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澤的手從林淺手背移開，指尖在平板電腦屏幕上迅速滑動，精準地點開一個加密檔案。照片上的男人約莫五十歲，方臉，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眼神透過鏡片透出近乎刻板的嚴肅。資料顯示的名字是李國峰，職位是顧氏集團審計與財務安全副總裁。
“李國峰，”顧承澤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靜，聽不出絲毫被挑釁電話擾亂的情緒，“集團內部審計的頭把交椅，出了名的油鹽不進，只認制度和流程。顧明軒在位時，幾次想動他負責的部門架構，都被他硬頂了回去，兩人明面上幾乎沒有交集。”
林淺立刻明白了顧承澤的用意：“他是你埋在財務系統(tǒng)里最深的釘子？”
“不是釘子，是鎮(zhèn)石。”顧承澤糾正道，手指輕點屏幕，調出李國峰的內部通訊權限，“他不需要知道我的布局，只需要執(zhí)行他職責范圍內該做的事，并且，只向我一個人匯報。”他調出一個特殊的通訊頻道界面，那顯然不是集團內部的常規(guī)系統(tǒng)。“啟動它，意味著直接切入顧明軒過去經手項目的核心賬目，風險很高，一旦被對方察覺李國峰的真實立場，這顆‘鎮(zhèn)石’就可能被拔掉。”
“但這是最快的辦法。”林淺看著屏幕上李國峰那張一絲不茍的臉，明白了顧承澤的決斷。從內部撕開偽裝，才能直擊要害。
顧承澤沒再猶豫，手指在特殊通訊界面上輸入了一串復雜的動態(tài)密鑰，接通了李國峰的專用線路。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只響了一聲就被迅速切斷，取而代之的是李國峰那辨識度極高的、毫無起伏的聲線：“顧總。”只有簡單的稱呼，沒有寒暄，甚至沒有詢問深夜緊急通訊的原因。
“李副總，”顧承澤開門見山，語速平穩(wěn)但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立刻組建最高密級審計小組，成員由你親自挑選，簽署最高等級保密協議。目標：顧明軒在任期間所有經手項目，特別是‘云端時尚生活平臺’項目，重點徹查其所有資金流向，尤其是標注為‘國際頂尖設計師獨家簽約預付款及平臺形象包裝費’的超額支出項。要求：穿透多層偽裝，追查最終資金接收方，重點關聯‘星海資本’及‘鴻遠貿易’。權限：我賦予你臨時調動集團內部所有財務、法務資源的最高權限，繞過常規(guī)審批流程。匯報：所有原始證據鏈及初步分析結論，直接通過本通道向我單人匯報。明白？”
平板電腦的揚聲器里安靜了片刻，只有極輕微的電流聲。林淺幾乎能想象到屏幕那頭，李國峰那張刻板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在消化指令并評估可行性。幾秒鐘后，那毫無波瀾的聲音再次響起：“明白。權限確認。任務接收。預計七十二小時內提交初步報告。”沒有絲毫疑問，沒有多余表態(tài)，只有干凈利落的執(zhí)行承諾。通話隨即被切斷。
“他……就這樣接下了？”林淺有些驚訝于李國峰的反應速度和絕對的服從。
“這就是李國峰。他只認權限和職責。”顧承澤收起平板，眉宇間的凝重并未完全散去，“他的調查會是最鋒利的刀，但也是最容易暴露的目標。我們必須雙管齊下，分散對方的注意力。”
林淺立刻領會：“我這邊，從時尚圈入手。雖然不能直接聯系蘇晴打聽名單，但‘云端時尚’這個項目在業(yè)內并非完全無跡可尋。它當初打著打造頂級設計師線上生態(tài)的旗號，必然接觸過不少設計師和買手機構。我可以從公開的行業(yè)活動、論壇甚至一些設計師工作室的只言片語里去拼湊信息，反向驗證那些所謂的‘簽約’是否真實存在。只要找到幾個關鍵節(jié)點，就能撕開一個口子。”
顧承澤贊許地看了她一眼：“對。你在明處，用你的專業(yè)身份去接觸這個圈子，合情合理。對方知道你在查，反而可能因為你的‘業(yè)余’而放松警惕。但要小心，任何接觸都必須在公開場合或有第三方見證的情況下進行。”
“我懂。”林淺點頭，正思考著從何處著手，她放在書桌上的備用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來電顯示正是蘇晴的名字。兩人眼神一碰。
顧承澤示意她接聽，同時迅速拿出一個小型信號屏蔽器打開，放在手機旁邊。林淺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平常：“喂，晴晴？這么晚還沒睡？”
“睡什么睡！剛被主編一個電話薅起來，下個月初那個國際時尚周，臨時加塞了幾個新銳設計師的秀，物料和專訪任務全壓過來了，頭大！”蘇晴的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和熟悉的抱怨，“對了，跟你說個事兒，今天下午聽圈里一個做買手的朋友八卦，說之前那個雷聲大雨點小的‘云端時尚’，好像私下接觸過好幾位獨立設計師，開價賊高，但條件苛刻得要命，好幾個都拒了。你說這項目都黃了，怎么還有人打聽這些陳年舊事？怪怪的。”
林淺的心猛地一跳，機會來了！她穩(wěn)住聲線，順著蘇晴的話頭，用帶著點好奇和職業(yè)探討的語氣回應：“是嗎？還打聽這個？‘云端時尚’當初吹得天花亂墜，結果一地雞毛。不過你朋友有提到具體接觸過哪些設計師嗎？特別是那種……嗯，名氣很大但行蹤比較飄忽、或者代理關系特別復雜的？這種項目最喜歡拿這種來裝點門面，實際操作性存疑。”她巧妙地引導著話題方向。
蘇晴在電話那頭想了想：“你這么一說……好像提過一個，叫什么……塞巴斯蒂安？對，塞巴斯蒂安·洛，法籍華裔，這幾年在歐洲挺火，但行蹤成謎，很少露面，代理權好像在一家很小的巴黎工作室手里。‘云端’的人當初好像對他特別執(zhí)著，開價高得離譜，但據說連人都沒見著，就被代理方婉拒了。其他的我得再問問，明天幫你掃聽掃聽？怎么，你對這爛尾項目有興趣？”
“談不上興趣，”林淺語氣自然，“就是覺得這種案例挺典型的，想了解一下他們當初的運作思路，反面教材嘛。你有空就幫我留意下，沒空就算了，別耽誤你正事。”她刻意表現得隨意。
“行，包在我身上，明天給你消息。”蘇晴爽快答應，又抱怨了幾句工作才掛斷。
放下電話，林淺看向顧承澤，眼中閃著光：“塞巴斯蒂安·洛。這個名字很可能就是那份虛高合同上的目標之一。一個行蹤成謎、代理關系復雜的設計師，簡直是洗錢操作的完美幌子。蘇晴會繼續(xù)幫我打聽其他名字，這樣既自然，又不會讓她直接涉險。”
“做得很好。”顧承澤肯定道，“這個切入點很精準。順著這條線，把名單和所謂的‘簽約’證據盡可能挖出來，和李國峰那邊的資金流向做交叉驗證。”他看了一眼時間，已是凌晨，“今晚就到這，你需要休息。”
接下來的幾天，顧承澤和林淺如同精密儀器上的兩個關鍵齒輪，各自高速運轉，卻又保持著無形的默契聯動。
李國峰的行動效率高得驚人。他挑選的審計小組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在顧承澤賦予的最高權限下，無聲無息地穿透了“云端時尚”項目重重疊疊的賬目偽裝。一份份經過初步核實的異常資金報告，通過加密通道定時發(fā)送到顧承澤的專用設備上。報告內容冰冷而殘酷：多筆巨額支出，包括那筆天價的“設計師費用”，最終都流向了與“星海資本”關聯密切的離岸空殼公司，資金在復雜的金融管道中幾經倒手，最終消失無蹤。報告末尾，李國峰用他標志性的平實語言標注了一條關鍵信息：“部分關聯賬戶近期異常活躍，存在試探性小額資金回流跡象，疑似為后續(xù)大額操作做準備。”這無疑印證了對方并未收手，而是在積蓄力量。
與此同時，林淺也借助蘇晴在時尚圈的人脈和自己的專業(yè)身份，以“研究行業(yè)生態(tài)”為掩護，巧妙地收集著信息。她在設計師沙龍、行業(yè)酒會上“不經意”地與人攀談，話題圍繞著獨立設計師的生存現狀和項目合作陷阱，逐漸將線索聚焦到“云端時尚”曾經接觸過的目標。蘇晴也陸續(xù)發(fā)來一些零碎的名字和細節(jié)。林淺將這些信息仔細整理、比對，一個由幾位國際知名但代理關系復雜或行蹤神秘的設計師構成的名單逐漸清晰。她利用自己的專業(yè)眼光，分析了這些設計師過往的合作模式和報價區(qū)間，與“云端”項目賬目上那離譜的數字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一份詳實的分析報告在她手中成形。
深夜的書房再次成為指揮中樞。顧承澤將李國峰的最新加密報告投射到大屏幕上，林淺也將自己整理的名單和分析并排展示。
“李副總這邊，資金鏈的追蹤已經指向‘星海’，并且捕捉到了對方準備再次行動的跡象。”顧承澤指著資金流末端幾個被標紅的賬戶，“而林淺這里，”他目光轉向另一份報告，“這份名單和分析，徹底撕破了‘云端時尚’項目利用虛假合同套取資金的偽裝。兩者結合，證據鏈已經初步閉合。”
林淺看著屏幕上相互印證的證據，幾天來緊繃的神經終于稍稍放松，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疲憊感。她靠在寬大的椅背里，強撐著精神：“接下來怎么做？直接向董事會攤牌，還是……”
“攤牌需要鐵證，目前的證據鏈在法庭上還不夠堅硬。李國峰正在深挖最終資金去向和背后的實際控制人。我們需要揪住‘星海’的尾巴，給它致命一擊。”顧承澤的目光銳利如鷹，但當他轉頭看向林淺時，那銳利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緩和。燈光下，林淺的眼瞼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膚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連日殫精竭慮的調查和社交場上的周旋，耗盡了她的精力，她竟在椅子里沉沉睡去。
顧承澤的動作停頓了。他靜靜地看了她片刻，目光在她沉靜的睡顏上停留。屏幕上冷冽的數據光映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那上面的冷硬線條，在看向林淺時，無聲地融化了一角。他沒有叫醒她，只是伸手，極其小心地將自己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取下，輕輕蓋在了她的身上。布料落下的瞬間，林淺似乎無意識地微微動了一下，頭輕輕歪向更舒適的角度，睡得更沉了。
書房里只剩下機器運行的微弱嗡鳴，和兩人交織的呼吸聲。顧承澤坐回自己的位置，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那些跳動的數字和冰冷的證據鏈，手指在鍵盤上懸停片刻，最終沒有敲下去。他關掉了刺眼的主屏幕，只留一盞昏暗的臺燈，讓光線不至于打擾她的睡眠。他就這樣在昏暗中坐著，守著屏幕微光里那個沉睡的身影，也守著這暴風雨來臨前，短暫而珍貴的寧靜。窗外的城市依舊燈火通明，巨大的玻璃幕墻映出他沉默的輪廓，像一座守護著珍寶的孤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