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美集團,總裁辦公室。
風暴過后的死寂,比風暴本身更令人心悸。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電信號瘋狂燃燒后留下的焦灼氣味。剛才還在此起彼伏、如同催命符一般的電話鈴聲,此刻已然絕跡。墻壁上巨大的液晶顯示屏,那根代表著天美集團生命線的K線圖,不再是令人心驚肉跳的綠色瀑布,而是以一種蠻橫、霸道的姿態,死死地釘在漲停板的紅色高位上。
它像一座豐碑,沉默地宣告著一場不可能的勝利。
蘇清雪就那么坐著,姿勢僵硬得如同一尊冰雕。幾個小時前精心打理的發絲,有幾縷凌亂地貼在她蒼白的臉頰上,那上面,還掛著未干的淚痕。那眼淚,起初是絕望,后來是震驚,現在,則是一種劫后余生的茫然。
她的腦海,不是空白,而是一片被神跡席卷過的廢墟。
贏了。
這兩個字在她心中盤旋,卻激不起一絲一毫的喜悅。這不是她的勝利,這是一場……她無法理解的“神罰”。神罰的對象,是她的敵人;而她,只是一個被神明順手搭救的、瑟瑟發抖的幸運兒。
從萬丈深淵的邊緣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手猛然拽回云端,這種極致的落差撕裂了她的認知。真實與虛幻的邊界,在短短十五分鐘內,被徹底摧毀。
她贏得了公司的生存,卻仿佛輸掉了對整個世界的理解。
“吱呀——”
辦公室的門被一條極細的縫,小心翼翼地推開。
公司副總張濤,領著幾位核心部門的負責人,像一群誤入圣殿的信徒,踮著腳尖,一步一步挪了進來。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交織著狂喜、崇拜,以及一種面對未知力量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敬畏。他們的目光,不敢直視蘇清雪,而是敬畏地、一遍遍地掃過那面顯示屏,仿佛在瞻仰神跡。
“蘇……蘇總……”張濤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顫抖得不成樣子,他甚至不敢大聲呼吸,“我們……我們贏了!我們贏了啊!!”
他想喊,卻被辦公室里凝重的氣場壓得只能用氣聲嘶吼。
“市值……我們的市值不但回來了,還……還翻了一倍多!所有做空我們的資本,在十五分鐘內,全部被清掃出局!全爆倉了!一個不剩!”
另一位財務總監補充道,他的聲音同樣充滿了夢幻感:“王家……王家完了!剛剛得到最可靠的消息,王氏集團所有流動資金鏈斷裂,旗下數家子公司因非法杠桿被強制平倉,已經……事實性破產了!消息說,王天龍在凱撒會所得到消息時,當場口吐鮮血,昏死過去,已經被救護車拉走了!”
這個消息,足以讓整個江城商界地震。
辦公室里的幾位高管,再也抑制不住,臉上露出了狂熱的笑容,他們握緊拳頭,身體因興奮而微微顫抖。他們想歡呼,想擁抱,想將他們的“女神”蘇總高高拋起。
但他們不敢。
因為蘇清雪慢慢地抬起了頭。
那雙美麗的眼眸里,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慌的平靜。她清冷的目光掠過眾人狂喜的臉龐,聲音很輕,卻像一根冰針,精準地刺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剛才,是誰在操作?”
這個問題,不是一個老板對下屬的詢問,更像是一個凡人,在向冥冥中的存在發出質問。
張濤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他愣了一下,連忙回答:“蘇總,是……是您啊!是您下令讓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守住陣地的!我們……我們只是在執行您的命令。至于后面……后面那筆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資金……我們真的不知道!它就像……就像是憑空出現,用一種我們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碾碎了所有敵人!它……它拯救了我們所有人!”
蘇-雪沒有再問。
所有的回答,都指向了同一個虛無縹緲的答案——奇跡。
可她不信奇跡。
她緩緩站起身,那套量身定制的職業套裙,此刻穿在她身上,卻像是借來的一樣,透著幾分疏離。她沒有理會下屬們關切的目光,徑直拿起沙發上的外套和車鑰匙,一言不發地朝外走去。
“蘇總,您要去哪兒?我們……我們不去慶祝一下嗎?”張濤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追問。
蘇清雪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她甚至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個清冷決絕的背影,和一句話。
“回家。”
員工們面面相覷,滿心不解。公司打了如此輝煌的一場翻身仗,他們的主心骨,為何看起來心事重重,仿佛要去奔赴一場比剛才的商戰更重要的約會?
他們當然不會明白。
此刻在蘇清雪心中,只有一個無比清晰、無比執拗的念頭。
她要回去。
她要立刻、馬上,見到那個男人。
她要站在他面前,親口問他。
那個謎底,比天美集團的存亡,更重要。
……
與此同時,蘇家大宅,一派悠閑。
客廳里,上好的西湖龍井正飄著清香。劉秀梅和蘇浩母子倆,正像兩只偷吃了雞的黃鼠狼,窩在沙發里,一人捧著一杯茶,幸災樂禍地刷著手機上的財經新聞。
“媽,你看你看!這K線圖,綠得發亮!哈哈哈,蘇清雪這次死定了!”蘇浩把手機屏幕懟到劉秀梅眼前,笑得五官都擠在了一起,“我早就說了,沒了我們蘇家,她什么都不是!還敢跟王少作對,不自量力!”
劉秀梅優雅地吹了吹茶沫,嘴角是掩飾不住的惡毒笑意:“活該!讓她清高!讓她在我面前擺總裁的譜!等她破產了,變成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我看她還拿什么傲氣!到時候,還不是要跪著回來求我,求我讓她去給王少賠禮道歉!”
“就是!”蘇浩一腳翹在昂貴的實木茶幾上,得意忘形,“等她求到我們頭上,媽,咱們可不能輕易答應!得讓她知道知道,誰才是這個家的主人!還有那個蕭凡,那個廢物贅婿!等蘇清雪一倒,看我怎么收拾他!我要讓他舔著把我的皮鞋擦干凈,然后像條狗一樣,從咱們蘇家滾出去!”
母子二人沉浸在編織的美好幻想中,笑聲在空曠的客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就在這時,蘇浩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叮”的一聲,彈出一條新聞推送。
推送的標題,用猩紅的加粗字體寫著,仿佛帶著血腥味:《金融神跡!江城天美集團上演史詩級反轉,十五分鐘,千億空頭灰飛煙滅!》
蘇浩臉上的笑容,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凝固。
“什么玩意兒?標題黨吧?”他輕蔑地嘀咕了一句,手指漫不經心地滑開了新聞。
下一秒,他的瞳孔,開始急劇收縮。
他快速地掃視著新聞內容,臉上的表情,在短短幾秒鐘內,完成了一場匪夷所思的劇變——從得意,到不屑,到困惑,到震驚,最后,定格在一種仿佛白日見鬼的、極致的恐懼上。
“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他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失聲尖叫,手里的手機“啪”地一聲摔在了地毯上。
劉秀梅被他嚇了一大跳,柳眉倒豎,不悅地罵道:“你鬼叫什么!死了爹一樣,一驚一乍的!”
“媽!出事了!出大事了!!”蘇浩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尖利,他手忙腳亂地撿起手機,哆哆嗦嗦地遞給劉秀梅,“天美……天美集團……沒崩!它漲停了!王家……王家做空失敗,新聞上說……王家破產了!!”
劉秀梅一把奪過手機,目光落在那個血紅的標題上時,她臉上的血色,仿佛被瞬間抽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
她不信,她覺得是自己眼花了。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湊近了,一個字一個字地看。
新聞千真萬確,數據、圖表、快訊,都在印證著這個荒誕到極點的事實。
“這……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劉秀-梅的聲音也開始發抖了,她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剛才他們還在討論如何瓜分蘇清雪破產后的“遺產”,現在……獵人和獵物的身份,好像顛倒了。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剛才那些惡毒的話,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哐當!”
她手里的青花瓷茶杯,再也拿不穩,掉落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身碎骨。
那清脆的碎裂聲,如同敲響了母子二人心中恐懼的警鐘。他們像兩尊被抽走了靈魂的石像,傻傻地愣在原地,腦中一片混沌,只剩下無盡的恐懼在蔓延。
就在這時,別墅的大門,被人“砰”的一聲,用力推開。
蘇清雪帶著一身深秋的寒氣,從門外走了進來。
劉秀梅和蘇浩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從地獄里走回來的復仇女神,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哆嗦了一下。
蘇清雪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冰原。她甚至沒有在客廳里那對母子身上停留哪怕零點一秒,仿佛他們只是兩件礙眼的家具。她徑直穿過客廳,步伐堅定,目標明確——后院。
劉秀梅看著她那決絕的背影,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發現喉嚨里像是被棉花堵住,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她從蘇清雪的身上,清晰地感覺到了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足以碾壓一切的氣場。
那不是女總裁的威嚴,那是一種……生殺予奪的漠然。
蘇清雪快步穿過長廊,來到后院,最終停在了那間潮濕、破敗的下人房門口。
門,緊閉著。
她站在門前,夜風吹動著她的長發,也讓她那顆狂跳不止的心,稍稍平復了一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然后,抬起微涼的手,叩響了那扇破舊的木門。
“咚,咚,咚。”
三聲敲門聲,在寂靜的后院里,如同三聲悶雷,敲在蘇清雪自己的心上。
幾秒鐘后,門里傳來一個無比平淡,甚至帶著幾分慵懶的聲音,仿佛剛剛被人從睡夢中吵醒。
“門沒鎖。”
蘇清雪的心,猛地一沉。她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一股混合著霉味和塵土的潮濕氣息撲面而來,光線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進些許月光。一張光禿禿的木板床,一個破舊的帆布行李包,這就是全部的陳設。
蕭凡,就盤腿坐在那張木板床上,閉著雙眼,氣息均勻,仿佛早已入定。
他甚至,沒有因為她的到來而睜開眼睛。
蘇清雪站在那里,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看著他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廉價T恤,看著他身處的這個比貧民窟好不了多少的環境,再聯想到剛剛那場在金融市場上翻云覆雨、動輒千億資金的驚天大戰……
一種極致的、無法言喻的荒謬感,攫住了她的心臟。
但她的直覺,卻在瘋狂地尖叫,告訴她,這兩者之間,必然存在著某種她無法理解的聯系。
她一步一步走到床邊,目光死死地鎖定著蕭凡那張平靜得過分的臉,她的聲音,因為壓抑著巨大的情緒而微微顫抖。
“剛才……是你做的,對不對?”
蕭凡的眼皮,紋絲未動。他薄唇輕啟,吐出的字句平淡如水:“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從回來,就一直待在這里,哪兒也沒去。”
這句回答,像一記重錘,打在了棉花上。蘇清雪心里那股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氣勢,瞬間被卸掉大半。
她猛地拔高了聲調,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與懇求:“你別裝了!那條短信!那條告訴我‘援軍五分鐘后到,安心’的短信,是你發的!”
蕭凡終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一瞬間,蘇清雪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平靜,淡漠,深邃得如同萬年古井,不起一絲波瀾。當你看向它們時,仿佛自己的所有情緒,所有心思,都會被這片深淵所吞噬。
他靜靜地看著蘇清雪,像是看著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然后很認真地反問:“什么短信?”
蘇清雪被他這副全然無辜的樣子徹底激怒了。怒火之下,是更深的無力感。她從口袋里猛地掏出自己的手機,解鎖,翻出那條已經被她看了無數遍的短信,幾乎是戳到了蕭凡的面前。
“就是這條!時間、內容,所有的一切都嚴絲合縫!這場局里,只有你我知道‘睡著的龍’是什么意思!除了你,不可能是別人!”
蕭凡的目光,終于落在了手機屏幕上。
他看著那行字,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只是在蘇清雪看不見的角度,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帶著點玩味的笑意。
然后,他抬起頭,用一種陳述事實的、不容置疑的平淡語氣說:
“我沒有手機。”
這四個字,像四座大山,轟然壓在了蘇清雪的心頭。
她一下子愣住了。
她下意識地打量著蕭凡,他身上那件舊衣服,腳上那雙快要磨平的布鞋,再看看這個家徒四壁、連張像樣的桌子都沒有的破房間……他說他沒有手機,這……這似乎是天底下最合情合理的解釋。
可是,可是……她的直覺在吶喊!
“那……那‘睡著的龍’呢!這句話你怎么解釋?這總是你說的吧!”蘇清雪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死死地盯著蕭凡的眼睛,試圖從那片深海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蕭凡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點點生動的表情。
那是一種很古怪的、仿佛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而感到好笑的表情。
他看著情緒激動的蘇清雪,慢悠悠地,一字一頓地說道:“蘇總,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小說看多了?這個世界上,哪兒有什么龍?”
他的語氣,他的表情,他眼神里那恰到好處的“關切”,都像是在溫柔地告訴她:你只是一個被現實壓垮、開始產生幻覺的可憐女人。
蘇清雪所有的質問,所有的怒火,所有的邏輯推理,在這一刻,被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徹底擊得粉碎。
她明明感覺到自己觸摸到了真相的邊緣,可這個男人,卻親手將她推了回來,并為她關上門,再貼上一張“精神失常”的標簽。
她感覺自己像個小丑。
房間里,陷入了令人窒管的沉默。
蘇清雪看著他,他也看著她,目光坦然,清澈見底。
最終,蘇清雪像一個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的戰士,頹然地放下了舉著手機的手。她收回手機,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軟了。
她搞不明白。
如果真的是他,他為什么要幫自己?又為什么要藏得這么深,死不承認?
如果不是他,那這世上,難道真的存在如此匪夷所思的巧合?
這個男人,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迷霧。你以為走近了,卻發現自己只是陷得更深。
就在蘇清雪心亂如麻,準備放棄的時候,蕭凡卻又一次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根羽毛,精準地撩撥在她最敏感的神經上。
他說:“你今天,好像遇到了很大的麻煩。”
他頓了頓,看著她猛然抬起的頭,然后才慢悠悠地問出后半句:
“現在,你的麻煩,解決了嗎?”
轟!
蘇清雪的腦子里,仿佛有驚雷炸響。
他沒有承認任何事,但他這句話,卻已經承認了一切!
這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洞悉全局的、帶著淡淡關切的詢問。他在用一種旁觀者的姿態,確認他親手導演的這場戲,是否得到了一個令女主角滿意的結局。
蘇清雪剛想開口,想不顧一切地再問一次,房間外面,突然傳來了一個恭敬中帶著幾分急促的聲音。
是老管家福伯。
“大小姐,您在里面嗎?”
蘇清雪秀眉微蹙,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揚聲應道:“福伯,什么事?”
福伯在門外,語氣愈發恭敬:“老太君……請您立刻去一趟她的書房。”
他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把話說完了。
“老太君還吩咐了,讓您把……把姑爺,也一起帶上。”