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如同冰冷的針,刺穿了殮房內震耳欲聾的雨幕轟鳴,更刺穿了隱歌緊繃到極限的神經。她像一尊石雕般緊貼在冰冷潮濕的墻壁上,心跳聲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蓋過了窗外的雷雨。
“篤篤篤?!?/p>
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耐心和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是蕭逸之。蕭逸之的敲門聲帶著一種特有的、近乎刻板的節奏。也不是尋常的衙役,他們的敲門往往粗魯而急促。這個聲音……沉穩,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掌控一切的從容。
隱歌強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氣,混雜著尸體防腐藥水和雨水泥土腥氣的冰冷空氣灌入肺腑,讓她混亂的思緒強行凝聚。她迅速掃了一眼工作臺——鶯兒的遺物,包括那把至關重要的湘妃竹折扇,都還散亂地攤在那里!絕不能讓人看到!尤其不能讓門外這個身份不明的人看到!
她如同離弦之箭般撲向工作臺,雙手快如閃電,一把將鶯兒的所有遺物,連同那把折扇,一股腦掃進臺面下那個帶鎖的舊木柜里?!斑青辍币宦曒p響,銅鎖落下。與此同時,她抓起臺面上幾份無關緊要的卷宗,胡亂攤開,又拿起一支沾滿墨汁的筆,佯裝正在伏案疾書。
做完這一切,不過瞬息之間。隱歌再次深吸一口氣,努力讓劇烈起伏的胸口平復下來,這才揚聲問道,聲音刻意帶上了一絲被打擾的不耐和疲憊:“誰?”
“刑部,提調人犯遺物?!遍T外傳來一個冰冷平板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如同鐵塊摩擦。
刑部!白無咎的人!
隱歌的心猛地一沉。白無咎!那個刑部侍郎!他一直暗中破壞她的調查,與沈家勾結甚深!他怎么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冒著如此暴雨,突然來提調鶯兒的遺物?是巧合?還是……沈家或皇后那邊,已經嗅到了什么?
昨夜太醫局的驚魂甫定,今晨名單帶來的滔天巨浪尚未平息,白無咎的爪牙就如跗骨之蛆般追了上來!沈晝白的警告,如同冰水兜頭澆下——“下一次,弩箭瞄準的,就不會再是肩膀。”
她定了定神,走到門邊,拔掉沉重的門閂,緩緩拉開了殮房厚重的木門。
一股裹挾著冰冷雨水的狂風立刻倒灌進來,吹得隱歌衣袂翻飛,幾乎站立不穩。門外站著三個人。為首一人身形瘦削,穿著刑部典吏的墨綠色官服,面色如同刷了一層白堊,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死氣,一雙細長的眼睛如同毒蛇般陰冷地掃視著隱歌和屋內。他身后跟著兩名膀大腰圓的刑部差役,穿著油布雨披,雨水順著帽檐不斷滴落,手按在腰刀刀柄上,眼神兇狠,如同兩尊門神,牢牢堵住了門口。
“仵作隱歌?”為首的典吏開口,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冰冷刻板。
“正是?!彪[歌側身讓開門口,“典吏大人請進,雨大?!?/p>
典吏沒有立刻進去,那雙蛇眼在隱歌臉上逡巡片刻,似乎在審視著什么,然后才抬步邁入殮房。兩名差役緊隨其后,沉重的皮靴踏在濕漉漉的石磚上,發出響亮的“啪嗒”聲,帶著一股濃重的雨水和鐵銹混合的寒氣。他們進來后并未收斂,而是有意無意地散開,一人堵在門口,一人則踱步到殮房深處,目光四處掃視,帶著明顯的搜查意味。
典吏徑直走到放置鶯兒遺物的角落——那個剛剛被隱歌清空的舊木柜前。他伸出手,蒼白的手指在冰冷的柜門上劃過,最終落在那個小小的黃銅鎖上。
“鑰匙?!彼^也不回,向隱歌伸出手,命令的語氣不容置疑。
隱歌心頭警鈴大作。目標如此明確!直奔鶯兒的遺物!這絕非例行公事!
她強作鎮定,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找出對應的那一把,遞了過去,同時故作疑惑地問道:“典吏大人,鶯兒一案,表面證據確鑿,系失足落井溺斃,卷宗早已移交刑部復核。不知大人深夜冒雨前來,提調這些無關緊要的遺物,所為何故?”
典吏接過鑰匙,動作麻利地插入鎖孔,頭也不抬,聲音平板無波:“刑部復核,自有章程。案情或有疑點,需重新勘驗證物。怎么,隱仵作覺得不妥?還是……這柜子里,有什么不便示人之物?”他猛地轉過頭,那雙蛇眼如同冰冷的探針,死死盯住隱歌。
“大人說笑了?!彪[歌迎著他的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無波,“仵作職責所在,所有證物皆按規封存。大人既是奉令提調,自當配合?!彼⑽壬恚疽鈱Ψ秸埍悖淼募∪舛家芽嚲o,如同蓄勢待發的弓弦。她眼角的余光,死死盯著那個走向殮房深處的差役,那人正停在她剛才藏匿折扇的工作臺前,目光掃過那些散亂的卷宗和筆墨。
“咔噠?!?/p>
銅鎖應聲而開。
典吏拉開柜門。柜子里,鶯兒那些寒酸的衣物、首飾、胭脂水粉等遺物,雜亂地堆放著。他看也不看那些東西,蒼白的手指如同鐵鉗,精準地探入衣物堆中,一陣粗暴的翻找,衣物被扯得七零八落。很快,他的手停住了。
再拿出來時,手中赫然多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荷包。布料是上好的湖藍色云錦,上面用極細的金銀雙線繡著繁復精致的纏枝蓮紋,針腳細密均勻,一看便知出自宮廷繡娘之手。荷包口用同色的絲線束緊,墜著兩顆圓潤飽滿的珍珠。這與鶯兒其他遺物的粗劣寒酸,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反差!
隱歌的瞳孔驟然收縮!這不是鶯兒的遺物!她親自清點過,鶯兒身上最值錢的不過是一支廉價的鍍銀簪子!這個荷包,她從未見過!
典吏將荷包托在掌心,如同展示戰利品,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冰冷的、近乎殘忍的笑意。他轉向隱歌,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隱仵作,這荷包……你作何解釋?”
不等隱歌回答,他猛地扯開荷包的束口絲繩,將里面的東西倒在了旁邊冰冷的停尸臺上。
“叮當”幾聲輕響。
幾件小巧玲瓏、卻價值不菲的首飾滾落出來:一支赤金點翠蝴蝶簪,一對羊脂白玉耳珰,還有一枚通體碧綠、水頭極好的翡翠平安扣!
“這些,”典吏指著臺上的東西,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義正詞嚴的指控,“皆屬宮中御用規制!絕非鶯兒一個西市樂伎所能擁有!隱仵作,你身為大理寺仵作,負責勘驗證物,卻將如此重要的贓證隱匿不報,私自扣留!說!你與這鶯兒,與這宮中失竊之物,究竟是何關系?可是你二人里應外合,盜竊宮中珍寶?!”
栽贓!赤裸裸的栽贓!
隱歌只覺得一股冰冷的怒火直沖頭頂!白無咎!好狠毒的手段!他們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將贓物塞入鶯兒的遺物柜中,反咬一口,誣陷她隱匿贓物,甚至可能參與盜竊!目的何在?是為了名正言順地將她拿下,搜查殮房?還是……要借機毀掉鶯兒的所有遺物,包括那把藏著雷家名單的折扇?!
“典吏大人!”隱歌的聲音冷得如同淬了冰,一步踏前,目光銳利如刀,直刺那典吏,“此荷包及內中之物,絕非鶯兒遺物!更非我封存于此!我清點鶯兒遺物時,大理寺衙役王五、李六皆在現場,并有詳細清單畫押為證!大人若不信,可立刻傳喚二人對質!此物,分明是有人趁我不備,栽贓陷害!意圖混淆視聽,阻撓鶯兒死因調查!”
“栽贓?陷害?”典吏嗤笑一聲,細長的眼睛里滿是嘲弄,“人證?隱仵作,你可知那王五、李六,今日清晨已被刑部借調他案,此刻早已離京百里!至于清單……”他慢條斯理地從袖中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抖開,赫然是鶯兒遺物的清單副本,但其中關于衣物首飾的描述,字跡明顯被一種特殊的藥水涂抹過,變得模糊不清!“你所說的清單,這里可沒有關于這個荷包的只言片語!隱仵作,鐵證如山,你還想狡辯?!”
他猛地將清單拍在停尸臺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厲聲喝道:“來人!隱歌隱匿重要贓證,形跡可疑!即刻拿下,帶回刑部大牢,嚴加審訊!仔細搜查這殮房,所有證物,一律封存帶走!”
“遵命!”門口和屋內的兩名差役齊聲應喝,如同餓狼般猛地撲向隱歌!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聲,直抓她的肩膀和手臂!堵在門口的差役更是“嗆啷”一聲抽出了半截腰刀,寒光閃閃,殺氣騰騰!
千鈞一發!
隱歌眼中寒光爆射,身體如同靈貓般向后急退,同時右手閃電般探向腰間——那里藏著她特制的、淬了強效麻藥的牛毛細針!先放倒一個再說!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針囊的剎那——
“住手!”
一個清冷低沉、卻蘊含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在殮房門口炸響!
伴隨著聲音,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裹挾著門外冰冷的雨水和狂風,驟然出現在門口!他穿著一身深紫色的大理寺卿官袍,肩頭和大氅下擺已被雨水浸透,顏色深暗。雨水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滴落,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但那雙眼眸,卻銳利如鷹隼,冰冷地掃過屋內的刑部眾人,帶著一股凜然的官威和深沉的怒意。
正是沈晝白!
撲向隱歌的差役動作猛地一滯,如同被無形的繩索勒住。就連那趾高氣揚的典吏,臉上的得意也瞬間凝固,細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沈……沈大人?”典吏強作鎮定,拱手行禮,聲音卻不由自主地低了幾分,“卑職奉刑部白侍郎之命,前來提調人犯鶯兒遺物,復核案情。不料發現此女隱匿宮中失竊贓物,形跡鬼祟,正欲將其拿下審訊……”
“隱匿贓物?”沈晝白邁步走進殮房,步伐沉穩,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雨水從他官袍下擺滴落,在石磚上暈開深色的水漬。他看也沒看那典吏,目光直接落在停尸臺上那個刺眼的湖藍色荷包和幾件首飾上,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弧度。
“白侍郎的手,伸得未免太長了。”沈晝白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窗外的暴雨聲,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鶯兒一案,人證、物證、尸格單,皆由我大理寺勘察完畢,卷宗已封存待審。刑部復核,自有其程序,何時輪到爾等宵小之輩,不經通傳,擅闖我大理寺殮房重地,翻查證物,甚至……栽贓陷害我大理寺官員?”
“栽贓陷害?”典吏臉色一變,急忙辯解,“沈大人明鑒!贓物確從此柜中搜出!有清單為證……”他再次指向那份被涂改過的清單。
沈晝白終于將目光轉向他,那眼神冰冷刺骨,仿佛在看一具尸體?!扒鍐危俊彼湫σ宦?,緩緩抬起右手。他的掌中,赫然也捏著一張折疊的紙。
他看也不看那典吏,將手中的紙遞給隱歌:“隱仵作,看看,這是何物?”
隱歌立刻接過,展開。紙張同樣有些濕潤,但字跡清晰無比,正是鶯兒遺物的原始清單!上面清清楚楚地列著每一件物品,從粗布衣衫到劣質胭脂,唯獨沒有那個湖藍色云錦荷包和任何貴重首飾!在清單末尾,還有兩名衙役清晰的簽名和鮮紅的指印——正是今晨參與清點的王五和李六!
“這才是今日卯時初刻,由本官親自監督,衙役王五、李六在場,隱仵作清點完畢畫押的原始清單!”沈晝白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驚堂木拍下,“至于你手中那份……”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刺向典吏手中那份字跡模糊的假清單,“涂改官文,偽造證物,該當何罪?!”
典吏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握著假清單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他身后的兩名差役也面面相覷,氣勢全無。
沈晝白不再看他,目光轉向那個湖藍色荷包,眼神銳利如刀。他走上前,拿起那個荷包,仔細端詳著上面的纏枝蓮紋和束口的珍珠,又掂了掂那幾件首飾,然后,他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冷笑。
“云錦,蘇造。金線捻法,是去年江寧織造進貢的‘七捻金’。這蝶簪點翠的羽色,是滇南特有的藍喉翠鳥,今年初春方貢入宮,統共不過十支。玉耳珰的玉料,出自和田羊脂玉籽料‘美人腰’,僅琢出三對,皆在皇后娘娘妝奩之中?!鄙驎儼椎穆曇舨桓撸瑓s字字如刀,精準地剖開每一件物品的來歷,“至于這翡翠平安扣……水頭倒是不錯,可惜,這‘童子抱鯉’的雕工,匠氣太重,絕非內造之物,倒像是……西市‘寶興隆’的手藝,東家姓胡,與白侍郎府上的管家,是連襟?!?/p>
他每說一句,典吏的臉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已是面無人色,冷汗如同小溪般從額角淌下,混合著殮房的陰冷,浸透了衣領。
“一個西市樂伎的遺物柜里,藏著皇后娘娘的御用之物,還有一件刑部侍郎管家連襟店里的贗品……”沈晝白放下荷包,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鎖死在那典吏驚駭欲絕的臉上,嘴角那抹嘲諷的弧度越發冰冷,“典吏大人,你告訴本官,這究竟是誰在盜竊宮中珍寶?又是誰……在栽贓陷害?!”
“撲通!”
那典吏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直接癱跪在冰冷濕滑的石地上,渾身抖如篩糠,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身后的兩名差役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噗通噗通接連跪倒,磕頭如搗蒜。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是白侍郎!是白大人吩咐小的們這么做的!小的們只是奉命行事??!”
隱歌站在沈晝白身側,看著他僅憑寥寥數語和一份真清單,便如同摧枯拉朽般將白無咎精心布置的栽贓陷阱撕得粉碎,將那不可一世的刑部爪牙嚇得跪地求饒。那份對宮廷物事了如指掌的洞察力,那份瞬間掌控全局的雷霆手段,讓她心中震撼不已。這就是大理寺卿沈晝白!一個游走于權力刀鋒之上,洞悉一切規則與黑暗的男人!
窗外的暴雨依舊瘋狂傾瀉,雷聲滾滾,如同為這場鬧劇奏響的葬歌。
沈晝白看也不看地上癱軟的三人,目光轉向隱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快得如同錯覺。他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隱仵作,刑部吏員擅闖殮房,偽造證物,栽贓構陷,人贓并獲。即刻收押,嚴加看管!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是!”隱歌立刻應聲。
沈晝白微微頷首,不再停留,轉身大步流星地朝殮房外走去。深紫色的官袍在狂風中翻飛,帶起一股冰冷的水汽。他蒼白的臉色在門口一閃而逝,身影很快沒入門外混沌的雨幕之中,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隱歌看著沈晝白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地上抖成一團的刑部三人。方才沈晝白進來時,她分明瞥見他左側肩頭官袍的濕痕顏色格外深暗,那絕不是雨水……是傷口崩裂滲出的血!
他帶著傷,在暴雨中趕來……是為了替她解圍?還是……為了保住鶯兒的遺物,保住那把藏著雷家血淚名單的折扇?
念頭紛亂。隱歌強行壓下心頭的悸動和疑慮,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她走到那癱軟的典吏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如同這殮房里的空氣一樣冰冷:“來人!”
守在殮房外廊下、被剛才動靜驚動的大理寺衙役聞聲立刻沖了進來,看到屋內的景象,都是一愣。
“將此三人,押入大理寺地牢!單獨關押!”隱歌指著地上如喪家之犬的刑部三人,厲聲道,“嚴加看守!擅闖重地,偽造證物,栽贓朝廷命官,條條都是死罪!等候沈大人發落!”
“是!”衙役們回過神來,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上去,將癱軟如泥的典吏和兩個差役粗暴地拖了起來,押解出去。求饒和哭喊聲很快被淹沒在滂沱的雨聲中。
殮房內重新恢復了死寂,只剩下窗外狂暴的雨聲和隱歌自己清晰的心跳。
危機暫時解除。白無咎的爪牙被拿下,栽贓的陰謀被沈晝白當眾戳穿,人贓并獲。這無疑是狠狠扇了白無咎一記響亮的耳光!沈晝白此舉,無異于公開向白無咎、甚至向白無咎背后的沈家勢力宣戰!
但隱歌心中沒有絲毫輕松。白無咎吃了如此大虧,絕不會善罷甘休!他栽贓不成,反被揪住把柄,接下來只會更加瘋狂反撲!沈晝白雖然暫時震懾住了場面,但他身上的傷……以及他最后離去時那蒼白的臉色,都讓隱歌感到一種強烈的不安。
她快步走到那個帶鎖的舊木柜前,掏出鑰匙打開。鶯兒的遺物依舊雜亂地堆在里面。她伸出手,在衣物堆中急切地翻找,直到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湘妃竹扇骨,才猛地松了口氣。
折扇還在。那份浸透雷家血淚的名單,還在。
她緊緊握住折扇,冰冷的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稍稍安定。沈晝白冒險前來,保住了這把扇子,也保住了鶯兒的遺物。他的目的,不言而喻。他需要這把扇子,需要名單作為對付沈家的武器!他們此刻,至少在扳倒沈家這個終極目標上,是站在同一陣線的。
但柳文軒……狀元郎……鶯兒……玉扣……名單……這條線依舊迷霧重重,且兇險萬分。白無咎的栽贓雖然失敗,但也給她敲響了警鐘——沈家已經盯上了鶯兒這條線!他們不惜用如此拙劣卻狠毒的手段,也要毀掉鶯兒的遺物,其目的,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掩蓋墮胎藥,更可能是為了……這把扇子?!
念頭至此,隱歌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難道沈家已經知道名單的存在?或者至少……懷疑鶯兒掌握了關于柳文軒、關于名單的關鍵線索?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抹除?
如果是這樣,那她的處境,比想象中更加兇險!接近柳文軒的計劃,必須更加謹慎,更加萬無一失!
她將折扇貼身藏好,鎖好柜門。目光落在停尸臺上那個孤零零的湖藍色云錦荷包和幾件首飾上。沈晝白方才對它們的精準點評,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腦海里。
“皇后娘娘妝奩之物……西市‘寶興隆’的贗品……”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過的閃電,照亮了她紛亂的思緒!
白無咎!這栽贓的荷包,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破綻!沈晝白已經點明了其中幾件是皇后御用之物,一件是刑部侍郎管家連襟店里的贗品!這豈不是現成的、指向白無咎和皇后(至少是皇后宮中)勾結的鐵證?!
沈晝白剛才走得急,或許是因為傷勢,或許是另有要事,但他故意點明這些物件的來歷,難道不是在暗示她……可以利用?
隱歌眼中精光爆射!白無咎栽贓不成,反而留下了足以釘死他自己的尾巴!這簡直是天賜良機!沈晝白要對付沈家,而白無咎,正是沈家在刑部最重要的爪牙之一!若能先斬斷沈家這條臂膀,無疑是對沈家勢力的重大打擊!
她需要證據鏈!需要將白無咎偽造證物、栽贓構陷的罪行徹底坐實!更要將他與皇后宮中失竊之物聯系起來!跪地求饒的典吏和差役是重要人證!他們親口指認了白無咎!而那個荷包和里面的首飾,就是最直接的物證!
隱歌立刻走到工作臺前,鋪開一張新的驗狀紙。她拿起筆,筆尖飽蘸濃墨,手腕穩定,落筆如飛:
**“大理寺仵作隱歌謹呈:**
**今有刑部典吏張全,率差役趙猛、錢貴,于癸亥年七月十五申時三刻,擅闖殮房重地,聲稱奉刑部侍郎白無咎之命,提調人犯鶯兒遺物。然,此三人翻查證物柜時,竟憑空‘搜出’一湖藍色云錦荷包,內藏赤金點翠蝴蝶簪一支、羊脂白玉耳珰一對、翡翠平安扣一枚……”**
她將沈晝白方才點明的每一件物品的特征、可能的來歷,都清晰無誤地記錄在案。尤其強調了那支蝶簪和玉耳珰疑似宮中皇后御用之物,平安扣則指向西市“寶興隆”及其與白府管家的關聯。最后,詳細記錄了典吏張全及差役趙猛、錢貴被當場揭穿后,親口供認“奉白侍郎之命栽贓”的口供。
筆走龍蛇,一氣呵成。隱歌放下筆,吹干墨跡,將這份新鮮出爐、字字如刀的證詞仔細折好,放入懷中。有了這份東西,加上那三個嚇破膽的人證和作為鐵證的荷包首飾,白無咎這次,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
沈晝白需要這份東西。他需要這把能砍向白無咎、進而撼動沈家根基的快刀!
她必須立刻將這份證詞和證物,送到沈晝白手中!越快越好!白無咎吃了虧,絕不會坐以待斃,他一定會瘋狂反撲,銷毀證據,甚至……滅口!
隱歌沒有絲毫猶豫,抓起一件掛在墻上的舊蓑衣披上,戴上斗笠,拉開殮房的門,毫不猶豫地沖入了門外那一片混沌狂暴的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間將她澆透,狂風幾乎要將她掀翻。但她腳步堅定,朝著沈晝白官廨的方向,在泥濘中奮力前行。
暴雨如注,洗刷著帝京的污濁,也沖刷著即將到來的、更加慘烈的腥風血雨。白無咎的末日,似乎已在雷霆中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