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側門外那條狹窄幽暗的巷道,仿佛永遠曬不到太陽,青石板縫隙里滲出陰冷的濕氣。隱歌剛剛邁出那道象征囚禁與污濁的高大門檻,尚未適應外面灰蒙蒙的天光,幾道高大、沉默如鐵塔般的身影便悄無聲息地堵死了巷口唯一的出路。
深青色勁裝,腰懸沈府特制令牌,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毫不掩飾的壓迫感。為首的侍衛長身形魁梧,一手隨意搭在腰間的鯊魚皮刀鞘上,拇指抵著刀鍔,只需輕輕一推,那雪亮的刀鋒便會彈出。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平板無波,卻字字砸在逼仄的空間里,激起冰冷的回音:“隱仵作留步。奉沈老爺之命,請過府一敘。”
“敘”字尾音剛落,巷口另一端也出現了同樣裝束的侍衛,徹底封死了她的退路。空氣瞬間凝固,巷子里只剩下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和對方身上散發的、帶著鐵銹與皮革味的冰冷氣息。沒有選擇,沒有余地。隱歌藏在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道尚未愈合的月牙形傷口,劇烈的刺痛讓她混亂的思緒強行凝聚。她抬起眼,迎上侍衛長毫無溫度的目光,聲音竭力保持平穩:“帶路。”
沈府。這座深宅大院在陰霾的天色下顯得愈發森嚴壓抑,飛檐斗拱如同蟄伏的巨獸,朱漆大門洞開,像一張無聲吞噬的巨口。隱歌被半是“請”半是押送地帶入府中,穿過重重回廊,雕梁畫棟的奢華與無處不在的寂靜形成詭異的對比,壓抑得令人窒息。最終,她被帶入一間位于府邸深處、光線異常昏暗的書房。
沉重的紫檀木門在身后無聲合攏,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聲響。書房內彌漫著昂貴的沉水香,卻無法驅散那股陳腐紙張和更深沉的、如同墓穴般陰冷的氣息。巨大的書案后,沈正德端坐如磐石。他并未穿官服,一身深紫錦緞常服,袖口繡著繁復的暗紋,指間一枚碩大的翡翠扳指在昏暗光線下流轉著幽綠的光澤。那張不怒自威的臉上,此刻沒有任何暴怒的痕跡,反而掛著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和煦的微笑,眼神卻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針,牢牢釘在隱歌身上。
“隱仵作,昨夜刑部大堂之上,好一番伶牙俐齒,力挽狂瀾。”沈正德的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喜怒,每一個字卻都帶著千鈞重壓,“讓老夫……大開眼界。”
隱歌站在書案前,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一株在寒風中孤立的青竹。她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承受著那毒針般的審視。冷汗,正無聲地沿著她脊柱滑落,浸濕了內里的衣衫。
沈正德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身體微微前傾,伸出保養得宜、卻帶著一種無形力量感的手。一個極其眼熟的、只有拇指大小的扁圓黑色瓷瓶,被他輕輕推到了書案邊緣,瓶身冰冷,在昏暗中折射出詭異的光。
“認得它么?”沈正德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的殘忍,如同貓戲弄爪下的老鼠。
隱歌的心臟猛地一沉!瞳孔瞬間收縮!那正是昨夜蕭逸之從窗外遞進來的、裝著那種遇熱顯形墨汁的瓶子!它怎么會在這里?!在沈正德手里?!
“昨夜,你用它偽造了筆跡,模仿白無咎,好一招偷天換日。”沈正德慢條斯理地說著,手指輕輕敲擊著瓶身,發出篤篤的輕響,如同敲在隱歌繃緊的神經上,“這墨汁,的確神奇。不過,更神奇的,是里面摻了那么一點點……‘引魂香’。”
“引魂香?”隱歌下意識地重復,聲音干澀。這名字帶著一股不祥的邪氣。
“太醫局秘庫之中,列為禁藥的‘引魂香’。”沈正德嘴角的笑意加深,卻更顯森然,“此香無色無味,遇熱揮發,初聞提神醒腦,久嗅則令人神智昏聵,狂躁嗜血。前朝后宮多少血案,皆源于此物。自本朝開國,便嚴令禁用,所有存藥皆登記在冊,封存銷毀。唯有太醫局令陸安之……才有機會接觸到它。”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刺入隱歌眼底深處,“你說,這瓶墨汁里的‘引魂香’,是從何而來?若老夫將此瓶,連同昨夜那封‘密信’上殘留的墨跡,一并呈于陛下御前,再請太醫局幾位老太醫驗看……你猜,會如何?”
會如何?偽造證據,已是死罪!再加上私用、盜用皇家禁藥,這足以讓她身敗名裂,千刀萬剮,甚至累及所有與她有關聯之人!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隱歌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如紙,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沈正德,他不僅抓住了她偽造的把柄,更將這把柄淬了劇毒!蕭逸之……那墨汁里竟然摻了禁藥!他給自己時,只字未提!
沈正德滿意地看著她瞬間失血的臉色,如同欣賞一件即將碎裂的瓷器。他身體向后靠進寬大的紫檀木椅中,姿態放松,卻帶著掌控一切的冷酷:“當然,老夫并非不念舊情之人。你與晝白……也算有些情分。”他提到沈晝白名字時,語氣毫無波瀾,仿佛在說一個毫不相干的物件。
“眼下,老夫恰好需要你幫個小忙。”沈正德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如同在談論一筆尋常交易,“太醫局令陸安之,此人貪得無厭,膽大包天。他不僅監守自盜,竊取禁藥,更利用職務之便,暗中倒賣一種……更為隱秘、也更為傷天害理的禁藥——墮胎藥。”
“墮胎藥?”隱歌的心再次揪緊。在這個時代,墮胎是絕對的重罪,尤其涉及宮闈秘藥,更是十惡不赦!
“不錯。”沈正德眼中閃過一絲嫌惡與算計交織的光芒,“此藥名為‘落胎散’,藥性酷烈,服藥者九死一生,即便僥幸活命,也必成殘廢。陸安之將此藥高價售予深宅內院、青樓楚館,牟取暴利,更以此控制、脅迫了不少官員內眷。他行事隱秘,所有交易往來,都記錄在一本私賬之上。”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惡魔般的誘惑,“而這本賬冊,就藏在你常去的那家城南‘濟世堂’藥鋪后院庫房內,一個只有掌柜知曉的暗格之中。”
常去的藥鋪!隱歌的心沉到了谷底。那家濟世堂,她確實常去,為殮房采購些普通藥材,也與那姓孫的老掌柜有過幾面之緣。沈正德竟然連這個都查得一清二楚!他早已織好了一張大網,就等著她踏入刑部大牢側門的那一刻!
“老夫要那本賬冊。”沈正德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今夜子時之前,把它帶來沈府。賬冊到手,這只墨瓶,連同里面的‘引魂香’,老夫便當作從未見過。昨夜之事,一筆勾銷。”他頓了頓,看著隱歌蒼白僵硬的臉,笑容里的殘忍再無掩飾,“若你不愿,或者……拿不到。那明日太陽升起之前,關于你偽造證據、私用禁藥構陷朝廷命官的奏章,便會連同這鐵證,出現在刑部尚書的案頭,直達天聽。屆時,身敗名裂,鋃鐺入獄,受盡酷刑而死,便是你唯一的下場。哦,對了,還有那位尚在刑部大牢里的……大理寺少卿,恐怕也難逃一個‘同謀’之罪。沈家……不會再保他。”
選?這根本不是選擇!是赤裸裸的脅迫,是通往地獄的單行道!隱歌只覺得一股腥甜涌上喉頭,又被她死死咽下。袖中的手指早已將掌心掐得血肉模糊,劇烈的疼痛刺激著她瀕臨崩潰的神經。沈晝白還在牢里!沈正德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她若拒絕,沈晝白必受牽連,必死無疑!可若答應,去偷那本賬冊……這同樣是萬劫不復!陸安之能倒賣禁藥多年,豈是易于之輩?濟世堂……恐怕也是龍潭虎穴!
“如何?”沈正德好整以暇地端起案上的青玉茶杯,輕輕吹了吹水面并不存在的浮沫,眼神卻如冰冷的鉤子,牢牢鎖住隱歌,“隱仵作是聰明人,想必……知道該怎么選。”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逝。沉水香的煙霧裊裊盤旋,卻驅不散書房內濃得化不開的陰冷與殺機。隱歌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骨的縫隙,劇烈的痛楚讓她混亂的頭腦強行維持著一絲清明。沈晝白在刑部大牢里憔悴卻沉靜的臉,白無咎歇斯底里的咆哮,蕭逸之在窗外遞來墨瓶時那雙幽深的眼,沈正德此刻那勝券在握的、如同毒蛇般的笑容……無數畫面在她腦中瘋狂沖撞。
最終,所有的掙扎、憤怒、恐懼,都被一種冰冷的、近乎絕望的決絕所取代。她緩緩抬起眼,迎上沈正德的目光,那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機,只剩下灰燼般的死寂。
“……好。”一個干澀沙啞的單音,從她緊咬的牙關里擠了出來,輕飄飄地落在死寂的書房里,卻重若千鈞。
沈正德臉上的笑容終于徹底綻開,帶著掌控一切的滿足和殘忍的快意:“識時務者為俊杰。老夫……等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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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的梆子聲在死寂的京城上空遠遠傳來,空洞而瘆人。濃墨般的夜色是最好的掩護,將白日里喧囂的街巷吞噬成一片片模糊而危險的輪廓。隱歌如同一道沒有重量的幽魂,貼著冰冷的墻壁陰影疾行。她換上了一身緊窄的深灰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在黑暗中灼灼燃燒、卻又盛滿冰冷決絕的眼睛。
城南,“濟世堂”藥鋪。白日里人來人往、彌漫著藥材清苦氣息的地方,此刻門戶緊閉,像一頭陷入沉睡的巨獸,散發著不祥的寂靜。隱歌繞到后巷,輕車熟路地避開幾處可能發出聲響的雜物,如同一只靈巧的壁虎,悄無聲息地攀上藥鋪后院的矮墻。墻頭插著防止攀爬的碎瓷片,但在她特制的鹿皮手套和精準的落腳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院內彌漫著濃烈的、混雜著各種草藥的沉悶氣味。庫房就在院角,一扇厚重的木門緊閉著。她屏住呼吸,側耳傾聽片刻,確認院內無人看守,這才如同貍貓般輕盈落地,沒有激起一絲塵埃。庫房的門鎖是常見的銅鎖,對她而言依舊是形同虛設。細長的銅絲探入鎖孔,指尖感受著細微的簧片震動,幾個呼吸之后,“咔噠”一聲輕響,鎖開了。
推開沉重的木門,一股陳年積塵混合著濃烈藥味的陳舊氣息撲面而來。庫房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隱歌迅速閃身入內,反手將門虛掩,只留一道縫隙透入些許慘淡的月光。她不敢點燈,只能憑借記憶和對空間結構的感知,在堆積如山的藥材麻袋和成排的藥柜縫隙中小心穿行。沈正德只說了“后院庫房暗格”,具體位置卻語焉不詳。這偌大的庫房,無異于大海撈針!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沙漏在頭頂傾瀉,帶來令人窒息的緊迫感。她額角的冷汗不斷滲出,滑過鬢角,浸濕了蒙面的黑巾。指尖在冰冷的木質藥柜、粗糙的麻袋表面快速而仔細地摸索,不放過任何一處可能的縫隙或異常的凸起。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都牽扯著緊繃的神經。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就在焦慮幾乎要將她吞噬時,指尖在庫房最深處、一個不起眼的放置廢棄藥碾等雜物的角落,觸碰到了一面靠墻擺放的、落滿灰塵的厚重舊藥柜背面。柜背緊貼著墻壁,但她敏銳地感覺到,柜體與墻壁之間似乎留有一道極其狹窄的空隙。她心中一動,立刻蹲下身,屏住呼吸,手指沿著那道縫隙向下摸索。
在靠近地面、被雜物陰影完全遮蔽的角落,她的指尖觸到了一小塊與其他木質紋理明顯不同的區域——一塊巴掌大小、邊緣異常光滑的木板!她用力一按!
“喀!”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塵埃吸收的機括聲響起。那塊光滑的木板竟向內凹陷下去,緊接著,旁邊一塊看似嚴絲合縫的柜體側板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臂伸入的方形暗格!
找到了!
隱歌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她毫不猶豫地將手探入暗格之中。里面空間不大,指尖很快觸到了一個硬質的、書本大小的物體——一個用油布仔細包裹的冊子!就是它!陸安之倒賣禁藥的賬冊!
巨大的狂喜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罪惡感瞬間攫住了她。她一把抓住那油布包裹,正要將其抽出——
“嗬嗬嗬……”
一陣低沉、沙啞、如同夜梟啼哭般的陰冷笑聲,毫無征兆地、突兀地在死寂的庫房門口炸響!
“隱仵作……深夜造訪敝鋪庫房,不知……是要取何珍寶啊?”
這聲音!是陸安之!
隱歌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她猛地回頭!
只見那扇被她虛掩的庫房門,不知何時已被完全推開。門外,慘淡的月光勾勒出一個瘦長陰森的身影——正是太醫局令陸安之!他并未穿官服,一身深色常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臉上掛著一種混合著戲謔、怨毒和終于抓住獵物尾巴的得意笑容,那雙狹長的眼睛里閃爍著毒蛇般冰冷的光芒。在他身后,影影綽綽,赫然是數名手持火把、腰挎長刀的巡城衛兵!跳躍的火光瞬間將庫房門口照得亮如白晝,也將隱歌暴露在刺眼的光線下,無所遁形!
“陸……陸大人?!”隱歌的聲音因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而變調,她下意識地將抓著油布包裹的手猛地藏到身后,身體緊繃如弓。
“怎么?很意外?”陸安之慢悠悠地踱步進來,靴底踩在庫房積塵的地面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他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掃過隱歌僵硬的身體和她那只竭力藏在身后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本官接到線報,說有賊人覬覦本官存放在此的貴重藥材,意圖行竊。特請巡城衛的弟兄們一同來……抓賊。”他刻意加重了“抓賊”二字,目光如同黏膩的毒液,纏繞在隱歌身上,“沒想到,抓到的……竟是大理寺赫赫有名的隱仵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
巡城衛的小隊長是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此刻上前一步,眼神兇悍地瞪著隱歌:“大膽賊人!竟敢夜闖藥鋪行竊!手里拿的什么?還不快交出來!”他身后的衛兵立刻抽出腰刀,雪亮的刀鋒在火光下閃爍著寒芒,將狹窄的庫房門口徹底封死。
陷阱!這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針對她的死局!沈正德!他根本就沒打算讓她拿到賬冊!他早就和陸安之串通好了!甚至可能那所謂的賬冊藏匿地點都是假的!目的就是要讓她自投羅網,坐實一個“夜盜”的罪名!隱歌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她看著步步緊逼的陸安之和兇神惡煞的衛兵,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緊握的、那仿佛燙手山芋般的油布包裹,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怎么辦?沖出去?門外是巡城衛的精兵,她插翅難逃!束手就擒?那包裹里的東西一旦被搜出……無論是不是賬冊,她都百口莫辯!私闖民宅、意圖行竊的罪名足以讓她下獄!更別提沈正德手中那致命的“引魂香”墨瓶!
就在這千鈞一發、隱歌幾乎要被絕望吞噬之際,庫房那扇小小的、位于高處、積滿灰塵的氣窗,突然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指甲刮過木頭的“噠”聲。
這聲音細微到幾乎被忽略,但在隱歌此刻高度緊繃的神經下,卻如同驚雷!她下意識地抬眼瞥去——
只見那布滿蛛網灰塵的氣窗外,一張慘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一閃而過!速度快得如同幻覺!但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蘊藏著幽冥鬼火的眼眸,卻清晰地烙印在隱歌的視網膜上!
蕭逸之!
隱歌的心臟猛地一縮!他來做什么?!
就在她分神的這一剎那,巡城衛小隊長已不耐煩地厲喝一聲:“拿下這女賊!”兩名如狼似虎的衛兵立刻持刀撲上!
生死關頭,隱歌腦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猛地將手中那個油布包裹狠狠砸向撲來的衛兵面門!同時身體向側后方那個堆滿廢棄藥碾和雜物的角落全力撲倒!
“砰!”油布包裹砸在當先一名衛兵臉上,里面的冊子散落出來,書頁紛飛。
“哎喲!”衛兵猝不及防,痛呼一聲,動作一滯。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隱歌已撲倒在角落的雜物堆里,激起一片嗆人的灰塵。她不顧一切地伸手在冰冷的地面和雜物縫隙中瘋狂摸索——蕭逸之不會無緣無故出現!那聲輕響必有深意!他在提示什么?!
指尖猛地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圓柱形的物體!它似乎被刻意塞在一個藥碾的底座縫隙里!她來不及細看,一把將那東西死死攥入手中!觸感冰涼滑膩,像是一個……瓷瓶?!
“抓住她!”陸安之的尖叫聲和衛兵的怒吼同時響起。
隱歌攥緊那個冰冷的瓷瓶,蜷縮在角落的陰影里,灰塵嗆得她幾乎窒息。巡城衛兵如狼似虎地撲到近前,雪亮的刀鋒映著火把的光,帶著死亡的寒意,直指她的咽喉!她已退無可退!
就在刀尖即將觸及她肌膚的瞬間——
“且慢!”
一聲清朗而極具穿透力的厲喝,如同驚雷般在庫房門口炸響!
這聲音?!
隱歌和陸安之同時驚愕地抬頭望去!
只見庫房門口,巡城衛兵手持的火把光芒映照下,一個挺拔的身影大步踏入!來人一身深青色大理寺少卿官袍,風塵仆仆,面容清俊卻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正是本該身陷刑部大牢的沈晝白!他身后,跟著數名同樣身著大理寺服色的差役,手持鐵尺鎖鏈,氣勢絲毫不弱于巡城衛!
“沈……沈少卿?!”陸安之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化為難以置信的驚駭,聲音都變了調,“你……你怎么會在此處?!”他明明還在刑部大牢里!沈正德親口說的!
沈晝白看都沒看陸安之,那雙深潭般的眸子第一時間鎖定了角落里蜷縮的隱歌。看到她狼狽卻似乎并無大礙,他眼底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波瀾一閃而逝,隨即目光轉向那名舉刀的巡城衛小隊長,聲音冷冽如冰:“刑部重犯?大理寺奉刑部王尚書手令,提審要犯沈晝白!尚未定罪,何來重犯之說?爾等巡城衛,無憑無據,擅闖民宅,持械圍攻朝廷命官及協助查案之大理寺仵作,該當何罪?!”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手中赫然舉起一份蓋著刑部鮮紅大印的文書!
“王……王尚書的手令?”巡城衛小隊長臉色瞬間煞白,舉著刀的手僵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只是接到上峰命令配合太醫局令抓賊,哪里想到會撞上大理寺少卿,還有刑部尚書的手令!這渾水,他趟不起!
沈晝白不再理會他,目光如電掃過庫房內散落的書頁,最終落在陸安之那張驚疑不定、隱隱透出恐懼的臉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至于陸太醫令……本官奉旨追查太醫局禁藥失竊一案,線索直指你這濟世堂藥鋪!有人密報,你在此私藏禁藥,倒賣牟利!本官特來搜查!”他大手一揮,對身后大理寺差役厲聲道:“給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陸太醫令藏匿的禁藥找出來!”
“遵命!”大理寺差役齊聲應諾,如狼似虎般涌入庫房,立刻開始翻箱倒柜,動作粗暴而高效。
“沈晝白!你血口噴人!你……你這是栽贓陷害!”陸安之徹底慌了神,色厲內荏地尖叫起來,想要阻止,卻被兩名大理寺差役毫不客氣地攔住。
庫房內頓時一片混亂。巡城衛兵面面相覷,不敢再動。陸安之急得跳腳。大理寺差役粗暴地翻找著。
混亂的陰影角落,隱歌依舊蜷縮著,渾身沾滿灰塵,劇烈地喘息。她緊緊攥著那個剛剛從藥碾底座縫隙里摸出來的冰冷瓷瓶,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借著大理寺差役翻找時晃動的火光,她飛快地低頭瞥了一眼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個只有半截拇指大小的青花瓷瓶,瓶塞緊實。瓶身沒有任何標記,觸手冰涼滑膩。但隱歌的指尖卻敏銳地察覺到,瓶身上似乎沾著一點極其微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暗紅色粉末?她湊近鼻端,極其小心地、微不可聞地吸了一絲氣味——
一股極其熟悉、帶著奇異辛辣和淡淡血腥氣的味道!與昨夜她偽造密信時所用墨汁中蘊含的那一絲詭異氣息,如出一轍!引魂香?!
隱歌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她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混亂中氣急敗壞的陸安之,又飛快地掃過庫房門口那道挺拔如松、掌控全局的身影——沈晝白。他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刑部尚書的手令……他竟能拿到?是沈家內部出了變故?還是……他與刑部尚書達成了某種交易?他此刻搜查禁藥,是真查陸安之,還是……另有所圖?
無數疑問在腦中翻騰。但手中這個冰冷的、帶著“引魂香”殘留氣息的青花小瓶,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這瓶子……是誰放的?蕭逸之?他為什么要留下這個指向陸安之的“證據”?是救她?還是……將她推向另一個更深的漩渦?
就在這時,一名大理寺差役在粗暴地踢翻一個角落的陳舊藥柜后,突然高喊:“大人!有發現!”他彎腰,從那藥柜倒下的地方,撿起一個同樣用油布包裹的、比隱歌之前拿到那個略小的冊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陸安之的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沈晝白大步上前,接過差役遞來的油布包裹,迅速打開。里面是一本裝訂粗糙的冊子,翻開,借著火光,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日期、代號、銀錢數目,以及一些隱晦的藥名縮寫——“落胎散”三個字,赫然在列!字跡,正是陸安之的手筆!
“陸安之!”沈晝白猛地合上冊子,目光如寒冰利刃,直刺面無人色的太醫局令,“人贓并獲!你還有何話說?!給我拿下!”
“不!假的!都是假的!沈晝白!你陷害我!”陸安之發出絕望的嘶吼,如同困獸,卻被大理寺差役毫不留情地反剪雙臂,鎖鏈嘩啦作響地套上了脖子。
庫房內一片死寂,只剩下陸安之粗重絕望的喘息和鎖鏈碰撞的冰冷聲響。巡城衛兵噤若寒蟬。隱歌依舊蜷縮在角落的陰影里,手中死死攥著那個冰冷的青花小瓶,看著陸安之被如同死狗般拖走,看著沈晝白在火光下冷峻如雕像的側臉,只覺得一股更深的寒意,如同毒蛇,悄然纏緊了心臟。風暴,似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