把師尊綁在身邊。”
話音剛落,洞外傳來靈熊的吼聲。我們出去一看,只見寒泉中央的石臺上,不知何時浮出個青銅盒,盒蓋上的紋路與玉佩、蓮花印如出一轍。沈清辭伸手去拿,盒蓋打開的瞬間,射出一道金光,映得整個鎖靈淵底亮如白晝。
盒里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兩卷泛黃的卷宗。我展開其中一卷,竟是母親的手記,里面詳細寫著當年的隱情——原來她并非沈家主母,而是被擄來的修士,生下我和沈清辭后,怕我們被宗族迫害,才將剛出生的他送到青嵐宗附近,又把我托付給好友撫養,只留下兩支玉簪作為憑證。
“所以,我們不是……”我聲音發顫,難以置信地看向沈清辭。
“不是同父同母。”他拿起另一卷卷宗,是沈家的族譜,“師尊看這里,母親的名字旁標注著‘外室’,而我的生父,與師尊的生父,只是同族兄弟。”
也就是說,我們雖有宗族血脈牽扯,卻并非禮法不容的親兄妹。
沈清辭突然將我攬進懷里,力道大得像要將我揉進骨血里。“聽到了嗎?”他聲音里帶著哽咽,“我們可以的。”他低頭吻我,這次的吻帶著失而復得的狂喜,滾燙而急切,“師尊,我們可以在一起的。”
靈熊在一旁嗷嗷直叫,用爪子拍著青銅盒,像是在替我們高興。寒泉的水流突然變得溫暖,映出我們交握的手,和那兩支終于能光明正大靠在一起的玉簪。
“清辭。”我抬手摟住他的脖子,回應著他的吻,“別說綁,我跟你走。”
無論去什么地方,只要身邊是他,就好。
火堆徹底熄滅時,沈清辭背著我往鎖靈淵外走。靈熊跟在后面,嘴里叼著那個青銅盒,時不時用腦袋蹭蹭我的腳踝。晨光穿過霧氣,在他發間織成金色的網,我靠在他背上,聽著他平穩的心跳,突然覺得,那些年的師徒名分,那些所謂的血脈束縛,都不過是為了這一刻的相遇鋪墊。
“師尊在想什么?”他低頭問,聲音透過脊背傳來,帶著震震的暖意。
“在想,”我輕輕咬住他的耳廓,“下山后,先去買兩壇醉流霞。”
他腳步一頓,隨即笑出聲,笑聲在山谷里回蕩,驚起一群飛鳥。“好,”他說,“還要買桂花糕,師尊愛吃的那種。”
陽光徹底驅散了鎖靈淵的黑霧,照亮了前路。我知道,從今往后,江湖路遠,道途漫漫,但只要身邊有他,有靈熊,有這纏纏繞繞卻終究圓滿的情意,再難的關,也能笑著闖過去。就像這兩支玉簪,分開時各有各的孤寂,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