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來得毫無預兆。
他們被困在巷子深處的唱片店門口,屋檐窄得擋不住斜飛的雨絲。陸沉脫下機車夾克罩在兩人頭頂,皮革上還殘留著體溫和淡淡的雪松氣息。
“跑嗎?”他問。
祝瑾瑜剛要點頭,一道閃電劈亮整條小巷。剎那間她看清陸沉被雨水打濕的睫毛,以及領口露出的鎖骨凹陷處蓄著的一小汪雨水。
然后他們沖進雨里。
水花在石板路上炸開,祝瑾瑜的樂譜袋很快被浸透。陸沉突然拽住她手腕拐進一家亮著暖光的咖啡館,門鈴叮當作響。
“兩杯熱可可。”他對著驚訝的服務生說,“加肉桂粉。”
祝瑾瑜擰著發梢的水,突然發現陸沉正盯著她看。
“怎么了?”
“你睫毛膏暈開了。”他伸手,拇指在距離她下眼瞼一厘米處停住,“...可以嗎?”
咖啡館的音響在放他們上周剛錄完的新歌。她點頭時,發絲擦過自己發燙的耳垂,感受到他指腹的溫度輕輕暈開那抹黑色,像在修正一幅水墨畫的邊緣。
“好了。”陸沉收回手,喉結動了動,“...下次買防水的。”
玻璃窗上的雨痕將街燈折射成流動的金線,熱可可的甜香里,誰都沒提他收回手時,指尖在她掌心停留的那半秒。
新年前夜,工作室只剩他們兩人。
祝瑾瑜在整理來年的行程表,陸沉在角落調試一把新吉他。偶爾有提前燃放的煙花在窗外炸開,在他側臉投下轉瞬即逝的光影。
“這根弦總是走音。”他皺眉,反復擰著弦鈕。
祝瑾瑜放下文件走過去:“我看看。”
她俯身檢查琴頸時,一縷頭發垂落下來,掃過陸沉的手背。他呼吸一滯,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琴弦。
“是弦枕的問題。”她的指尖點在琴頭處,“要磨一下這里...”
話音未落,陸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祝瑾瑜。”他聲音低啞,“我寫了首新歌。”
窗外又一陣煙花綻放,照得他瞳孔如同琥珀。祝瑾瑜看見他喉結滾動,感受到握著自己手腕的掌心微微出汗。
“要聽嗎?”他問。
她沒有回答,只是就著這個姿勢,將另一只手覆在他的心口。隔著一層毛衣,心跳聲震耳欲聾,與走音的琴弦產生奇妙共鳴。
陸沉深吸一口氣,手指撥動了琴弦。
前奏很簡單,只有四個和弦循環,卻像一把鑰匙,輕輕打開了某個鎖了很久的房間。當他開口唱第一句時,祝瑾瑜突然紅了眼眶——想起他們初遇那天的場景,雨夜,酒吧,生銹的音符。
唱到副歌時,陸沉的手指從琴弦移到了她的臉上,輕輕擦去一滴未落的淚。
“這次...”他的鼻尖幾乎碰到她的,“可以不用假裝了嗎?”
新年的彩帶還散落在控制臺上,遠處隱約傳來跨年人群的歡呼。她盯著調音臺上跳動的電平表,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被陸沉碰過的耳垂——那里仿佛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像琴弦余震般揮之不去。
“要喝水嗎?”
陸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近得讓她脊背一顫。他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背后,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玻璃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滑落,在他虎口的疤痕上留下一道水痕。
祝瑾瑜接過水杯,指尖相觸的瞬間,陸沉突然開口:“你還沒回答我。”
水杯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斑。她看著那些光點在他鎖骨處跳動,想起暴雨那日他鎖骨凹陷處蓄著的雨水。
“我以為...”她的聲音比想象中啞,“那已經是回答了。”
陸沉定定地看著她,忽然伸手取下她發間不知何時沾上的彩帶碎屑。他的動作很輕,指節擦過她太陽穴時帶著微微的顫。
“我需要確認。”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關于你...我不能再猜錯了。”
窗外突然炸開一簇煙花,將他的瞳孔映成琥珀色。祝瑾瑜看見自己小小的倒影在那片琥珀里,終于伸手握住了他懸在半空的手腕。
“不是假裝。”她將他的掌心貼上自己臉頰,“從來都不是。”
陸沉的呼吸驟然亂了。他的拇指輕輕撫過她顴骨,像在確認一件失而復得的樂器是否完好。當他們額頭相抵時,祝瑾瑜聞到他衣領間淡淡的松木香,混著一絲工作室里常備的肉桂卷的甜味。
“我烤箱里還有肉桂卷。”她突然說。
陸沉低笑出聲,鼻尖蹭過她的:“現在說這個?”
“快烤糊了。”
“那就讓它糊。”
新年的鐘聲恰好在此刻敲響,而某個比鐘聲更重要的答案,早已在相貼的唇間不言而喻。
晨光透過紗簾照進臥室時,祝瑾瑜發現陸沉正在看她。
他側臥在枕上,右手支著下巴,左手食指輕輕描摹著她鎖骨上方的一顆小痣。見她醒來,手指立刻轉為在她肩頭寫下音符,像在無形的五線譜上作曲。
“早安。”他聲音里帶著晨起的沙啞。
睫毛顫動間,她看見左手無名指上多了一枚素圈戒指。晨光透過百葉窗,在戒面上劃出細長的金線。
祝瑾瑜抬起手,戒指隨著她的動作滑到指根,嚴絲合縫。
內側刻著彼此名字的縮寫,同樣的戒指戴在他手上,襯得骨節愈發分明。
“什么時候量的尺寸?”她問。
陸沉指腹輕輕摩挲她左手無名指內側——那里有一道鋼筆磨出的薄繭。“每次你簽合同的時候。”
祝瑾瑜瞇著眼抓住他作亂的手指:“幾點了?”
“七點十八。”陸沉反手與她十指相扣,“你手機響過三次。”
陽光將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陰影。祝瑾瑜這才注意到他穿著自己的備用T恤,領口有些歪,露出一截鎖骨。她伸手替他整理,指尖不小心蹭過他頸側,引得他喉結滾動。
“今天要去見陳制作。”她試圖坐起來。
陸沉的手臂突然環住她的腰:“再五分鐘。”
他的鼻尖埋進她肩窩,呼吸溫熱。祝瑾瑜看著陽光在地板上緩慢移動,忽然發現陸沉左手無名指內側有個極淡的墨跡——是昨晚修改歌詞時鋼筆漏墨留下的。
她低頭吻在那片藍色痕跡上。
“...這又是什么儀式?”陸沉悶笑。
“蓋章。”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陽臺欄桿上,歪頭看著屋內相擁的身影。晨光越來越亮,將地板上交纏的影子融成一片溫暖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