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瑾瑜在市區租了一間不大的工作室,平時用來寫歌、錄demo,偶爾也接點案子做獨立制作人。
其實兩人都有自己的住所——祝瑾瑜住在離公司十五分鐘路程的公寓,陸沉則在西區有套帶露臺的頂樓單身公寓。只是最近工作室在籌備新專輯的收尾階段,日夜顛倒、錄音頻繁,兩人索性把一間小會議室臨時改成了休息室。
回家不如直接窩在工作室休息。工作室雖小,好在布置得溫馨,有沙發、有熱水、有一整面落地窗,還能看到半邊城市的燈火。
“就當是露營吧。”陸沉說這話時,正在地毯上鋪開薄毯,“還有窗景和音響,比酒店高級。”
祝瑾瑜沒說話,只是把熱水壺插上電源,放了一壺紅茶。
下雨了。
雨水順著工作室的玻璃窗蜿蜒而下,像無數透明的蛇在游走。陸沉坐在窗邊的地毯上,抱著一把舊吉他,漫不經心地撥弦。地上散落著幾張修改過的譜子,還有兩人各自用過的靠枕。
祝瑾瑜端著兩杯紅茶走過來,把其中一杯放在他手邊。
“加了蜂蜜。”她說,“對嗓子好。”
陸沉抬起眼睛,看見她今天穿了一件寬松的米色毛衣,領口露出一截白皙的鎖骨。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甜度剛好,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著蜂蜜特有的花香。
“你今天話很少。”陸沉放下杯子,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
“下雨天適合安靜。”她裹著毛毯在他對面坐下,膝蓋上攤開著歌詞本,鋼筆擱在一旁,“而且副歌部分總覺得不夠流暢。”
陸沉的目光落在她發梢——那里沾了一點雨水的濕氣,在燈光下微微發亮。他忽然伸手,用指尖輕輕撥了一下她的劉海。
“淋濕了。”他說。
祝瑾瑜怔住,抬頭時正好撞進他的眼睛。陸沉的眼睛在陰雨天會變成更深的褐色,像浸泡在茶水里的琥珀。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只有雨聲和吉他偶爾的嗡鳴填滿空氣。
過了很久,祝瑾瑜輕聲問:“冷嗎?”
陸沉搖頭,卻看見她已經把毛毯分了一半遞過來。
他接過來裹在肩上,聞到毯子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氣,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樣。
這種氣息莫名讓他想起某些遙遠又模糊的畫面——夏末的午后,陽光曬過的棉布被子,軟軟地塌在床上,空氣里浮動著塵埃和熱氣。他小時候總喜歡整個人撲進去,把臉埋進那一團松松軟軟的溫暖里,像躲進了一個和外界無關的小小世界。
吉他聲又響起來,這次是一首溫柔的小調。祝瑾瑜低頭修改歌詞,鋼筆在紙頁上沙沙作響。他們的影子投在墻上,被雨天的光線模糊了邊緣,像兩團互相依偎的云。
凌晨兩點十六分,祝瑾瑜的手機亮了。
【睡不著】
只有三個字,來自陸沉。
她披上外套走上天臺,發現陸沉已經躺在長椅上,手臂枕在腦后,正望著被云層遮蔽的夜空。
夜風帶著深秋的涼意拂過她的臉頰,陸沉穿著單薄的黑色衛衣,鼻尖被風吹得微微發紅,看起來像只無家可歸的貓。
“數到第幾顆星星了?”她在他身邊坐下,長椅因為她的重量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數到云層后面去了。”陸沉的聲音里帶著倦意,“你怎么還沒睡?”
“在聽你上次錄的demo。”祝瑾瑜仰頭看向天空,呼出的白氣在眼前短暫停留又消散。
“哪首?”陸沉支起上半身,衛衣領口歪向一邊,露出鎖骨的一道淺疤。
“《逆光》。”
那是他上個月寫的歌,歌詞里有一句「你站在碎玻璃般的晨光里/撿起了我生銹的音符」。
夜風拂過天臺的欄桿,發出輕微的嗚咽聲。陸沉忽然坐起身,從口袋里掏出一顆水果糖遞給她。
“薄荷味的,”他說,“上次你說提神。”
她剝開糖紙,清涼的甜味在舌尖化開,驅散了些許睡意。她仰頭看著夜空,忽然指向天邊:“看,云散了。“
陸沉順著她的手指望去——
一顆很亮的星星正從云層后緩緩浮現,像黑絨布上突然墜落的鉆石。
他們并肩坐著,分享著同一顆星星,同一片夜色,和同一段沉默卻舒適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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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陽光斜斜地切進工作室,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分界線。祝瑾瑜伏在案前整理曲目清單,鋼筆尖在紙上沙沙游走。陸沉坐在沙發另一端,膝蓋上攤著樂譜,鉛筆在耳后夾著,時不時取下來修改幾個音符。
咖啡杯放在茶幾邊緣,已經涼了。
陸沉伸手去拿時,袖口不小心掃到杯沿——深褐色的液體瞬間傾瀉,在樂譜上洇開一片。
“嘖。”
他皺眉,抓起紙巾去擦,卻把墨跡暈得更開,五線譜上的音符變得模糊不清。祝瑾瑜聞聲抬頭,看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嘴角輕輕揚起。她放下鋼筆,從抽屜里取出濕巾,走過去蹲在他面前。
“別動。”
她抽走他手里的紙巾,用濕巾小心地吸掉咖啡漬。陸沉垂著眼看她,發現她睫毛在陽光下幾乎是半透明的,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這張譜子要重寫了。”他低聲說。
“嗯。”祝瑾瑜應著,卻忽然握住他的手腕,“你手怎么了?”
陸沉這才注意到自己虎口處有一道細小的傷口,大概是昨天調琴弦時被劃傷的。
“沒事,小傷。”
祝瑾瑜沒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摸出一枚創可貼。她撕開包裝的動作很輕,指尖溫暖干燥,貼上去時還輕輕按了按邊緣,確保它牢固地覆蓋傷口。
“好了。”
陸沉看著那個印著卡通圖案的創可貼,挑眉:“你這人...”
“便利店只剩這種了。”她站起身,順手收走弄臟的樂譜,“正好,這段副歌本來就要改。”
陽光移到了沙發扶手上,陸沉忽然覺得那道傷口一點都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溫熱,從祝瑾瑜觸碰過的地方蔓延開來。他看著她走回工作臺的背影,毛衣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軟,讓人想從背后擁抱她。
這個念頭來得突然而強烈,陸沉低下頭,用帶著創可貼的手輕輕撥動琴弦,讓音樂掩蓋自己過快的心跳。
深夜的錄音結束得比預期晚。他們并肩走在空蕩的街道上,街燈一盞接一盞亮著,把兩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祝瑾瑜裹緊了圍巾,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消散。十一月的風已經帶著刺骨的寒意。
“冷?”陸沉問。
她搖搖頭,卻突然打了個噴嚏,鼻尖立刻變得通紅。
陸沉停下腳步,解下自己的圍巾——那條深灰色的羊絨圍巾他戴了整整一個冬天。他動作有些笨拙地給她圍上,繞了兩圈,末端還塞進她大衣領口里,確保冷風不會鉆進去。
“你...”祝瑾瑜愣住了,圍巾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淡淡的雪松香氣,讓她想起深山里的冬日清晨。
“別感冒。”陸沉別過臉去,假裝對街對面關閉的商店櫥窗產生了興趣,“下周還有錄制。”
他們繼續往前走,影子在路燈下交疊。祝瑾瑜把半張臉埋進圍巾里,忽然發現圍巾邊緣有個小小的線頭。她下意識用手指卷著玩,線頭卻越扯越長,最后拉出了一小段松脫的線。
“陸沉,”她小聲說,聲音因為埋在圍巾里而顯得悶悶的,“我把你圍巾拆了。”
他轉頭看她,目光落在那根越扯越長的線頭上,愣了半拍,隨即笑出聲來。夜風把他的笑聲吹散,落在她耳中卻格外清晰。
她低頭看著那根線頭,小聲嘟囔:“不是故意的……”
“賠我。”他說,眼睛里還帶著未散的笑意。
“怎么賠?”祝瑾瑜仰起臉,目光認真,像是當了真。
“...”陸沉望著前方亮著暖光的便利店,“請我吃關東煮。”
玻璃門推開時帶起一陣風鈴響,熱氣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身上的寒意。
“小心燙。”年輕店員遞來紙杯時特意提醒,杯底墊了雙層紙巾。他們坐在靠窗的高腳凳上,分享著一杯熱騰騰的關東煮。祝瑾瑜小心地咬下一口魚豆腐,滾燙的湯汁濺到嘴角。
陸沉抽了張紙巾遞給她,卻在看到她手忙腳亂的樣子時,鬼使神差地伸手擦掉了那滴湯汁。指尖隔著紙巾觸到她嘴角時,陸沉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這個動作太順手了,順手得就像排練時遞給她礦泉水,就像下意識記住她喜歡關東煮里的魚豆腐。
兩人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粘稠。
直到咖啡機突然發出“滴”的提示音。店員轉身時碰倒了立在收銀臺邊的促銷立牌,塑料板倒地的脆響讓兩人如夢初醒。
“抱歉抱歉。”店員慌忙扶起立牌。
“沾到醬汁了。”陸沉低聲說,聲音有些沙啞。
他收回手,若無其事地拿起一串蘿卜咬了一口,耳尖卻悄悄變紅了。祝瑾瑜低頭喝湯,熱氣模糊了她發燙的臉頰。
便利店的收音機里,他們的新歌正播放到副歌部分。陸沉低沉的嗓音和著旋律流淌在狹小的空間里,與此刻此起彼伏的心跳聲奇妙地交織在一起。
窗外是被霧氣模糊的街景,玻璃窗映出兩人并肩而坐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