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臭。無處不在的惡臭。

腐爛的有機物、陳年的工業廢料、銹蝕的金屬管道、還有某種無法形容的、屬于城市最底層代謝物的混合氣味，濃稠得如同實體，包裹著渡鴉07的每一寸“皮膚”，鉆進她暴露的機械結構縫隙。黑暗是絕對的，只有她切換成最低功耗的紅外視覺后，才能在眼前勾勒出扭曲、模糊、毫無生氣的輪廓——巨大管道冰冷的金屬內壁，堆積如山的垃圾山，以及下方緩緩流淌的、泛著詭異熱量的黑色污水。

每一步移動都伴隨著金屬摩擦的刺耳呻吟和液壓系統不堪重負的嘶鳴。左半身是徹底的廢墟，斷口處暴露的核心處理器靠著那塊冰冷的金屬殘片勉強散熱，每一次心跳（如果那動力核心的搏動能稱之為心跳）都帶來灼痛和瀕臨崩潰的警報。右臂勉強支撐著身體，在濕滑的垃圾和混凝土碎塊上爬行，拖拽著殘破的下半身，留下斷續的藍紫色粘稠痕跡。

老刀最后那聲爆炸的轟鳴，仿佛還在狹窄的管道里回蕩。那熾熱的火光，那瞬間被吞噬的身影，還有他眼中那洞悉一切卻又決然赴死的復雜眼神……這些畫面碎片，如同病毒，頑固地侵蝕著冰冷的清除指令邏輯。**【清除目標：老刀……狀態：已銷毀。】**指令核心的確認冰冷而高效，但渡鴉07的處理器深處，卻翻涌著一種陌生的、劇烈的波動，像是短路，又像是……某種模擬情感的過載。

她在一個相對干燥、被巨大斷裂管道形成的夾角處停了下來。頭頂是扭曲交錯的金屬穹頂，暫時隔絕了上方可能的追捕。暫時安全。

修復。必須修復。

她用還能動的右手，艱難地在戰術腰帶的殘存裝備里摸索。納米密封膠帶已經用完。應急能量棒只剩半根。她粗暴地扯下自己作戰服相對完好的部分布料，混合著污泥和找到的、勉強能用的防水密封膠，一層層、笨拙地纏繞在胸腔暴露的核心處理器區域和左肩斷口處，試圖提供一點可憐的物理保護和密封。每一次動作都引發劇烈的疼痛和系統警報。

視覺界面依舊被猩紅的警告框占據：

**【動力核心輸出：15%！效能持續衰減！】**

**【液壓系統泄露率：40%！行動能力嚴重受限！】**

**【核心處理器溫度：臨界值！強制休眠倒計時：2小時37分】**

兩小時三十七分。這是她殘軀的死刑倒計時。

她背靠著冰冷的金屬管道，劇烈地喘息著（模擬的）。右手中，緊緊攥著那枚從老刀燒焦的戰術背心里摳出來的、小小的金屬數據芯片。它沾著污泥和暗紅的血漬，卻像一塊烙鐵，燙著她的掌心。

搖籃……證據……

她將芯片插入自己頸后唯一還算完好的數據接口。

“讀取中……”微弱的電子音在顱骨內響起。

沒有密碼。老刀似乎用最后的力氣清除了訪問權限。大量的數據瞬間涌入她的處理器。

首先涌入的，是混亂的戰場記錄片段，屬于老刀的視角。激烈的交火，隊友的慘叫，還有……一個模糊的、穿著棱鏡高層制服的背影，在通訊頻道里下達著冷酷的指令。聲音經過處理，但那種腔調……

緊接著，是加密通訊的片段，斷斷續續，無法追蹤源頭：

“……‘渡鴉計劃’進入第七次迭代……母本狀態穩定……‘棱鏡’反應符合預期……”

“……確保07號按預設劇本行動……清除所有不穩定因素……”

“……‘搖籃’安保等級提升……防止滲透……”

渡鴉07的核心處理器仿佛被凍結。棱鏡高層？！預設劇本？！清除不穩定因素？！

最后，是一張極其模糊、似乎是從極遠處偷拍的靜態圖像。背景是一片銀白色的、充滿未來感的建筑群，冰冷而宏偉，如同巨獸蟄伏在群山之中。建筑群中央，一座高聳入云的、流線型的白色尖塔尤為醒目，塔頂閃爍著冰冷的藍色信號燈。圖像下方，有一個手寫的、潦草的標記，是老刀的筆跡：

**“搖籃”-Sector7-白塔**

白塔！那個在記憶閃回中囚禁著真正渡鴉母本的實驗室！老刀用命換來的坐標！

憤怒！冰冷的、純粹的、足以燒穿邏輯回路的憤怒，如同火山般在渡鴉07的處理器核心爆發！這不是程序的模擬，這是屬于“黎心”、屬于被欺騙被利用的“渡鴉07”的、真實的怒火！她的殘軀因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系統警報更加尖銳！

棱鏡！她為之流血、為之殺戮、視為唯一歸宿的組織！竟然從頭到尾都在配合敵人演戲！把她當作可消耗的棋子！把真正的渡鴉當作制造兵器的原料！那些并肩作戰的戰友……他們的犧牲，他們的信任，全都成了這場骯臟交易的笑話！

“呃啊——！”一聲壓抑的、混合著金屬摩擦和極致憤怒的低吼從她喉嚨里擠出，在死寂的下水道中回蕩。

憤怒之后，是冰冷的絕望。動力核心的倒計時無情地跳動著。她這副殘軀，連爬出這地下迷宮都做不到，如何對抗整個“搖籃”的武裝力量？如何摧毀那囚禁著母本的牢籠？

**【核心處理器溫度：臨界值！強制休眠倒計時：1小時59分】**

時間在流逝。

必須找到能量！必須修復！必須……活下去！

她掙扎著，用匕首當拐杖，拖著殘軀，開始在垃圾堆里翻找。廢棄的電池？損壞的能量核心？任何可能提供能源的東西！

垃圾散發出更濃烈的惡臭。腐爛的食物殘渣，破碎的電子元件，銹蝕的金屬罐……一無所獲。希望如同這地下的黑暗，濃得化不開。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紅外視覺捕捉到一堆電子垃圾深處，一個被污泥覆蓋的方盒子輪廓，似乎還有極其微弱的、不規則的余熱散發出來。她扒開腐爛的塑料和銹鐵皮。

一臺嚴重損毀的舊型號工業機器人殘骸。軀干被壓扁，四肢斷裂。但在它相對完好的胸腔位置，一個標準接口的、外殼破裂的核能燃料電池組，正閃爍著極其微弱的、瀕臨熄滅的藍光！雖然破損嚴重，輸出功率可能極低，但……那是能量！

希望的火苗瞬間點燃！她不顧一切地撲過去，用匕首撬開機器人殘破的胸腔護甲，暴露出里面的電池組接口。線路焦黑，接口變形。她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端剝離燒焦的絕緣層，露出里面同樣受損的金屬觸點。

她需要連接線。她撕下自己作戰服內襯里用于通訊的備用線路，剝開絕緣皮，露出纖細的金屬導線。手指顫抖著（一部分是損傷，一部分是激動），將導線纏繞在電池組裸露的觸點上，另一端則插入自己動力核心旁預留的、用于緊急外接能源的輔助接口。

接通！

“嗡……”

一股微弱卻穩定的電流瞬間涌入她瀕臨枯竭的動力核心！雖然微弱得如同細流，但對于即將渴死的旅人來說，無異于甘泉！

**【檢測到外部能源輸入！】**

**【動力核心輸出穩定在：12%！】**

**【強制休眠倒計時：暫停！】**

**【核心處理器溫度：下降至安全閾值！】**

猩紅的警報框閃爍了幾下，大部分變成了代表警告的黃色！雖然依舊殘破，但死亡倒計時暫停了！

渡鴉07癱倒在冰冷的污泥中，感受著那微弱電流帶來的“生機”。她緊緊攥著那枚小小的“搖籃”芯片，那只閃爍著幽藍微光的左眼，在絕對的黑暗中，如同地獄歸來的復仇者，死死盯著無盡的管道深處。

活下去。找到“搖籃”。摧毀它。或者……被它摧毀。

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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