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塊冰冷的黑鐵,沉沉地壓在江城上空。
蘇家別墅主樓的燈火輝煌,與后院這個陰冷潮濕的角落,仿佛是兩個永不相交的世界。
蕭凡入住蘇家的第一夜,沒有柔軟的床鋪,沒有溫熱的飯菜,只有一間散發著腐朽氣息的、被遺忘了不知多少年的下人房。
老太君的命令,是這個家族的鐵律,如同一道無形的墻,擋住了劉秀梅母子最直接的尖牙利爪。然而,當陽光無法照進角落,陰影里的惡意便開始如藤蔓般瘋長,纏繞向那個被孤立的身影。
晚飯時間到了。
一個年輕的女傭端著一個托盤,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鄙夷,重重地將它頓在那張缺了腿的破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家里沒多余的碗筷了,你,將就用吧。”
那是一個豁了口的粗瓷大碗,碗里是些殘羹剩飯,米飯已經結成了硬塊,菜葉也泛著不新鮮的土黃。一股若有若無的、食物開始腐敗的酸餿味,像一條無形的毒蛇,鉆入鼻腔。
這是劉秀梅親自“關照”過的。女傭昂著頭,等著看一場好戲——她預想中的暴怒、爭執,或是屈辱的乞求。
然而,預想中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蕭凡只是平靜地抬眼看了一下,那眼神古井無波,仿佛在看一塊石頭,一株枯草。他甚至微微頷首,輕聲說了一句:
“有勞。”
然后,他拿起那雙油膩的筷子,夾起一塊餿掉的飯團,從容地放入口中,緩緩咀嚼。
他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神情沒有一分一毫的屈辱。在那一剎那,他想到的不是眼前的餿飯,而是北境冰原上,與犧牲的兄弟分食最后一塊、混著雪水泥土的壓縮干糧。
相比之下,這,已經算是盛宴了。
這份超乎常理的平靜,這份視羞辱如無物的淡然,讓那女傭心頭莫名一寒。她感覺自己精心準備的羞辱,就像一拳打在了虛無的空氣上,反倒讓她自己顯得像個跳梁小丑。她不敢再多看一眼,放下托盤,近乎是落荒而逃。
夜,更深了。
秋風從破碎的窗洞里灌進來,帶著刺骨的涼意。蕭凡想沖個熱水澡,驅散一身的塵土與寒氣。他擰開那銹跡斑斑的水龍頭,噴涌而出的,卻是冰冷徹骨的涼水。
他去向管事的傭人詢問,得到的是一個懶洋洋的、充滿敷衍的回答:“后院的熱水管路早就壞了,正找人修呢,你先忍忍吧,貴婿。”
“貴婿”兩個字,被他咬得又長又尖,充滿了戲謔。
蕭凡沒有再多問一句。
他回到那間破屋,在那刺骨的冷水中,沖刷著自己的身體。冰冷的水流帶走的,不僅是歸途的塵土,仿佛還有這座繁華都市所沾染上的浮躁與喧囂。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像是回到了那個只有命令、責任與生死的純粹世界。
龍游淺水遭蝦戲。
但對一條假寐的巨龍而言,螻蟻的挑釁,甚至無法在它的夢境中激起一絲漣漪。
這份極致的隱忍,卻在某些人眼中,被解讀為了極致的軟弱。
蘇浩在城中最高檔的會所里,與一群狐朋狗友喝得酩酊大醉。酒精放大了他心中的嫉妒與不甘,他越想越氣,憑什么一個鄉巴佬,能奪走他心目中的女神姐姐?憑什么他一個電話,就能讓不可一世的王天龍吃癟?憑什么奶奶還要承認這門可笑的婚事?
“不行!這口氣我咽不下!走,跟我去‘參觀’一下我那便宜姐夫的‘豪宅’!”
酒壯慫人膽。
蘇浩帶著幾個同樣醉醺醺的富二代,歪歪倒倒地回了蘇家,一腳踹開了后院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
“吱呀——砰!”
“喲!快來看啊!這就是我們蘇家新來的‘貴婿’,住的地方可真氣派啊!”蘇浩捏著鼻子,夸張地在空中扇著風,仿佛這里的空氣能把他熏死。
身后的幾個富二代頓時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哄堂大笑。
“浩哥,這就是你那個上門姐夫?我的天,穿得比我家門口收破爛的還寒酸。”
“嘖嘖,清雪姐真是眼光獨到,放著王少那種人中龍鳳不要,偏偏找了這么個活寶。”
此時的蕭凡,正盤腿靜坐在那塊冰冷的木板床上,雙目微闔,對這群闖入的蒼蠅,恍若未聞,仿佛早已入定。
他的無視,徹底點燃了蘇浩的怒火。
“媽的,還敢給老子裝深沉!”
蘇浩從朋友手中搶過一瓶剛開的、價值數萬的羅曼尼康帝,獰笑著走到蕭凡那唯一的、已經洗得發白的帆布行李包前。
“土包子,見過這么貴的酒嗎?你這輩子都喝不起!今天,我讓你這破行李也開開洋葷!”
話音未落,他擰開瓶蓋,將那殷紅如血的昂貴酒液,盡數、緩慢地澆在了行李包上。酒水迅速浸透了帆布,也浸濕了里面為數不多的幾件換洗衣物。
“哈哈哈哈!看見沒!連行李都喝上紅酒了,多氣派!”蘇浩得意地狂笑,身后的附和聲此起彼伏。
蕭凡依舊沒有動,甚至連眼皮都未曾顫動一下。
他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石雕。
蘇浩的耐心被這死寂的沉默消磨殆盡。他要激怒他,他要逼他動手!只要這個廢物敢還手,自己就能名正言順地叫來保鏢,把他打個半死,然后像扔一條死狗一樣扔出蘇家!
他從定制西裝的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嶄新的鈔票,走到蕭凡面前,用一種極盡侮辱的姿勢,將錢狠狠地甩在了蕭凡的臉上。
“啪!”
“怎么,啞巴了?還是覺得老子招待不周?來,拿著這些錢,去給自己買身像樣的衣服,別他媽再丟我們蘇家的臉!”
紅色的鈔票如雪花般散落,有幾張甚至黏在了蕭凡的肩頭和臉頰上。
就在這一刻,蕭凡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目光,沒有看滿臉獰笑的蘇浩,也沒有看散落一地的鈔票,而是落在了那個被紅酒浸濕的行李包上。
帆布包的一個角落,因為濕透,緊緊貼在了一件硬物上,顯露出了一個清晰的輪廓——那是一枚子彈殼的形狀。
“咦?這是什么玩意兒?”
蘇浩的一個朋友,好奇心起,伸出手,醉醺醺地就想去翻弄一下那個被包裹的硬物。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觸到帆布包的那一剎那——
臨界點,被觸碰了。
一股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的、冰冷到極致的殺意,如同沉睡億萬年的深淵巨獸猛然蘇醒,瞬間籠罩了整個房間!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被抽干、凝固!
前一秒還在狂笑的蘇浩等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喉嚨,連呼吸都在一瞬間停止了!周遭的一切聲音——風聲、蟲鳴、遠處的車流聲——全部消失,世界陷入了一種耳鳴般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們驚恐萬狀地看向蕭凡。
只見蕭凡的眼神,不知何時已經變得不再屬于人類。那是一雙什么樣的眼睛啊!沒有憤怒,沒有情緒,只有一片純粹的、如同宇宙虛空般的黑暗與漠然。在那眼底深處,仿佛沉淀著尸山血海、累累白骨,倒映著一個又一個文明的生與滅。
那是一種……神祇俯瞰塵埃的眼神。
在那一眼之下,蘇浩等人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凍結了,一種源自生命最深處的、面對天敵的原始恐懼,攫住了他們的心臟!他們感覺自己不是在面對一個人,而是在面對一場即將降臨的天災,一片隨時會將他們碾碎的星河!
“滾。”
一個字,從蕭凡的口中輕輕吐出,沒有絲毫煙火氣。
“啊——!”
那個伸手的富二代,發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雙腿一軟,竟是嚇得一屁股癱坐在地,一股騷臭的液體迅速從他昂貴的褲襠處蔓延開來。
蘇浩和其他人也是臉色慘白如紙,雙腿抖得像篩糠,全身的酒意瞬間被這無邊的恐懼蒸發得一干二凈。他們連滾帶爬,互相推搡,狼狽不堪地逃出了這個讓他們靈魂都在戰栗的房間,仿佛身后有來自地獄的惡鬼在追趕。
房間里,重歸寂靜。
蕭凡緩緩閉上眼,那足以傾覆世界的氣息,又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依舊是那個坐在破舊木板床上的、不起眼的年輕人。
……
與此同時,江城的天,真的要塌了。
王家的報復,比任何人預想的都要快,都要猛烈,都要不留余地!
天美集團,總裁辦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江城璀璨的夜景,但蘇清雪的眼中,卻只有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黑暗。
她已經在這里不眠不休地工作了超過二十個小時。精致的妝容早已被疲憊沖刷干凈,只剩下一張蒼白憔悴的臉,和一雙布滿血絲的、卻依舊倔強地亮著的眼睛。
辦公桌上,電話鈴聲此起彼伏,如同催命的喪鐘,每一次響起,都帶來一個足以將天美集團推向深淵的噩耗。
“蘇總!我們最大的原材料供應商‘華美建材’,剛剛單方面撕毀了合同,并要求我們支付三倍的違約金!”助理的聲音帶著哭腔。
“蘇總!開盤不到三小時,我們的股價已經斷崖式暴跌了30%!K線圖就像一道絕望的瀑布!有不明大資金在惡意做空,我們的護盤資金……已經全部耗盡了!”交易部主管的聲音嘶啞而絕望。
“蘇總,我是法務部老張……合作了五年的‘匯豐銀行’剛剛打來電話,他們的語氣非常強硬,要求我們必須在明天中午十二點前,償還三億的到期貸款,否則……否則就要向法院申請凍結我們公司的所有資產!”
一個又一個的壞消息,像一柄柄重錘,狠狠地砸在蘇清雪那早已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上。
王天龍,或者說整個王家,動用了他們在江城經營數十年的全部力量,聯合了所有能聯合的盟友,從供應鏈、資本市場、銀行信貸、甚至輿論……所有方面,對天美集團發起了絞肉機一般的全面狙擊!
這是一場完全不對等的戰爭。
蘇清雪引以為傲的商業才華,在這場由資本和權勢構筑的狂風暴雨面前,顯得如此蒼白而可笑。她親手建立的商業帝國,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崩離析。
她第一次,感到了那種深入骨髓的、名為“無力”的絕望。
難道,蘇家真的要因為自己,因為那份從天而降的荒唐婚約,就此萬劫不復嗎?
她失神地靠在冰冷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那片她曾經想要征服的萬家燈火,一滴滾燙的淚,終于掙脫了倔強的眼眶,沿著她蒼白的臉頰,無聲滑落。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
“嗡……”
她那部被遺忘在桌角的私人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
聲音不大,卻在這死寂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是垃圾短信?還是誰的無聊問候?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顫抖的手,拿起了手機。
屏幕上,是一條短信。
來自一個完全陌生的、甚至連區號都沒有顯示的號碼。
蘇清雪的指尖,輕輕點開了它。
短信的內容,只有短短一句話,卻像一柄來自天外的神錘,狠狠鑿進了她的瞳孔。
“守住三點鐘方向,援軍五分鐘后到。記住,永遠不要去招惹一頭假寐的龍。”
蘇清雪的呼吸,在這一刻停滯了。
這是什么?惡作劇?
“三點鐘方向”?這是軍事術語?指的是……股市的K線圖?還是……
她的腦中一片混亂,但那最后一句——“永遠不要去招惹一頭假寐的龍”——卻像一道創世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所有的迷霧,狠狠擊中了她的靈魂深處!
她猛地想起了那個住在后院下人房的男人!想起了他在書房里那平靜如淵的眼神!想起了他面對蘇浩羞辱時那尊石雕般的沉寂!
假寐的龍……是他?!
與此同時,萬里之外。
華夏北境,一處在任何公開地圖上都永遠不會被標注的、代號“龍淵”的絕密地下指揮部。
這里是整個東方戰域的心臟與大腦。
巨大的全息星圖沙盤在指揮大廳中央緩緩轉動,顯示著全球每一個角落的實時軍事與經濟動態。數百名身穿筆挺軍裝、肩扛星辰的精英將士,在各自的崗位上高效而肅殺地忙碌著,無數數據流如瀑布般在他們眼前的屏幕上刷新。
指揮臺前,一位肩扛將星、面容冷峻如刀削、眼神銳利如鷹的男人,剛剛收到了來自一部經過最高級別物理加密的衛星終端的指令。
指令的來源,是一條最原始的文本信息。
但經過三重密鑰的破譯與聲紋、虹膜、基因序列等多重生物信息源的比對,系統最終確認——
指令有效,授權級別:最高。
他沒有任何一絲猶豫,拿起指揮臺上那部象征著絕對權力的紅色電話,用不帶一絲感情的、如同鋼鐵摩擦般的聲音,下達了命令。
“啟動‘凈塵’計劃。”
“目標:江城,王氏家族。”
“要求:五分鐘內,讓其所有登記在案的海外資產、離岸信托、秘密賬戶,全部——”
他頓了一下,吐出兩個字。
“清零。”
“是!龍帥令已確認!”通訊頻道里傳來整齊劃一、斬釘截鐵的回應。
一聲令下,一股足以在瞬間顛覆一個中小國家經濟體系的、來自國家層面的恐怖金融力量,如同一張無形的天網,悄然無聲地,籠罩向了還在江城為自己的勝利而舉杯狂歡的王家!
一場真正的屠龍之戰,開始了。
只不過,誰是那條該被屠戮的“龍”,王天龍和他背后的王家,對此還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