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沈知夏騎著自行車來到鎮上,手里攥著陸遠川寫的藥方。
「夜交藤10g、茯神6g、炒酸棗仁5g、合歡皮3g、蜜炙甘草2g」
老仁和堂的藥鋪里,藥香濃郁。柜臺后的老掌柜戴著老花鏡,慢悠悠地抓藥,每一樣都仔細稱量。
“夜交藤要藤心,茯神帶松根的,合歡皮得是酉時采的……”沈知夏照著陸遠川的叮囑一一確認。
老掌柜笑了:“小姑娘懂行啊,這方子講究。”
沈知夏搖頭:“是朋友寫的,他比較懂。”
買完藥,她順路去了菜市場。
菜市場人聲嘈雜,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沈知夏挑了幾樣新鮮蔬菜,正準備離開時,忽然聽到一陣孩子的哭聲。
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孩站在路邊,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嘴里喊著“媽媽”。周圍人來人往,卻沒人停下。
沈知夏蹲下身,從口袋里摸出一顆桂花糖——早上出門前,她隨手從雜貨店的糖罐里拿了幾顆。
“別哭,吃顆糖好不好?”她輕聲哄著,把糖遞過去。
小女孩抽抽搭搭地接過糖,含在嘴里,甜味讓她漸漸止住了哭聲。沈知夏陪她站在原地,一邊等家長,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天。
沒過多久,一對年輕夫婦急匆匆地跑過來,媽媽一把抱住小女孩,連聲道謝。
“真是麻煩您了!”孩子的父親滿臉感激,從菜籃里拿出一把新鮮的茼蒿,“這是我們剛買的,您帶回去嘗嘗吧。”
沈知夏本想推辭,但對方執意要送,她只好笑著收下。
回程的路上,自行車籃里裝著藥材和茼蒿,風輕輕吹過,帶著淡淡的藥香和蔬菜的清新。
她想,午餐的飯桌上,應該會多一道蒜炒茼蒿。
自行車拐過村口的榕樹,遠處傳來小學放學的鐘聲。孩子們三五成群地涌出校門,嬉笑聲灑了一路。
沈知夏正想著待會兒的茼蒿湯要加多少枸杞,忽然聽見一聲清脆的喊叫——
“知夏姐姐!”
小樂背著書包,站在田埂邊朝她揮手。他笑得燦爛,可眼下的青黑卻依舊明顯,像是被誰用淡墨暈染了一圈。
沈知夏皺眉。上回給的安神香囊,難道沒起作用?
【病癥并非一朝一夕可愈】
【檢測到現有食材:新鮮茼蒿】
【推薦食譜:茼蒿枸杞雞蛋湯(安神補氣+助眠)】
系統光幕在眼前閃爍,沈知夏當即剎車,單腳撐地:“小樂,中午來姐姐家吃飯!”她伸手捏了捏男孩瘦削的臉頰,“給你煮補湯,瞧你這小身板。”
“真的嗎?”小樂眼睛一亮,隨即又猶豫,“可是阿嬤說不能隨便去別人家……”
“那老板娘家介意多添一雙筷子嗎?”
溫潤的嗓音從身后傳來。沈知夏回頭,只見陸遠川不知何時站在了榕樹蔭下,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沾著的幾點泥痕,像是剛采完藥回來。
小樂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地跑過去拉住陸遠川的衣角。
沈知夏挑眉:“陸老師今天不忙?”
“教案改完了。”他彎腰提起她車籃里的藥材包,“茯神要先用山泉水泡兩小時,我可以幫忙。”
三人沿著田埂往雜貨店走去。小樂走在中間,一手牽著沈知夏的自行車后座,一手拽著陸遠川的皮帶扣,活像只被兩人拎著走的快樂小風箏。
陽光把影子拉得很長,茼蒿的清香混著藥包里的苦香,飄散在初夏的風里。
雜貨店的后院飄著淡淡的藥香。
沈知夏系著圍裙在廚房忙碌,鍋鏟翻炒的聲音混著茼蒿的清甜香氣飄到前廳。小樂趴在柜臺邊寫作業,鉛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偶爾遇到不會的題目,他偷偷瞄一眼正在整理藥材的陸遠川,又趕緊低下頭——
“直接問。“陸遠川頭也不抬地拎起一株茯神,“這題是不是要用兔子的數量減去雞的數量?“
小樂瞪圓眼睛:“陸老師怎么知道......“
“你們上周的數學卷子是我批的。“他甩了甩藥材上的水珠,嘴角微揚,“錯題都長一個樣。“
后院傳來沈知夏的喊聲:“小樂!作業不懂就問陸老師,別怕啊!“
陸遠川輕笑出聲。他在學校可是被孩子們追著要糖吃的存在,哪有人會怕他?
陽光透過山櫻樹的枝葉,斑駁地灑在青石板上。陸遠川忽然停下動作,仰頭望著枝頭——嫩粉的花苞比往年早了兩周綻放,有幾朵已經舒展花瓣,在風里輕輕顫動。
“老板娘家這棵老山櫻,“他指尖撫過樹干,“今年開得特別早。“
“開花就開花唄。“沈知夏的聲音混著炒菜聲從廚房飄來,“正好我可以在樹下擺張藤椅看書。“
陸遠川搖頭,卻不再多言。他取來竹籃,開始收集那些剛落下的完整花瓣。動作輕柔得像在拾取易碎的瓷器,偶爾用隨身銀針撥開糾纏的枝葉。
沈知夏捧著湯鍋走出來時,看見他正將裝滿櫻花的竹籃輕輕放在柜臺下方。
“你摘花做什么?“她好奇地問。
陸遠川捻起一片花瓣對著光:“制香用的,初綻櫻的香氣最干凈。“他頓了頓,像是隨口補充,“釀梅子酒也不錯。“
這句話讓沈知夏心頭莫名一跳,但鍋里的茼蒿枸杞湯正冒著熱氣,小樂已經餓得趴在桌邊眼巴巴地等著。她搖搖頭,把突如其來的異樣感拋到腦后。
三人圍坐在木桌前,湯面浮著的枸杞像紅寶石般瑩潤。誰也沒注意到,后院的櫻樹在風里又落下幾瓣花,其中一片正巧飄進沈知夏早上買藥的紙袋里。
飯后的陽光斜斜地穿過紗窗,在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小樂的腦袋一點一點地往下沉,最終“咚“地輕輕磕在桌沿。
陸遠川立即豎起食指抵在唇前,另一只手已經取下掛在椅背的外套。他動作嫻熟地將外套覆在小樂肩上,還順手把歪斜的衣領理正——那精準又輕柔的架勢,活脫脫就是在教室里照顧午睡學生的模樣。
“喂!“沈知夏壓低聲音瞪他,“這里又不是學校,怎么能讓孩子趴桌子睡?“她輕手輕腳地抱起小樂,“客房就在隔壁啊。“
男孩在移動中無意識地蹭了蹭她的肩膀,懷里緊緊摟著那只殘缺的小熊玩偶。右眼的紐扣早已脫落,露出里面發黃的棉絮。
回到前廳時,陸遠川已經開始研磨藥材。石臼與藥杵碰撞出清脆的聲響,茯神的清香混著蜂蜜的甜膩在空氣中交織。他手腕施力的角度極其講究,每研磨七下就順時針攪動一次——這是古法“七碾一調“的制香秘技。
沈知夏支著下巴看了會兒,突然覺得眼皮發沉。那些枯燥的研磨動作,看久了竟像某種催眠儀式。她打了個哈欠,從柜臺底下抽出那本積灰的《本草綱目》。
書頁停在“茯神“條目,泛黃的紙頁上還有外婆用鉛筆寫的批注:
“偽品多,真者木心旁有金絲為記。“
她忍不住探頭看向陸遠川正在處理的藥材——果然,那些被劈開的茯神塊莖中,隱約可見縷縷金線。
“還真有金絲......“她小聲嘀咕,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那里有個被茶水暈染的痕跡,形狀像半片櫻花。
陸遠川的銀針突然在臼沿輕敲三下。他抬頭望向窗外漸斜的日頭,又看了看熟睡的小樂,最終目光落在沈知夏指間的書頁上。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將研磨好的藥粉倒入蜂蠟,開始揉制安神香丸。
風從后院吹來,幾片櫻花瓣飄過窗欞。其中一片正好落在《本草綱目》的茯神插圖上,蓋住了那行小字:
“合歡皮佐之,可解莨菪毒。“
日影西斜,窗欞的影子漸漸拉長。陸遠川將裹好蜂蠟的藥丸仔細收入紫竹筒,蠟封在夕陽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澤。
“得用文火煨三十六小時。“他收拾著藥碾,“我帶回去處理,老爺子能幫忙看火。“
沈知夏這才從書頁間抬起頭,恍惚間有種時空錯位感——仿佛上一秒還沉浸在字里行間,轉眼已是黃昏。她手邊的《本草綱目》正翻到“狗尾草“一節,粗糙的手繪圖旁標注著:“清熱利濕,治癰瘀“。
“看這么入神?“陸遠川瞥見書頁內容,“有疑問?“
“就是覺得......“她指尖輕撫過插圖,“這種被我們當雜草的東西,居然能治病。“
陸遠川拿起竹筒的動作頓了頓。筒身映著晚霞,在他掌心投下細長的影子,像極了插圖里那株狗尾草的輪廓。
“城里人眼里是破草,鄉下孩子眼里是玩具。“他用銀針挑掉竹筒縫隙多余的蜂蠟,“但在懂它的人手里——“
針尖忽然閃過一點金芒,恰似書頁上狗尾草穗子被夕陽鍍的邊。
“就是救命的藥。“
沈知夏望著他被余暉描摹的側臉,忽然想起外婆常說的話:“春天的東西,撿起來都是錢。“
她合上書,封面的“本草綱目“四個字已經磨得發亮。后院的山櫻樹沙沙作響,幾片花瓣飄進窗來,落在方才讀過的書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