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雕花木門緩緩閉合,將門外那片滔天的怒火與喧囂,徹底隔絕。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一個由冰冷、寂靜與審視構成的世界。
奢華璀璨的水晶吊燈,將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照得纖毫畢現,卻照不進一絲一毫的暖意。空氣仿佛都被抽干了溫度,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壓抑。
剛剛在門外,為了對抗全世界而被迫結成的“同盟”,在門關上的瞬間,便土崩瓦解。
蘇清雪松開蕭凡手臂的動作,不帶絲毫留戀,仿佛甩掉了一件令人厭惡的垃圾。她向后退了兩步,重新拉開了那個屬于“江城第一冰山總裁”的絕對安全距離。
她身上那股孤傲決絕的氣場,此刻盡數調轉槍口,如同一座無形的冰山,向著蕭凡轟然碾壓而來。
“戲,演完了。”
她雙臂環胸,這是一個典型的防御性姿態,也是一個上位者準備發號施令的姿勢。那雙清冷的眸子,此刻再無半分漣漪,只剩下手術刀般的銳利,一寸一寸地,解剖著眼前的男人。
“蕭先生,是嗎?”
她的聲音,比剛才在門外時,還要冷上三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
“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和我爺爺之間到底有過什么約定。我更不在乎你用什么手段,拿到了那半塊玉佩。”
“但你,讓我,蘇清雪,當著全江城名流的面,賭上了我個人的名譽,我公司的前途,以及整個蘇家的未來。”
她抬起手腕,露出一塊鑲嵌著碎鉆的百達翡麗手表。那精密的指針,在這一刻仿佛化作了審判的倒計時。
“現在,你有一分鐘的時間。”
她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冰冷得如同機器,“向我證明,我剛才的賭注,沒有押在一個一文不值的廢物身上。”
“一分鐘后,如果你給不出讓我滿意的解釋……”
她抬起眼,那冰冷的目光中,第一次透出一抹真正的、屬于商界鐵娘子的狠厲與決絕。
“我不介意,親自把你從這里,扔出去。相信我,我的手段,會比王天龍……體面得多。”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粘稠。
蕭凡依舊平靜。
他仿佛沒有感受到那足以讓任何男人自慚形穢的壓迫感,也仿佛沒有聽到那決定他命運的最后通牒。
他只是看著眼前這個外表冰冷、內心卻已掀起驚濤駭浪的女人。
她很美,美得不食人間煙火。但更吸引他的,是她那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果決。在那種情況下,她選擇的不是退縮,而是用一種更極端的方式,將所有矛盾的焦點匯集到自己身上,從而奪回了主動權。
這份膽魄,不愧是恩師的孫女。
“三十秒。”蘇清雪冷冷地提醒,眼中的失望之色越來越濃。
在她看來,蕭凡的沉默,是無計可施,是黔驢技窮。或許,他唯一的倚仗,就是那半塊不知真假的玉佩。而自己,竟為這么一個故弄玄虛的家伙,搭上了全部。
這個念頭,讓她心中涌起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
然而,就在此時,蕭凡終于開口了。
他沒有辯解,沒有解釋,更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試圖用花言巧語來討好她。
他只是平靜地問了一個問題,一個與當前情景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
“你的天美集團,最近是不是正在競標‘北海新區’的市政基建項目?”
蘇清雪眉頭一蹙,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這與你何干?”
蕭凡無視了她的反問,繼續用那平淡無波的語調說道:“這個項目,你志在必得。但負責招標的‘天宇建設’,卻用一份虛假的環評報告,卡住了你的所有流程,對嗎?”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九天驚雷,狠狠地劈在了蘇清雪的心頭!
她的瞳孔,在這一瞬間猛然收縮!
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名為“震驚”的裂痕。
北海新區的項目!
這是天美集團今年最重要的戰略布局,也是她力排眾議,親自督辦的頭等大事!為了這個項目,她已經連續熬了半個月的夜。而被天宇建設用陰損手段卡住流程這件事,更是只有她和總裁助理兩人知曉的最高機密!
他……
他怎么可能知道?!
一個穿著地攤貨,坐著綠皮火車,從山溝里出來的家伙,怎么可能知道江城商業金字塔頂端的機密?!
無數個念頭在她腦海中瘋狂閃過:商業間諜?對手派來的?還是……
不等她想明白,蕭凡接下來的動作,更是徹底顛覆了她的認知。
在蘇清雪那震驚、懷疑、駭然的目光注視下,蕭凡緩緩地從口袋里,拿出了那部……老舊到可以進博物館的諾基亞按鍵手機。
他熟練地按下一串爛熟于心的號碼,然后將手機放在耳邊。
電話,似乎瞬間就接通了。
蕭凡甚至沒有半句寒暄,他只是對著話筒,用一種理所當然的、仿佛在下達一道微不足道的命令的口吻,淡淡地說道:
“我是蕭凡。”
“三分鐘內,讓天宇建設從北海項目出局,并向天美集團道歉。”
說完,他便直接掛斷了電話,整個通話過程,不超過十秒。
大廳內,再次陷入死寂。
蘇清雪呆呆地看著他,大腦一片空白。幾秒鐘后,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涌上心頭。
演戲?
他這是在演戲?
她嗤笑一聲,那剛剛因為震驚而產生的裂痕,迅速被更深的冰冷與嘲諷所覆蓋。
“這就是你的證明?”她搖了搖頭,眼中的失望已經變成了徹底的鄙夷,“用一個漏洞百出的電話,演一出拙劣的戲碼?蕭凡,你太讓我失望了。你不僅是個廢物,還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天宇建設的董事長趙天宇,是江城有名的笑面虎,手腕強硬,背景深厚。讓這樣一個人三分鐘內滾出項目,還要道歉?
就算是江城市首,恐怕也沒這個能耐!
“看來,我那一分鐘,是浪費了。”
蘇清雪徹底失去了耐心,她轉身,就要去按內線電話,叫保安進來。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通話按鈕的瞬間——
“鈴鈴鈴——!”
一陣急促刺耳的手機鈴聲,毫無征兆地劃破了這片死寂!
是她的私人手機。
這個號碼,只有公司最核心的幾個人知道。
蘇清雪的心,沒來由地一跳。她看了一眼蕭凡,他依舊站在原地,古井無波,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異樣,按下了接聽鍵。
“蘇……蘇總!”
電話那頭,傳來她那位以冷靜干練著稱的首席助理,近乎于語無倫次的、帶著顫音的驚呼!
“蘇總!出……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蘇清雪秀眉緊鎖:“說重點。”
“天宇建設!是天宇建設的趙天宇!他……他剛剛親自打電話過來!”助理的聲音因為激動而破音,“他……他不僅宣布無條件退出北海新區項目的所有競標,還……還說為了彌補之前的‘誤會’,愿意將他手上那三塊位于城南的黃金地塊,無償、立刻、馬上,轉讓給我們天美集團!”
“他……他現在就在我們公司樓下!說……說無論如何,都要當面向您……道歉!”
“轟——隆——!”
助理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顆重磅炸彈,在蘇清雪的腦海里瘋狂爆炸!
她整個人,徹底僵在了原地。
手中的手機,險些滑落。
她引以為傲的理智、她二十多年來建立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一股來自未知維度的、霸道絕倫的力量,沖擊得支離破碎,灰飛煙滅!
退出項目……
無償轉讓三塊黃金地塊……
董事長親自上門……道歉?
這……這不是商業,這是神話!這是不可能發生的天方夜譚!
而締造這個神話的,僅僅是眼前這個男人,用一部老舊手機,打的一個……不到十秒的電話?
她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蕭凡。
那張穿著地攤貨的普通面孔,在她那因極致震驚而急劇收縮的瞳孔中,變得無比的神秘、巍峨、深不可測!
他到底是誰?!
“我是蕭凡”這四個字,究竟……蘊含著怎樣一種足以撼動一城的滔天權勢?!
就在蘇清雪大腦宕機,思維徹底停擺之際。
“咚。”
一聲沉穩而有力的輕響,從二樓的樓梯處傳來。
“咚。”
又是一聲。
那是龍頭拐杖敲擊大理石地板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威嚴。
一個蒼老但洪亮的聲音,緩緩飄落,回蕩在空曠的大廳里。
“鬧夠了,就都上來吧。”
蘇清雪和蕭凡同時抬頭望去。
只見一位滿頭銀發、身穿暗紅色唐裝、手持龍頭拐杖的老太太,在一眾傭人的簇擁下,正緩緩走下樓梯。
她雖年事已高,但腰背挺得筆直,一雙眼睛雖渾濁,卻透著洞悉世事的精光。她,正是常年禮佛、不問世事,卻依舊是這個家族真正靈魂與核心的定海神針——蘇老太君!
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大腦一片空白的蘇清雪,沒有絲毫停留。
最終,那雙深邃如古潭的眼睛,越過了所有人,精準地、牢牢地鎖定在了蕭凡的身上。
那眼神中,沒有驚訝,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審視與探究,以及一抹深藏的、無人能懂的復雜。
蘇老太君的目光,如同一柄無形的刻刀,越過數十米的距離,精準地雕刻在蕭凡的身上。
那是一種超越了普通審視的目光。
其中有探究,有疑惑,有利刃出鞘般的鋒芒,但更多的,是一種深藏在歲月溝壑里的、仿佛在確認某個塵封已久預言的凝重。
被這道目光注視著,蕭凡依舊神色平靜,只是那雙深邃的眸子,微微起了一絲波瀾。他能感覺到,這位老太太,和蘇家其他人,不一樣。
她,知道些什么。
相比于蕭凡的從容,蘇清雪的心神卻在劇烈震動后,被一種更深層次的敬畏所取代。她收起了所有的冰冷與氣場,微微垂下眼簾,恭敬地喊了一聲:“奶奶。”
在蘇家,劉秀梅可以撒潑,蘇浩可以跋扈,她蘇清雪可以執掌集團,但真正能一言定乾坤的,永遠只有眼前這位手持龍頭拐杖的老人。
蘇老太君的視線,終于從蕭凡身上,緩緩移到了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孫女臉上。她沒有夸獎,也沒有責備,只是淡淡地說道:“外面的鬧劇,我聽見了。清雪,你的性子,還是這么剛烈。”
這句看似平淡的話,卻讓蘇清雪的后背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就在此時,剛剛被關上的別墅大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
“媽!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劉秀梅哭天搶地地沖了進來,身后還跟著臉色鐵青的兒子蘇浩。她一見到老太君,就像是見到了救星,撲倒在幾步開外,指著蕭凡,聲音凄厲地控訴:
“媽!您看看!就是這個騙子,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野種!他把我們蘇家的臉都丟盡了!清雪還被他灌了迷魂湯,當眾承認他是未婚夫!現在王家已經跟我們撕破臉了,王天龍當場就說要跟我們蘇家勢不兩立啊!這……這是要毀了我們蘇家啊!”
蘇浩也咬牙切齒地附和道:“奶奶!不能再讓這個土包子待下去了!必須馬上把他打斷腿扔出去,然后讓姐姐去給王少磕頭道歉!不然我們家就完了!”
母子二人的哭嚎與叫囂,打破了剛剛建立的威嚴與寂靜,讓整個大廳重新充滿了廉價的戲劇感。
蘇清雪的眉頭緊緊蹙起,臉上閃過一絲厭惡。
然而,蘇老太君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將手中的龍頭拐杖,往大理石地板上,輕輕一頓。
“咚。”
聲音不大,卻仿佛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每個人的心臟上。
劉秀梅的哭嚎,蘇浩的叫囂,戛然而止。
整個大廳,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蘇老太君的目光,冷冷地掃過自己的兒媳和孫子,那眼神,讓劉秀梅和蘇浩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把剩下的話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訓斥完二人,她的目光,再一次,也是最正式地,落回到了蕭凡身上。
“你,就是蕭凡?”
她開口了,聲音蒼老,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蕭凡迎著她的目光,不卑不亢,微微頷首:“是的,老太君。”
這一聲“老太君”,喊得平靜而自然,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尊重,卻沒有任何晚輩面對長輩時的拘謹與畏懼。
蘇老太君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異色。
她深深地看了蕭凡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身旁那個依舊處于震驚與困惑中,卻強自鎮定的孫女。
最終,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清雪,蕭凡。”
她緩緩轉身,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你們兩個,跟我來書房。”
頓了頓,她那威嚴的目光掃向還跪在地上的劉秀梅和蘇浩,聲音陡然轉冷。
“其他人,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準進來。否則,家法處置。”
說完,她便不再理會任何人,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沉穩地朝著二樓的書房走去。
“媽!媽您不能……”劉秀梅急了,想要起身阻攔,卻被老太君身旁一個眼神凌厲的老管家伸手攔住,動彈不得。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她恨之入骨的“騙子”,在老太君的親自傳召下,即將走進蘇家最核心的禁地——書房。
蘇清雪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緒,對蕭凡投去一個復雜的眼神,隨即邁步跟上了奶奶的步伐。
蕭凡神色自若,仿佛從始至終,他都只是一個安靜的看客。他邁開腳步,跟在蘇清雪身后,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三人沉默地走在鋪著昂貴波斯地毯的樓梯上。
蘇老太君走在最前,她的背影,在奢華的燈光下,顯得孤高而威嚴。
蘇清雪跟在中間,她第一次感覺自己不再是掌控一切的主角,而是一個等待最終審判的配角。
蕭凡走在最后,他的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卻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這個家族命運的脈搏之上。
終于,他們來到了二樓走廊的盡頭。
一扇由名貴金絲楠木打造的、散發著厚重歷史氣息的雙開大門,靜靜地矗立在那里。
這里,是蘇家的書房,也是蘇家歷代掌權者做出所有重大決定的地方。
蘇老太君伸出蒼老的手,親自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吱呀——”
隨著木門的開啟,一股混雜著古籍、墨香與淡淡檀香的氣息撲面而來。門內,是整面墻的書架,一張寬大的紅木書桌,以及墻上掛著的、筆走龍蛇的書法字畫。
這里,才是蘇家真正的權力中心。
蘇老太-君率先走了進去,她轉過身,看著門外的兩人,聲音平靜地說道:
“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