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競賽的考場上，熒光燈管在天花板投下冷白的光，像無數根凍僵的手指按在玻璃上。蘇小滿的筆尖在答題卡上頓住，墨水滴在“二面角”的公式旁，暈染成不規則的淚滴形狀，仿佛是時光不小心打翻的硯臺。她望著斜前方林向南的背影，白襯衫領口露出半截繃帶——那是今早幫她修鋼筆時被墨水染藍的，布料纖維里嵌著細碎的金粉，和他草稿紙上的輔助線一樣，藍得令人心驚，仿佛每一道線條都在訴說著某種無法言說的默契。
“最后十五分鐘。”監考老師的聲音混著窗外的蟬鳴，像團浸了水的棉花堵在耳道口。蘇小滿的助聽器突然捕捉到紙張撕裂聲，抬頭時，看見程雨薇正把碎紙片揉進橡皮屑，指甲上的薰衣草色指甲油蹭在答題卡邊緣，菱形紋路與林向南草稿紙上的破角嚴絲合縫，像道精心設計的幾何謎題，每一道裂痕都精準地指向某個預設的答案。
收卷時，林向南的答題卡被老師抽出來，紙頁摩擦的窸窣聲里，蘇小滿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耳蝸里撞出回音，如同實驗室里精密儀器的指針在瘋狂擺動。“雷同率87%。”粉筆敲在講臺上的聲響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程雨薇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狐貍發卡，金屬齒痕在陽光下劃出細碎的光斑，與初三那年在便利店撕毀她道歉信時的動作分毫不差，仿佛時間在此刻打了個精準的復調。
“不可能。”林向南的聲音帶著少見的顫抖，鏡片后的瞳孔收縮成針尖狀，像被突然聚焦的光束灼痛。他的手腕在桌面投下月牙形陰影，舊疤痕處的皮膚泛著青白，新滲出的血珠在繃帶上暈開淡藍，像滴落在時光長河里的墨汁，暈染出層層疊疊的過往——那些替她擋住傷害的瞬間，那些藏在草稿紙折角的鼓勵，此刻都在這抹淡藍里漸漸明晰。
監考老師的目光落在蘇小滿的準考證上，照片里的助聽器閃著冷光：“你和林向南是補習班同桌吧？”鉛筆在她掌心刻出深痕，上周林向南借她競賽筆記時的場景突然浮現——他用熒光筆在“楞次定律”旁畫了只舉著磁體的小貓，尾巴尖指著易錯點，此刻那些細小的貓爪仿佛都在答題卡上行走，指向她藏在筆袋里的備用電池，那是他偷偷放進她筆袋的，外殼上還貼著三花貓貼紙。
“是我借了他的草稿紙。”蘇小滿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像臺被雨水淋濕的收音機，每個音節都沾著澀味。程雨薇的冷笑如刀片劃過空氣：“省重點的高材生會借草稿紙給普通高中的學生？”她的MP3在桌面上投下粉色陰影，邊緣映著蘇小滿的倒影，耳后的助聽器像塊永遠揭不掉的傷疤，在粉色光暈里顯得格外突兀。
監考老師的腳步聲逼近，初二那年的記憶突然涌來——林向南替她頂下弄壞實驗室器材的罪名，在走廊罰站時背對著她，白襯衫被秋風吹得鼓脹，像艘孤獨的船，卻為她擋住了所有風雨。現在輪到她了，耳后的助聽器突然變得滾燙，像枚正在倒計時的信號彈，倒計時的不是時間，而是她與他之間的距離。
“跟我去教務處。”老師的手指敲在林向南的課桌上，震落片銀杏葉書簽——是蘇小滿夾在他筆記本里的，葉脈間用銀筆寫著“加油”，邊緣還留著她指甲掐出的細痕，那是昨晚熬夜復習時留下的印記。程雨薇的狐貍發卡在陽光下閃過，蘇小滿突然抓住老師的袖口，指甲深深嵌進對方的布料：“是我抄的，和他無關。”這句話說得如此堅定，卻又如此脆弱，仿佛每一個字都是用勇氣鑄成的盾牌。
辦公室的吊扇發出惱人的聲響，金屬葉片在天花板投下旋轉的陰影，像架永遠停不下來的時光機，將記憶帶回五年級的便利店——玻璃碎裂的聲音里，林向南為保護琥珀撞碎貨架，她搶先承認時掌心的血痕，此刻正與指甲掐出的印子重疊，像朵開在時光里的雙生花，一瓣是勇氣，一瓣是擔當。
“蘇小滿，你知道誣陷他人的后果嗎？”教導主任的鋼筆在處分單上敲出聲響，墨香混著陳年卷宗的霉味，讓她想起程雨薇摔碎的粉色MP3，里面藏著的“向南專屬”歌單，每首歌的備注都是他解題時的口頭禪，原來有些陷阱，是用喜歡編織的溫柔羅網，網住的不只是答案，還有少女朦朧的心事。
“我沒有誣陷。”蘇小滿摸了摸口袋里的MP3，外殼還帶著林向南的體溫，磨砂表面刻著細小的紋路，像他草稿本上永遠畫不直的輔助線，卻總能指引她找到正確的方向。程雨薇摔碎的粉色MP3突然在記憶里閃現，里面藏著的“向南專屬”歌單，每首歌的備注都是他解題時的口頭禪，原來有些陷阱，是用喜歡編織的溫柔羅網。
林向南撞開辦公室的門時，領口的繃帶扯開半寸，露出底下淡粉色的新疤，像道未愈合的月光，照亮了他眼中的堅定。“她聽力不好，連監考老師的指令都聽不清，怎么可能抄襲？”他的手指劃過她的準考證，照片上的自己耳后戴著助聽器，像朵長在陰影里的玫瑰，而他，就是那束穿越陰影的光。上周他在實驗室調試降噪功能的場景浮現，“這次一定讓你聽清蟬鳴”的承諾，此刻正在辦公室的劣質揚聲器里回響，如同最動人的誓言。
程雨薇推門進來時，薰衣草香水味蓋過了吊扇帶來的熱風。她摔在桌上的照片里，蘇小滿抱著試卷袋的背影顯得格外單薄，而林向南撕照片的動作突然變慢，碎紙片像雪片般落在她腳邊，每一片都映著他鏡片后的心疼，像初中病房里的白熾燈，照亮她藏在枕頭下的傳呼機，里面存著從未發出的“謝謝”，此刻終于在碎紙片中找到了出口。
教導主任的電話響起時，周延的咋呼聲混著電流雜音涌出來，像把突然插入的鑰匙，打開了被鎖在時光里的證據——監控里程雨薇進出男廁的畫面，垃圾桶里被撕碎的草稿紙，以及林向南口袋里裝著的劣質電池，每一樣都在訴說著嫉妒與喜歡的距離，就像輔助線與坐標軸，看似平行，實則在無限遠處相交，在時光的坐標系里，畫出最動人的弧線。
程雨薇的眼淚砸在處分單上，暈開“記過”兩個字，像朵迅速凋零的花，卻在凋零中露出了真心。林向南掏出的狐貍書簽邊角已經褪色，卻依然纏著藍白條紋，那是四年級時她送的禮物，夾在他翻舊的《小王子》里，書頁間還留著她當年的鉛筆印：“向南的狐貍，要永遠跟著小王子。”此刻，這句話在夕陽里顯得格外溫柔，卻也格外心酸。
夕陽從辦公室的窗戶斜照進來，在林向南的鏡片上投下金邊，他推給她的處分單上，“蘇小滿”三個字被陽光曬得發白。蘇小滿突然想起，他手腕的疤痕是為她擋下拖把桿留下的，而此刻，他正用同樣的姿勢，為她擋住所有的質疑與傷害，仿佛他們之間的距離，從來不是分數的差距，而是心與心的靠近。
放學時的操場浸在橘紅色的余暉里，紫藤架下的林向南蹲在落葉中，白襯衫上落滿梧桐葉，像幅被揉皺的畫。他手中的銀杏葉書簽寫著“5670”，是他們相遇的日期，也是MP3的開機密碼，更是時光饋贈的密碼，解開了所有的誤會與猜疑。“程雨薇的狐貍發卡，”他說，“總藏在落葉里，像她的喜歡，總帶著刺。”卻不知，這刺里藏著的，是少女最純真的心動。
便利店的暖光里，程雨薇的新MP3屏幕閃爍，歌單名“給玫瑰的和聲”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溫柔。蘇小滿戴上耳機，聽見程雨薇的聲音混著林向南的鋼琴伴奏，跑調的《晴天》里，藏著初中時三人在櫻花樹下的笑聲，藏著便利店關東煮的熱氣，藏著所有未說出口的抱歉與原諒，此刻都在這跑調的旋律里得到了和解。
MP3的電量顯示17%，像他們青春里未完成的詩篇，卻也是最動人的章節。蘇小滿望著窗外的梧桐樹，葉子在晚風中沙沙作響，像無數張翻卷的草稿紙，上面畫滿了輔助線、小狐貍和舉著鋼筆的小貓，每一幅畫都是時光的印記，都是青春的注腳。原來有些答案，從來不在答題卡上，而在時光的褶皺里，在彼此交疊的目光中，在每一次伸手替對方擋住傷害的瞬間。
深夜翻開日記本，蘇小滿在頁腳畫了只舉著狐貍尾巴的小貓，旁邊寫著：“作弊的不是答案，是藏在時光里的心動。”她摸著耳后的助聽器，聽見遠處傳來的蟬鳴，混著便利店的暖光，突然覺得，這場作弊疑云不過是成長的一場暴雨，而他們早已在彼此的心里，搭建起永不坍塌的避雨亭，用善意與隱忍作磚，以時光為瓦，守護著那些笨拙而溫暖的喜歡，讓它們在歲月的長河里，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省重點的晚自習鈴聲響起時，紫藤架的陰影里，三個身影漸漸靠攏。林向南幫程雨薇調試助聽器的動作溫柔如舊，蘇小滿的MP3循環播放著三人合唱的《晴天》，窗外的月光漫過每片銀杏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三條終于交匯的輔助線，在時光的圖紙上，畫出了最溫暖的圓——圓心是相遇的那天，半徑是十年如一日的守望，而圓周上的每一個點，都是歲月饋贈的、永不褪色的琥珀，見證著他們在青春里的跌跌撞撞與彼此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